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斯塔西娅望着伊曼纽尔这勉强的神情,再也压抑不住皮囊之下的真心,把那份得意的喜悦展现了出来。她的手指抚摸过刚刚与他亲吻的唇瓣,尔后捂住自己的嘴,凝视着他,笑出了声。
“那么,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亲爱的。”
最后的称呼她故意发嗲,恶心得在场之人都抖了抖。
随即,肩上还披着伊曼纽尔的披风,她转身率先离开了这里,迈过那头骨裂成几半、黄红相间的脑浆顺着大理石地砖的缝隙流了一地的王|储的尸体,在路过那名“海军上尉”时顿了一下,抬眸问道:“你是哪里的?”
“是!”那位必须要带引号的“海军上尉”向安娜斯塔西娅行了军礼,有力地答道,“G8支部。”
“嗯,头等功。”她点头,轻描淡写地如此说道,然后从士兵自动让出的道路中走出了大门,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中。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彻夜积压的恐怖仿佛按耐不住要冲向东方的青色。
伊曼纽尔重重吐出一口气,不痛不痒地吩咐了一些后事——仅仅停留在关押的程度上,有条不紊。
“啊、对了,火拳,”临走时,伊曼纽尔在艾斯前停下脚步,道,“刚刚说要推举你为‘四皇’,是通知不是询问,就当是传承一下白胡子的心愿吧。”
——新世界的“四皇”么?自顾自地就这样决定?
无奈地哼出声,似是三分不屑七分自嘲,艾斯耸肩,感叹:“你们天龙人还真是一样无法沟通。”
“别把我和她混为一谈。”暗紫色的双眸露出不悦的情感,帝国的宰相与他擦肩而过,似是踩着安娜斯塔西娅离开的路线,走了出去,留下一屋的海军与两个海贼。
与此同时,门外终于有了属于白昼的光亮。陆地上的晨曦与海上相比,到来得总是要晚一些。或许是多了几分微而不妙的重量,在天与地的中间少了那潮湿的风。
半日后,安娜斯塔西娅前脚刚刚离岛,后脚就下达了肃清哈巴涅拉王国的敕令:杀。
简单来概括就是这样一个字——杀。伊曼纽尔只是把王国宫殿的近卫们关押起来,而她却不光要处死所有涉案人员,亦要株连整个王室的九族,包括那正在病床上躺着的国王。
几乎没人知道她出访的事,更没人知道她的遭遇,人们只知道这个可怜的王国不知为何惹到了暴戾的皇帝,烧到了自己。
这则新闻在两日至内传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无论怎样说着“人人平等”,一国王室的命果然比死在世界贵族手下的普通奴隶们的命要值钱。这对一国王室的屠杀早已远远超过多数人能理解的范畴。
是夜。“圣地”玛丽乔亚,克洛德一族的宅邸中,传来其唯一后裔伊曼纽尔与什么人的争执声——
电话虫带着怒气,却压抑着音量:“……我给你的自由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
“如果错过了这这次,就再也没有下次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萨博先生,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是‘现在已经晚了’。”伊曼纽尔身着睡衣,潮湿的短发尚未吹干,坐在窗前,揉了揉太阳穴,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对面前的电话虫继续道,“你只要负责检验我给你的结果就好了,至于过程……我有自己的打算。”
他是个彻底的结果主义者。小小的电话虫沉默了数秒,反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制造这次事端的理由?”
事前,在艾斯接到翡翠海贼团的联络后,联系到萨博时,这位总参谋长的脑海中清晰的计划里并没有关于那个国家那座岛屿的封锁之事。但根据艾斯的描述,他很快就想到了以马内利的势力,并在第一时间联系……不、并没有联系到他。无奈之下他只得亲自前往香波地群岛,试图启动紧急预案的PlanB,却在引出阿瑞斯后放弃了那个计划。等联系到以马内利的时候,哈巴涅拉王国的事件早已结束了。
哈巴涅拉王国的重要之处不简单地在于它的人口或农业,更在于它对变革事业的秘密支持,甚至革|命军的支部之一就藏在这座岛屿的山中。以马内利打算借此瓮中捉鳖,但很显然……
行为在总部的计划之外,结果也不尽人意,甚至让整个支部都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
“发生了一些意外,与贵兄无关的意外。”伊曼纽尔轻声道,就算没有火拳与翡翠女的突入,安娜斯塔西娅也是有备而来——在收尸的报告中,他从来可没听说过那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女人能独自从三十层杀到酒店的大堂,“但也正是因为发生了这种意外,我才说‘现在已经晚了’,再拖下去对我们没有好处。”
“如果那个女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那种地方,我们同样也不当不正,以马内利。”
猛吸一口气,伊曼纽尔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缓缓地吐出了这句话:“你该不会真以为她蠢到什么都不知道吧?”
