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行山横贯南北,乃是中原地带必争的险要之地,成周洛阳曾以此作为北方屏障,晋国曾以此作为东面城墙,而如今,却让强横的魏国将这天然险地的一大半都纳在了自己国境之内,太行山也因此少了许多关隘。
不过东西向的道路却是多了许多,毕竟魏国目前的国土是一个大大的“几”字,一半在太行以西的河东河西之地,一半在太行以东的河北和大梁之地,东西来往就要翻过太行山。而恰巧太行山东西多横谷,自古便是商贾要道,后世有名的太行八陉说的便是这些横谷。
而恰巧此次魏侯着急回国,为了赶时间便决定横穿韩国国土,直接从几字的右边一撇的下边直接插到左边一捺上,那么便不可避免的要横穿太行山脉,于是魏军的行军路线便选择在了轵关陉。
轵关陉在太行山南脉,轵乃是车轴,轵关得名于此便是因为这条道路最窄处仅能供一辆马车通行,自古便是交通要道,战略重地。魏军选择从这里通过第一是因为这条道离安邑最近,第二便是因为这条道路很早很早便开发了出来,虽然部分地段狭窄,但道路还是比较平坦,利于大军行走。
而实际上,不管是昔日的晋国南下争霸,还是日后的秦军东征列国,都是从这里踏上征途的。
轵关两侧现在都掌握在魏国手中,轵关陉最西侧乃是轵关,或者叫轵城,乃是魏国国土东边那一撇的西门要塞,防的自然便是西边的韩国。
魏侯从这里走当然是为了抄近路,但却是苦了王室一干人,在通过轵关陉之前明明离着大河只有两三百里路,但却苦苦望家而不得归,不过中途周扁还是遣派了几名精干小卒,带上自己的书信往洛阳而回了。
送走信使之后,魏军的队伍便急剧向北,很快地势就险峻了起来,两边的山势越来越陡峭,一条小道弯弯曲曲夹在山岭之中,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入轵道没多远,便路过了一座废弃的小土城,正好落在一旁的高台之上,俯视轵关要道,若得一千人守住此城,只怕城下轵道便是有数万人,也难以通过。
问了许多人,才在一名年老魏将口中得知,这城相传是商代所修,自有周以来便一直废弃至今。听到此,真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再往前走,地势愈发的险峻,两旁的高山竟都如高台一般,山顶近乎是平的,绵延不断,山壁是近乎垂直的,各色断层清晰可见,好似修凿而来,若非亲见,又怎知大自然竟有如此鬼斧神工?
虽然这还是魏土,但魏军还是明显放慢了步伐,第一是山路积冰更加难走,第二是为了安全计,魏军中每日都派出斥候往前面和两边山崖上探路,以防有人偷袭,毕竟魏侯对自己的小命特别看重,于是这一路上又多了几十条冤魂。
这几十里的路,魏军竟走了整整两天,直到入轵道的第二天傍晚,天黑之前,大军才走出了轵道,两边地势开始平缓,而前面没多远便是轵关了。
正是天要黑没黑的时候,寒气上来,刚刚走出险道的人们,望着远方那已经燃起了指路火光的轵关城,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魏军却遭到了突然袭击。
的确谁也没有想到,两边都是高山峭壁时没有遭到袭击,却在两边都是山林而前面就是自己的城关时,魏军遭到了袭击。
最先响起的是破弦声,嗖嗖的声音突然响起,让训练有素的魏兵立即紧张了起来,外围的士兵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内侧的魏兵紧紧贴在了魏侯的车架之上,迅速围了好几层,然而直到嗖嗖的声音结束,魏兵们却惊奇的发现,没有一直箭矢是射向魏侯这边的。
就在这时却忽听啊呀的一道女子尖叫声响起,魏兵们纷纷转头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声音传来的地方竟是插着周王旗的天子座驾。
目标竟然是周天子,反应过来了的魏将们纷纷叫了起来,不过围在魏侯这边的魏兵一个没动,动了起来的是巴宁将军的数百部下,迅速将王室的一干人包在了中间。
其实就在弓弦声响的那一刻,王室的一百亲卫也动了起来,要组成人墙将他们的大王保卫在中间,但人跳上马车的速度哪有箭矢飞来的速度快,当亲卫们来不及护住车架时,便已听得箭矢破开车板的声音响起。
樊馀和苏锐冲过来时,天子座驾之上已经摇摇摆摆的插着了十多只箭矢了,箭杆漏在外面犹自摇晃,嗡嗡的声音还没停止,仿佛在向赶来的将士们展示自己的力量。
直唬得樊馀龇睚欲裂,虎目含泪,一声“大王”立即便吼了出来。
吼声直震云霄,惊得周围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
吼声中,魏侯掀开了车架的帘子,望了过来。
吼声中,魏司马王错跳下战车,奔了过来。
吼声中,巴宁指挥部下将手中的矛指向了箭矢飞来的山林。
吼声中,山林里传来不知多少人突然爆发的喊杀声。
然而这一切,都未能盖住那一声吼,这吼声撕心裂肺,这吼声催人心悲。
吼声响毕,却没想到,这吼声的主人还来不及跳上天子车架去查看个清楚,又是嗖嗖数声响起,樊馀转头望去,却见十来只短矛冲上了天空,竟向着这天子车架冲了过来。
这是手投矛,速度虽不及箭矢,但力道远远过之,敌人竟还未放弃,樊馀心中顿时大怒,往前冲了两步,跳上马车,左右脚先后蹬在了车架之上,转身便飞跃了起来,半空中抽出了腰间别剑,向着俯冲下来的短矛,劈砍而去。
