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和张珪跌跌撞撞冲出地道,只见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天空被冲天的火光照的通红,空气中弥漫着奇怪的肉香,遍地都是残肢断腿。张珪看到燃烧着的人体残骸,再想想这肉味,哇的一下子吐了出来。伯颜的脸色也有些惨白,不过还是忍住没吐。他打起精神对着四周看了看,原先壮阔的元军营盘变成了垃圾场,一个个巨坑出现在伯颜的视野中。伯颜记得,这些巨坑原先都是元军的藏兵地洞,可是现在里面没有任何人的迹象。
“天呐,你睁眼看看吧。”伯颜大吼一声,然后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原本健壮的身躯摇摇晃晃,张珪和几个护卫一看赶紧走过去扶着这位元廷的柱石。吐出一口鲜血的伯颜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在懊悔,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已经知道了华夏社火器威力巨大,却让兵士们挖什么地洞,这简直就是自掘坟墓。戎马几十年,这一次自己万般注意,还是让元军这一支最后的精锐毁灭在灭世的炮火中。
“丞相,咱们怎么办。所有的兵士都指望你带领我们战胜华夏社,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吐过之后张珪反而适应了犹如炼狱的战场,看着炮火仍然在继续,周围传来阵阵的惨叫声,他必须要提醒伯颜,他是主将,千万不能这样失魂落魄。
“公端,我没事,找一个巨坑躲在里面,每个巨坑只能藏两三个人。护卫,赶紧去通知生还的兵士,让他们按照我刚刚说的,一样躲在坑里。让他们不要轻易开枪,等待我们这的枪响再反击。”伯颜惨白的脸上慢慢出现了点红晕,如今他能想出来的只有这个办法了。华夏社的炮火让他原先的准备都化作空,为今之计就是拼死一搏,要是出现了溃散,他带来的二十万大军,只怕一个都活不了。
伯颜和张准趴在弹坑之中,紧紧的贴着地面。慢慢的,炮声停止了。紧接着,一阵阵尖锐的哨音响起,然后华夏军方向传来了低沉统一的脚步声。张珪悄悄的探出脑袋,透过浓烟和火光,他看见一队队士兵正在接近元军军营。这些士兵只是在默默前进,没有发出怒吼或者叫喊声。可是迎面而来的杀气不减半分,张珪悄悄将脑袋埋了下去。
“丞相,华夏军已经开始进攻了,咱们怎么办?”
伯颜闻言也探出脑袋看了看,瞳孔微缩,真是一支强军,伯颜暗暗叹息。如果华夏军只是靠着武器致胜的军队,伯颜有信心等到他们接近后给华夏军一个教训。可是看到炮击后,华夏军仍然沉稳的表现,伯颜知道今天怕是难了了。不过坐以待毙不是伯颜的信条,更不是蒙古汉子的性格,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枪,艰难的将弹丸用通条压到火枪中,然后点燃火绳,准备击发。伯颜竟然准备自己打响反击的第一枪,不过也能理解,现在这么混乱,能够把握整个战场态势,并且做出决定的,只有也只能是伯颜。
郭守敬制作的火绳枪非常精致,后门还有一个照门,能够瞄准远处的目标。伯颜心中此刻一片平静,他只想让这把火枪中的弹丸杀死一个华夏军,是的,只要杀死一个就够了。慢慢的,华夏军的队伍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到伯颜的射程了,伯颜兴奋的将手指压在已经点燃的火绳压条上,他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这么兴奋了。四十年?还是四十五年?自己还在伊尔汗国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跟着父亲晓古台在两河平原上打猎,自己猎到第一只猎物前的心情就是如此吧。
就在伯颜即将松开火绳压板的时候,照门中的华夏军队伍忽然散开了,伯颜歪头看了看,华夏军士兵们几个几个一组,压低了身躯,互相配合着往前搜索着。让伯颜头疼的是,这些华夏军经常是通过一个个障碍物前进,自己没有任何把握击中这些人,只能看着他们慢慢的占领元军军营。
“该死的!”张珪也看到了这个情景,小声的骂了一声。他学着伯颜也将火绳枪准备好,可是跟伯颜一样,没有把握击中。伯颜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瞄准,平稳的呼吸,强健的臂膀,让火枪一动不动的指着一个最为活跃的身影,然后伯颜猛地松开了火绳压板。