“人都是有同理心的,以马内利。”
他沉默着,手指不断敲打着桌面,没有说话。
电话虫继续道:“所以,我理解你对自己的青梅竹马抱有这样的想法。”
“同理心?我?她?”
比起伊曼纽尔情绪的波动,电话虫那端的声音却冷静地分析道:“我能够获得消息的渠道有很多,横向比较,要我如何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原来如此,看来是其他的线人都把那个女人讲得一无是处啊……伊曼纽尔终于饶过了自己的手指与桌面:“民|主主义吗?”
似是听出了这简短问句中的自嘲,电话虫道:“不,是法治。我只是根据所有的证据做出判断罢了,除非你能证明其他的。”
“很抱歉,我证明不了。”
“就如同你固执地把这样出格的事情做出了第二件。”话题回到最初,电话虫的语气中带上了责难的不悦,“哈巴涅拉是要保住的……”
他打断了他的话:“不,最好的选择是放弃这颗棋子。”就如同他在安娜斯塔西娅面前表现得那样。
“我们要对战士们的家乡负责。如果牺牲掉哈巴涅拉,你承担得起这个损失吗?”
“你更要对在即的理想负责。”他答道,“我承诺过,无论中途发生什么,最终的结果我会让你满意。”放长线,再慢慢收网,他的乐趣与那个女人别无二致。
可这显然让电话虫那端的人感到不愉快,步步紧逼地质问道:“像三年前那样?”
伊曼纽尔顿了一下,低声道:“是,像三年前那样。”
气氛再次僵持了起来。
“哈巴涅拉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这是命令。”最终,在断线音前,电话虫以此做了结尾。
安娜斯塔西娅陛下要肃清哈巴涅拉王国的命令无法推行,甚至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哈巴涅拉王国的民众们聚集在首府卡门市的市政广场上,自发绝食抗|议这有辱国格的荒唐命令。伊曼纽尔宰相组建的新政|府也站出来反对,引经据典地劝说皇帝陛下收回成命。而附近支部的海军则消极怠工,接到军令后像得了拖延癌晚期。
据说……据说那个女人气得摔碎了古董的水晶杯子,当场要海军总部派遣部队前去强制逮捕。
美拉达望着港口那些举着反|动标语的人们啧啧两声,指挥着港口的搬运工把最后一批石料运到船上。
艾斯一脸无语地望着那些沉到要死的石头——作为从山上搬到山脚下的唯一苦力——吐槽道:“这就是你连命都不要作死要带走的石头?”
“怎么,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他耸肩,“我从10岁开始就帮你搬石头,已经习惯了。”
美拉达:“……”
今日哈巴涅拉王国的港口,天晴,无风,就是广播的口号和辣眼睛的反|动标语多了些。
她自动过滤掉那些煞风景的东西,向并肩站在身旁的男人解释道:“这种宝石的名称是‘百合花妖’。”
他“嗯”了一声,显然兴趣不大。
“你知道它的传说吗?”她再接再厉。
“反正听起来肯定又是毫无营养的童话故事。”他显然熟知各种套路。
美拉达吐出一口气,轻轻靠到他的肩膀上,笑着点头:“的确是……”
而且还是相恋之人不得在一起的凄美狗血故事,从王子救了卖花娘的完美邂逅开始……
“我只是有一点还是想不明白,”她道,“那晚……陛下她为什么要救我?”
“哈啊?”对她的跳跃式思维感到惊讶,艾斯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可能……只是顺手,虽然这听起来很敷衍……吧。”
“……顺、手吗?”
