“小娘子,好像要变天,咱们快些回去,莫让郎君担心。”
苏桐才一迟疑,阿珍已经迎过来,扶着她出门上车,果然天色将变,本来还是一副阳光明媚的好天,可一转眼的工夫,阴云满布,大风四起。
大街上的行人立时加快了脚步,小商贩也蜂拥着仓皇而走,苏桐远远看见她们家那群丫头片子拎着大包小包地跑过来,就连向来稳重的阿夏,也跑得脸颊通红,比起往常显得健康又有活力。
苏桐不由一笑,阿夏显然也不大好意思,随手把手里的糖葫芦塞给小姚,笑道:“我这把年纪,到底比不上那些小的,稍微走一走就气喘吁吁。”
其实阿夏今年也才二十有三,并不算很大,宋朝女子多晚嫁,也不忌讳二婚,她现在手里头攒下的,光是能花用的银钱,就不下五百贯,而且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银钱更是会越发的多,她也是富婆一个了。
苏桐就曾经想过,要给阿夏再说一门亲。
虽然苏姑娘自己如今也不那么想成亲,对这种事儿能躲就躲,躲不了了再说,可她还是明白,这个时代的女人,终究是需要一个男人的。
只是托马婶子话里话外地劝了几句,阿夏始终不肯吐口。
她在这群女人里算是最成熟的一个,因为吃的苦头最多,和那群拐子在一处的时间最长,性情坚忍,说起这个话题,也并不窘迫,被马婶子问的急了,便苦笑道:“如果可以,她们还是得找个男人,哪怕招赘也得成家,我就算了,我有男人,他一日没休了我,我总不好而嫁。”
马婶子这才知道,阿夏是有丈夫的,便不免相劝:“不如送一封信回去,说不得你丈夫还在找你?咱们小娘子心善,不光是没让你签下文契,还给找了份儿工作,阿夏你这么能干,用不了一年手里头积攒的银钱就够你体体面面地回去的,你的丈夫若是知道,还不把你当菩萨给供起来!”
听了这些,阿夏只是红了眼眶,什么都不肯说,不过,她一向少哭,如今这么一委屈,马婶子也舍不得多言。
苏桐到不以为意,阿夏很能干,有她在,苏姑娘的麻烦事儿少了许多,而且像阿夏这样有丈夫的,回去并不是好事儿,别说这个年代了,就是换了二十一世纪,又有多少个丈夫能对曾经被拐卖过的妻子一丝芥蒂都没有。
阿夏现在的情形,到比小桃等几个小丫头还要糟糕,小桃几个毕竟还没有嫁人,而且那些拐子为了把人卖个好价钱,还给她们留下了清白的身子,等将来若真能找一个知冷知热,老实巴交的丈夫,这件事儿或许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是剩下的几个有丈夫的,却很难办。
她们甚至连苏桐想要替她们送信,都不肯让送,苏桐也能猜到她们的想法,大约在她们心里,是又愧疚,又害怕的,虽然这种愧疚根本没有必要,错的并不是这些可怜的女人,但如今就是这样的世道,女人天生要吃苦受难。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聚在苏桐的马车下面,阿夏先伸手把小姚给扶上车,自己也上去,冲着苏桐道:“小娘子,咱们往东走,西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乱七八糟的,挤了一群人,连道儿都给堵住了。”
苏桐点点头,要是换了平常,她向来是个好热闹的,非得去看看不可,奈何现在身边带着一群女子,还是别多生是非。
一行人上了马车,刚走了几步,便见西面传来一阵阵嚎哭声。
“儿啊,二丫,你好苦的命,二丫,你可别丢下爹娘,爹娘除了你,什么都没了!”
“郭达,郭达,你到说句话,你怎么这么硬的心肠!”
随着声音传来,四五个人围着一辆推车,缓缓走近,苏桐张望了下,见那推车上覆着草席,上面躺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身上鲜血淋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车旁边一块儿走的,还有刚才在药铺里看到的那个马大夫,马大夫背着药箱,面色沉郁,显然很不高兴。
苏桐怔了下,想了想忽然下了车,向着那几人走过去,阿珍吓了一跳,连忙跟上,惊道:“小娘子?”