“分散开,三个人一组,机枪组准备支援,冲锋组将保险打开,掩护组加强警戒。”葛二蛋低声的对自己排里的班长副班长们下令道,这是华夏军班组训练中的三三制,可以在近距离和复杂情况中进攻,还能减少伤亡。葛二蛋知道这个战术的重要性,所以他看到因为快速进攻而造成的阵型混乱后,立刻开始指挥起来。战士们都是训练有素,就是有些人第一次实战,过分紧张才让阵型散乱,被葛二蛋喊过之后,熟练的恢复了阵型。可就在这时,一声不同于华夏军的枪声响起了,葛二蛋像是被电击了一样,颤抖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砰。”这沉闷的响声一瞬间让所有华夏军们一愣,紧接着大家就做出了防御姿态,没有人大喊大叫或者还击,他们冷静的观察的周围情况。而随着这一声枪响,元军军营中枪声不断,都是沉闷的火绳枪响。华夏军战士冷静的寻找遮挡物,将自己身躯藏在后面,然后用锐利的眼神寻找着火绳击发药池时的那一瞬间闪光,随后准确的射击。
“排长!排长!你咋了!排长!”葛二蛋手下的班长焦急的扑到倒地的葛二蛋身旁,伤心的叫着。他是葛二蛋是新兵时就在一起的伙伴,以前他只知道机械的训练,休息,训练,不会去在意其他的事情。可是前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情感似乎一下子解放了。不但跟战士们有说有笑,甚至还会开一两个小玩笑。当时葛二蛋还笑他,这是老树开花了。其实他知道,自己是个一个合成人,可能是社长做了什么,让自己这些合成人有了特殊的情感。刚刚有了情感的他,对于葛二蛋被击中,有些不能接受。
“咳,咳,呸,你小子哭什么,老子还没死呢。”被班长一阵扑棱的葛二蛋忽然咳嗽了几声,难受的叫骂一句。这让正在痛哭的班长愣住了,葛二蛋推开他,然后倚到了身后的破烂的蒙古马车上。葛二蛋摸摸胸口差点被击穿的防刺服,暗叫侥幸。防刺服的防护性比防弹衣差,不过那是对于现代弹药来说。伯颜击发的火绳枪威力比冷兵器强,但是因为距离的原因,等弹丸撞上葛二蛋的防刺服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让他被撞击的冲劲给撞休克了。
葛二蛋排里的战士们看见葛二蛋没事,原本悲痛的心情没了,复仇的火焰在他们心里点燃。一次次的射击,一枚枚手榴弹,都带走了一个或者数个元军的生命。战线一步步的在向前推进,更多从炮击中逃生的元军用火枪反击起来,有的元军因为火枪的损坏,只能手拿着弯刀,怒吼着向华夏军冲来,就像是扑向火焰的飞蛾一样,纵然勇敢,可是结果只能是半路被击中,然后重重的倒在地上,带起一片片的尘土。血线染红了地面,带出一条条沟壑,最后汇集到弹坑中,就像是一个鲜血做成的湖泊。
“丞相,弹丸和火药都没了。这些狗贼,太狡猾了!”张珪咬着牙,痛恨的看着慢慢接近的华夏军,怒火和绝望,恐惧充斥了他整个人,声音也颤抖起来。刚刚的战斗中,他飞快而又疯狂的射击,将不多的弹药消耗一空,这时候只能干瞪眼了。
伯颜似乎没有听到张珪的话一样,仍然冷静的瞄准,扣动压条,射击。虽然也没有打中任何东西,可他固执的做着这一切。最开始他击中了一个华夏军的军官,可是没等他开心多久,那个死定了的军官竟然又坐了起来!伯颜知道,这是华夏军传说中刀枪不入的宝甲起了作用!可是!自己用的是火枪阿!为什么!为什么连火枪都可以阻挡!你们既然有了这么威力巨大的火炮和火枪,这么强大的宝甲,还要这样进攻我们,真是要斩尽杀绝吗!伯颜心中的痛苦又有谁知道,忽必烈信任他,重用他,将最精锐的士兵,最机警的将军交给他,他也不负忽必烈所望,战胜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可是今天这支强大的军队就要灭亡了。
没多久,伯颜的弹药也没有了,不过他没有理身边似乎有些疯癫的张珪,而是翻身躺在弹坑中,然后透过战场硝烟看着天空,那一闪一闪的星星似乎比以往以往更加明亮呢,伯颜痴痴的看着。
“走吧!赶紧走吧!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里!”激动的张珪连丞相都不叫了,只是冲着伯颜大喊道。躺在地上的伯颜双目一闪,死死的看着他。虎死威犹在,一时间张珪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公端,今天我便教你最后一课。”伯颜怪异的笑了笑,然后对张珪说,张珪默不作声,想听听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公端,你知道为何大汗对你父亲与你祖父信任但是不重用吗,那是因为你们的私心太重。你们这些汉人军候们呐,总是这个想要,那个也要要。有了权势,却又想要财物。有了财物又要更大的权势,大汗如何能够放心。咳!
只要我们蒙古人的实力比你们大,你们的忠诚是可以得到保证的,可是一旦我们蒙古人实力衰落,第一个要我们命的,就是你们这些世受富贵的军候家族啊!哈哈哈哈哈,今天我就教你,什么叫做忠诚。”
张珪感到不好,向着伯颜就扑了过去,可是还是慢了一步,一把充满异域风情的匕首插在了伯颜的心口。伯颜笑着,他似乎看到了远在万里之外的呼罗珊,看到了迪牙儿剌必阿,两河清澈的河水,那蓝色的天空。
“原谅我吧。”伯颜说出了自己人生最后一句话,不知道是对年轻时死在他刀剑下的中亚人,还是中年时造成无数死伤的南宋百姓所说,接着这个戎马一生的蒙古大将就永远闭上了那双永远充满智慧光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