“抱歉,”他抬臂,搂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歉,“我……那天来晚了。”
“没关系,其实我当时已经想好了四个用钱平息事端的方案了。”
艾斯:“……”这种安慰听起来真是够了。
“艾斯,那个女人……”美拉达轻轻开口,不知所云地忽然感慨,“……没有人类的感情。”
因为靠在艾斯身上是如此的温暖,她终于回想起了从安娜斯塔西娅身上感到的寒冷是何种意味。那位高高在上的世界贵族……不具备人类该有的情|欲,不懂得人类该有的感性,所以是那样的寒冷。
……她没有被教会、也不可能被教会怀有同理心看待这个世界。
哈巴涅拉王国群众自发组织的社团把反|动传单送到了他们二人面前,美拉达礼节性地接过,发现上面赫然印着“⑨|评金色暴君”,而对那夜的秘密暗杀只字不提。而另一张则声嘶力竭地呼吁,希望远在天边的革|命军能听到人民的诉求,出兵终结那个女人的日子。
“美拉达,”艾斯凝视着那页纸上面的字句,微微皱眉,叫了她的名字,“你先在A岛等我几日。我……”
和政|治阻力周旋了数日无果,安娜斯塔西娅略带疲惫地刚躺上床,就又被敲门声惊醒,懒散地坐到了床边——
阿瑞斯走了进来,单膝跪在她的床前,只说了一句话:“最新的消息,哈巴涅拉王国……已归到火拳麾下。”
她的睡意瞬间全无。
搞事!又搞事!好不容易发酵膨胀起的民意……
可下一秒又笑了出来:“无所谓,他只是想暂时缓和一下表面上的矛盾罢了。明天发一条我的贺电:我尊重哈巴涅拉王国人民自主选择的道路。”
——风口上的哈巴涅拉王国,夹缝中的哈巴涅拉王国自主寻求了另一条道路:沾染SH上那些黑色的权力,再也洗不干净,卷入海贼间地盘之争的火药桶。
自己选的路,或许可以一时地逃离纷争得到安稳,可数十年百年之后,也得哭着走完。
“是,陛下。”阿瑞斯机械性地答道。尔后微微抬头,月光从卧室的窗户照射进来,洒在他的身上,在地毯上留下了深色的侧影,“只是……陛下,您是不是忘了革|命军的总参谋长是火拳的义弟……?”
安娜斯塔西娅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十分十分难看。
阿瑞斯噤声。
“我能说什么?”她咬牙摊手,“随便吧,反正又不影响大局,过程怎样无所谓……”
嗯,无所谓。作为一个坚定的结果主义者,安娜斯塔西娅熟练地转移了话题:“你还有什么事儿吗?”
阿瑞斯稍作犹豫,月光下闪着碎光的蓝灰色双眸望向坐在床边的安娜斯塔西娅,例行公事的僵硬神色柔软了起来,语气中带着那么几丝恳求道:“这么危险的事,请您以后……慎行。”
“哦?”她挑眉,“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不敢,只是因为……斯图尔特他很有可能叛变了。”阿瑞斯垂目,轻声答道。
他的身世——或者说,他的基因、他遗传学上的亲戚,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两个人:即安娜斯塔西娅和斯图尔特。而现在革|命军的萨博也知道这件事的话,就意味着……
那个答案不言而喻。
安娜斯塔西娅冷笑一声,似是没有过多的惊讶:“复活的东西,只有复活的那一刻属于自己。”
这个道理她从小就知道了。小时候她喜欢的金丝雀死了,动用自己的能力复活后很快就被玛格诺丽娅宫抢走;小时候她圈养的独角兽死了,动用自己的能力复活后次日就被肯德里克牵走……这种事这种事,真是多到就数不清。
“需要解决掉吗?”阿瑞斯抬头,请缨道。
安娜斯塔西娅眯起蓝眸,思索了数秒,手指卷着一缕胸前的卷发,翘起腿,婉言道:“大晚上的……就不要谈论这么血腥的事了吧,再让他多活几日好了。”
“是,陛下。”他欣然应诺,倾身,握住她赤|裸的右足,亲吻了她的脚趾,轻声道,“若是复活的东西不如意的话,收回性命的工作就交给我吧。我是永恒的,陛下。”
或许细节与真相、前因与后果将永远也无人知晓,但齿轮仿佛已转到了这一刻,呼声推动着英雄前行;在历史的进程前,任何螳臂当车都是徒劳的。
海圆历1524年,哈巴涅拉事件作为导火索,拉开了全面战争的铁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