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三也曾听过风尘三侠的评话,这在大宋已经是评话家热衷的段子之一,只是各人说的细节有些不同罢了。
张海三听了茅庚由风尘三侠故事引出的密辛,一时将信将疑:
“评话中讲,那个高人,哦,那个蚯蚓---蚯蚓客当年率领千艘海船,十万兵士,杀进几千里之外的扶余国,在那里自立为王,这段评话在下是听说过的。想不到那---那蚯蚓客远渡之前竟然在新化这里隐居过,真是闻所未闻。”
茅庚一听这张哥儿居然真的听过虬髯客的评话,既然大宋就有虬髯客的故事流传,而且说什么“千艘战船,十万兵士”,夸张之言,甚至远过自己编的故事。茅庚不知《虬髯客传》其实是五代时杜光庭所撰,经大宋的评话家发挥,自然流传甚广。
许是张海三听书时误将虬髯客听成了蚯蚓客,此时嘴里一口一个蚯蚓客,茅庚拼命忍住,才没有笑出声来,想想还是纠正道:
“张兄,不是蚯蚓,是虬髯。”
一边用鸭毛笔写出一个“虬”(QIU)字,“髯”(RAN)字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该如何写,只好挠头道:
“这是虬字,那个髯字,在下也记不起该如何写了,王老先生想必是会写的。本来叫蚯蚓客---那个倒也差不离,嘿嘿!是这么个谐音,但人家是高人,还是叫正宗的虬髯客才好。”
张海三虽也学过评话,不过学得非常有限,虬髯客这段评话并未学过。听评话的时候听成了蚯蚓客那也难怪,张海三也觉得蚯蚓客这名字甚是古怪,所以适才听茅庚说故事时说到虬髯客发音不似“蚯蚓”,便也含糊着只称高人。但是后来一说到评话,就忍不住将心中熟记的“蚯蚓客”三字说了出来。
张海三听了茅庚纠正,也只是自嘲一笑,心说茅庚师门既是与这虬髯客有些渊源,维护人家虬髯客也是应有之意。不过张海三关心的不是虬髯或者蚯蚓,而是茅庚道出的密辛:
“茅兄是说虬髯---虬髯客真在这里隐居过?新化这里真有金矿?还是一个大金矿?”
金矿当然不会有!这本就是凭空捏造的一个故事。茅庚刚才的话里故意说成是师门推测,其目的是只要有这么个传说就好,人们将信将疑之际,不信没有人想去尝试挖金矿。而且这话真真假假,虬髯客的传说受众极广,冷水江那里又的确有发光的石头——辉锑矿,也能挖出烧不透的石墨,也许逐渐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个金矿传说。茅庚不介意新化百姓四处挖坑,一不小心挖出煤炭也是一宝啊,四处挖坑的结果也许真就能挖出埋在这里地底下的矿藏,包括辉锑矿和石墨。自己要的就是所谓“金矿”的“伴生物”——辉锑矿和石墨。
茅庚以肯定的口气说道:
“这也是师门的推测,不过你想啊,既然人家能带着那个大队人马远赴海外立国,没有雄厚的财富,只怕是断然不行的,若是没有雄厚财力,实在很难想象虬髯客能够创下那么宏大的基业。故而,或许此地真的是有这么一个大金矿,或许就在张兄说的---那个江水很冷的地方附近。”
茅庚说完这一段,感觉脸有点发烧,靠!自己在说谎啊!
回头一想又觉得话不能说得太满,还得留下退路,于是补充道:
“当然这也是依据零散记载得出的推测,究竟有还是没有这么个大金矿,师门也不能断定。”
张海三一时还是难以相信,但又惟愿此事是真的,呆呆的半响才嘀咕道:
“或许,或许真的是有。”
茅庚抛出这个钓饵,心里其实也有些没谱,但是每当觉得自己在说谎而有意退缩的时候,心中便有一个强劲的声音在提醒自己:为了将来南宋不至于沦于蒙古人之手,在手段方面大可变通一点。想想后世的辩论会上,还有正方堂而皇之地宣称:为了高尚的目标,无妨使用卑劣的手段!所以这不算什么。再说新化人到处挖坑挖出大把矿产之后,到时大发其财,那时真要感谢这个传言才对!