“马大夫?”苏桐不理会自家女使,高声叫道。
那马大夫一抬头,见是苏桐,连忙迎上来道:“小娘子还未回去?这天儿眼看要变了。”的确,这会儿阴云密布的,刚过了晌午,街面上的光线就黯淡如黄昏,对面行走走来,距离稍微远一些都看不太清楚了。
苏桐笑了笑:“就回,这是怎么回事儿?”
“哎。”马大夫叹了口气,“那是老刘家的二丫,小产了,流血不止,我给开了止血的药,喝了也不大管用,眼看着人就算活下来,恐怕以后也再难生养,二丫这不是去年才嫁给郭木匠,就因着这事儿,郭木匠的娘非要把二丫给休了,哎,老刘家的性子也倔,这才拿了休书,身子还没好就把人带走,如此折腾一通,二丫哪里还有命在。”
苏桐一怔,阿珍惊道:“就……就因为小产生病,郭家就要休妻?”
周围都是一静,那郭达脸色涨红,头连抬都不敢抬一下,过了半晌,还是郭达的妹妹吱唔道:“我们郭家就有他这一根独苗,二丫不能生,我们郭家就没了后,再说,二丫患了恶疾,本就在七出之列,自然要休了她。”
“造孽啊,我们二丫自从嫁进你们郭家,日日操劳,侍候公婆,不敢稍有怠慢,便是对你这个小姑子,也是疼爱有加,你在家里吃干饭,她在家里连口稀的都要省着吃,家里的老母鸡下了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先紧着公婆和你。”
二丫的娘痛哭失声,“现在她遭难,你们就这般对待她,这还有没有天理,这,这……我要去衙门告你们,告你们草菅人命!”
郭达一把揪住头发呜呜咽咽的哭,一边哭一边捶自个儿的大腿。
他妹子却恼了:“你也别说这些,我们郭家哪里不占理,就是去衙门,衙门里的人也不能说我们郭家不该休了二丫,谁让她得了病,连祭拜祖宗都不能,哪一家肯留,你若要闹,尽管去闹,反正我们郭家理不亏!”
二丫的娘霎时失声。
周围有几个乡亲也是心里难受,个个叹息,却谁也不能说郭家做错了,女人罹患恶疾,夫家若是愿意怜悯,那是夫家的人宽厚仁慈,若是不愿意,就是被休,也很正常,任谁也挑不出错儿来。便是告到官府,这一样是无解的难题,官府必定不能管这件事儿,这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了。
这时,二丫挣扎着醒过来,目光迷惘,看着郭达出了会儿神,郭达心里一软,拉着二丫的手哭道:“别怪我,二丫,别怪我,我不能不顺着我娘,你该知道的,我娘身子不好,我不能让她生气。”
二丫怔然无语,她脸色煞白,全是冷汗,看着郭达,忽然勾了勾唇角,冷笑:“好,好,休的好,等我死了,不用进你们郭家的祖坟才好,省得恶心。”
一句话没有说完,她便是气息奄奄。
闻到强烈刺鼻的血腥味,苏桐叹了口气,连忙走过去,打开阿珍拎着的药箱,从里面拿出银针来道:“先别说那么多,且找个地方让我替你施针止血,别管什么事儿,总能过去的。”
阿夏也凑上前,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小姚咬着牙,一言不发,攥紧了手,苏桐身边带着的这六个女子,都不由叹息,心里难受的厉害,她们总觉得自己凄惨,现在看到二丫,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其实二丫这样的女人,比她们还要惨。
阿夏叹了口气,呢喃:“怎能嫁人?嫁了人又有什么用,只能同富贵,哪个男人愿意和女人共患难?”
苏桐一言不发,只看着二丫的爹娘。
二丫她娘只略微犹豫了一下,便重重地点头,“谢小娘子慈悲。”事实上,她也是无法可施,现在只要有人肯帮忙,哪怕苏桐看起来并不可靠,她也只能认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闺女死去。
苏桐松了口气,正好现在离药铺还不远,马大夫就让人把二丫送到药铺里,冲苏桐笑道:“没想到小娘子竟然会施针?我们药铺也只有苏大夫才会,可惜他这几日出诊去,一直未归。”
第一百三十章 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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