想到此处,心情大为轻松。茅庚也不再多在这上面纠缠,心想多说无益,让张海三自己去琢磨吧,有的时候让人自己多琢磨,反而越琢磨越觉得事情可能是真的。
传言是需要一个发酵过程的,茅庚压根就不指望马上就传言汹汹,也不指望马上就找到矿脉。钓鱼嘛,抛出钓饵,就得有足够的耐心等候,时间一久,总会有效果的,茅庚如此想道。
接着,茅庚就转移话题,请张海三帮忙找些石灰石和铁矿石,以及找一些白色的泥土,再就是买些煤炭——现在这年代叫石炭。
茅庚决意先烧制水泥样品,编造的那个金矿诱惑有无效果实在不好说,脚踏实地才是王道。为此自己得糊一个微型耐火炉,加工一个微型木制鼓风机,然后将石灰石敲碎磨粉,再配上粘土、铁矿粉和煤粉,便可以试烧水泥了。
张海三热情很高,他还以为茅庚要炼丹呢,二话不说就去张罗了。
当然也不能让文元闲着,除了让他跟着张海三跑腿,还得买一些必要的工具,比如锤子什么的,以及开火做饭的一些家什。反正文元与人打交道十分圆熟,茅庚自己懒得去寻东问西,这些要开口与人打交道的事情一概交与了文元。
文元只是在张海三走开的时候偷偷问了茅庚,问金矿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关于茅庚有师伯的故事还是文元原创,这会儿茅庚一口一个师伯,文元想既然这师伯之事是子虚乌有,所以金矿之事焉知不是糊弄人!但表哥茅庚的回答出乎文元的意料,除了故事删掉了师伯这个角色,茅庚一口认定这真是师尊郑重其事的交代。
这一下文元也觉得也许真的来对了地方,于是积极性意外地高涨,除了跟着张海三跑腿,文元觉得自己也应发挥更多的主观能动性,不但去找贺先生请教,还一心要在白溪镇广泛寻问,务要尽快找到茅庚所要的各项物事。
石炭和石灰石很好找,连同白土也找到了。白土又叫观音土,还叫高岭土,这种土在饥荒的时候还用来填肚子,哪里都会有,新化这里更是不少,这种土耐火度很高,可以用来做微型立窑的内壁。
茅庚很是高兴,只等各样物事齐备,便开始动手砌一个微型立窑。
这已经是来到白溪镇的第三天,苏致义那边据说正在物色靠油溪河的空地,只怕还要一两天才能定下来,所以包括王家的田地也要等到那时,再一同前去划定。张海三和文元还是继续在忙着找茅庚清单中列出的物事,茅庚就留在家中画图。
白溪官学在此前只有康老先生夫妇住着,整个官学镇日里寂静无声,了无生气。王家和茅庚文元住进来之后,人气旺了许多,整个官学有了各种动静,不过终究也还是安静的。王家的家教甚严,除了王沁琴有些管不住之外,王家小哥和他两个姐姐都还算是谨守家规,断然不会大声喧哗。王家小哥除了每日到茅庚这里学半个时辰的算学,就是在家用功读经史,而沁言沁吟姐妹至今还没有来过茅庚这边的西厢。
不料到了这天下午,整个白溪官学突然热闹了起来,前去拜会王家两位先生的人络绎不绝。茅庚猜这应该是家长在掂量新来先生的分量,要是新来的先生还是康先生那样的,只怕那些家长就不会送子弟前来浪费光阴了。
茅庚不关心家长们是不是满意新来的先生,自己反正不是主角,中心任务也不是教书。故而只是专心画图。
正在为自己在角尺上刻出的刻度不准而苦笑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声打断了茅庚的思路:
“茅先生在吗?”,来者的口音比较难懂,不过连猜带蒙应该是这个意思。
没等茅庚应声,就见一阵风地进来了一个年纪有点大的女人。那女人瘦得像电视中的巫婆一样,皱纹布满了眼角和额头,真是满面菊花,茅庚一见就没有什么好感。
茅庚只是点了点头,并不答话。茅庚觉得这人来历不明,也不知要干什么勾当,自己还是奉行沉默是金的守拙之法的好,茅庚觉得,不是特别必要,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那女人端详了茅庚一番,嘴里嘟囔了什么学问好一表人才之类的,因为口音难懂,茅庚真正听清的有限,于是继续装傻,只当是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那女人咕哝了几句,见茅庚也不说话,不冷不热,觉得无趣,也就讪讪地走了。
不一会,又来了一个中年妇人,这次的妇人长得丰满,带着满面春风,一进来就施展其过人的亲和力,让茅庚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只是茅庚还是继续装傻,一副我就是听不懂的样子,只是憨笑,弄得这妇人的亲和力无从施展,也只好一走了之。
可是不一会第三个不速之客又来了,这次来的顶多三十来岁年纪,肤色白净,红裙短襦,颇有三分姿色,进门前先道了万福,进门后又朝茅庚福了一福,然后道:
“小哥儿就是茅先生吧,奴家打扰先生了。”
茅庚见来的这个女子长得养眼,言谈举止也不令人生厌,登时忘了自己的信条,就要招呼这女子坐下说话。
却听王沁琴隔着老远就在喊:
“茅先生不要理她,她们都是媒婆,要撺弄你们娶那蛮女,快打发走。”
来到屋中,直接就对那女子下了逐客令:
“快走,快走,茅哥儿是不会娶本地女子的。”
茅庚心说这么快就有了说媒的上门了么!迟疑之间,那女子便以为来的王家女子和面前这位茅哥儿两情欢好,来此是要捍卫情郎的,这倒是不便拆散,心中遗憾,却也只好离开。
从王沁琴口中得知,这些媒婆先是去了王家,要为王家三女说亲,王家初来乍到,自然是婉拒。
谁知媒婆又跑来西厢这边,王沁琴当然明白这是把目标对准了茅庚,据婶子说这个茅庚也许将来要成为王家的女婿,王沁琴觉得义不容辞,要为沁言来捍卫夫婿。
茅庚听了王沁琴所说,哭笑不得,心说南宋的婚嫁服务从业者真是积极得很呐!不过只是觉得好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张海三了解了白溪的动向之后,茅庚这才如梦方醒。
根据张海三的说法,得知官学新来的王家有三个知书达礼又美貌的适龄女子,官学还另有新来的两个学识不凡长相不俗的适龄男子,白溪的几大家哪里肯放过眼前的机会,各家都在打主意。
尤其是茅庚,据说已经是众矢之的,可谓白溪当下最热门的女婿人选,听那意思,好象几家都志在必得。
茅庚长叹一声,心说哪里要到21世纪才有“人才最贵”的意识啊,在12世纪的蛮荒之地,人家早就明白“人才最贵”的道理了。
第十六章 人才最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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