铛铛几声之后,最前面的几只短矛被樊馀砍飞了,短矛自身的重量以及巨大的冲击力,让樊馀的铁剑与短矛之间砸出了不小的火花,劈飞的短矛不知又飞到了哪里,不过樊馀却是管不着了,因为樊馀借势飞上天空去拦截短矛的势头已去,樊馀已经落了下来,但空中还有几只短矛好似巨大的鸟类一般,从樊馀头顶飞过,冲向了天子座驾。
望着短矛从头顶飞过,樊馀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想要再跳起,但人力又如何快的过空中的飞矛?樊馀只得眼睁睁望着短矛飞向马车。
不过幸好这时苏锐也已跳上了马车,一脚踩在车身上,一脚勾在车轮上,上身前倾,挥舞着也不知他从哪里抢过来的一支长矛,狠狠的将剩下的所有短矛给砸了下来。
也幸亏这第二拨的是手投矛,虽然是针对有护甲的情况,力道十足,但速度却有限,硬生生的让这两人给全部挡了下来,并没有一支短矛挨着了天子座驾一丝。
再望望并没有箭矢或短矛再飞来,并且其余王室亲卫也都摆好了阵型,搭成了人墙团团将天子车架围住,樊馀和苏锐二人这才向马车凑去,而此时最外围喊杀声已经响起,冲来的刺客已经与巴宁的魏兵短兵相接站在了一起。
推开死命将受惊的战马拉住的车夫,樊馀一把冲上了马车前架,猛的掀起车门上厚厚的车帘,伸头就要向车内望去,不料还未看清,脑袋却狠狠的与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撞在了一起,直撞得樊馀眼冒金花。
一撞之下,樊馀不自己的收回脑袋,偏头望去,却见那一边的苏锐也正捂着脑袋,原来心急之下,这两位将军竟撞在了一起。
恶狠狠瞪了苏锐一眼之后,樊馀又伸头向车内望去,这回樊馀力度使小了一点,不料刚看清车内有血迹,却被人一把扯了下来,樊馀转头一看,就要发怒,一看却是王孙满大夫使劲往车上爬,一把没扶住,却将自己给拉了一下。
樊馀只得止住怒气,再向车内凑去,这次却很干脆的被人给推开。
“让开!”一道吼声之后,一名大夫推开挤在车架前的数人,整个身子都钻了进去。
一望原来是宁越大夫,这下樊馀更没脾气了,只得从宁越的身边挤进去一个脑袋,向车内望去。
这一望,樊馀悬了许久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原来虽然天色已暗,但仍能清晰的看见车厢之内虽然有好几只箭矢破开了车壁,露出了箭头,但只有一支箭矢见了血,却是插在了小侍女巧奴的左臂之上。此时那少年天子正怀抱着瑟瑟发抖的巧奴,手忙脚乱的又想要去止血,又想要去拔箭,又好似在安慰巧奴。
而另一边的小侍女田倩却是双手捂着嘴巴,浑身打摆子一般抖个不停。原来这三人都半躺在车厢之内,却是因那少年天子嫌天冷,正左拥右抱温柔乡中,若不是有那箭矢血迹,那可是怎样的**满车啊。
嗯,樊馀又仔细打量了几圈,确定大王身上是一点伤都没有,这才叹了口气,微微缩回脑袋望边上望了望,却发现宁越的另一侧也挤进来一个脑袋,是苏锐,苏锐的脑袋上面还有一个脑袋伸了进来,是王孙满,忽然,樊馀猛的发现自己脑袋上面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和热气,樊馀抬头一看,却由于角度的原因好几眼樊馀这才认出,原来是魏军司马王错。
“大王无恙否?”
“大王受惊了!”
几道呼声同时响了起来,将那仍有些未从惊吓中完全清醒过来的周扁给拉了回来。
好一顿请安和赔罪,待周扁被扶出了车厢,下了马车之后,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显然在强悍的魏武卒面前,几十个刺客根本就不够看的,他们连外围的魏兵防守圈都未能突破,内侧的王室亲卫更是没有一人动手。
此时天色已黑,四下里已经打起了火把。刚下马车,周扁便看见一名瘸着右腿的长胡子老头提着个木箱快步走来,这时司马错便凑了上来,原来这便是魏侯的御医了,专门派来给大王的侍女救治,周扁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管如何,魏侯的这态度是摆出来了。
不过这魏侯也真是怕死了,都老成这样了还瘸着腿,自己冒雪往魏国赶路,还得把他带着,也真是苦了这医师了,不过听王错说,这医师的待遇也挺高,有专配马车。
望着这医师钻进了自己的马车,周扁这才点点头,在王错巴宁以及宁越等人的陪同下,往着刚才的战场走了去。
前面是一圈火把包围,穿过层层兵士,走近后,周扁这才看清地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是一具具黑衣尸体。
“禀大王,这些都是死士,除了逃掉几名外,其余的三十八人全部都在这儿了。他们用的短弩是出自韩国,短矛和长矛不知出处,这些人身上也都被搜过了,并未发现任何标记。”
早已在此的一名魏军将校拱手说道。
“竟让这些贼子惊扰了大王,实乃我等之过。”巴宁也跟着冲周扁行了个礼。
摆摆手后,周扁心中却没来由的突然想起了一年多前在洛水旁的那场刺杀,刺杀对象是当时的周公,而刺杀用具却也是韩弩。不过仔细想一想,这应该是巧合,因为这两次刺杀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关联性。
可是这次刺杀为什么将自己选为了对象呢?要知道自己的车架上可是有着周字王旗的,其实天还未黑,应该看得清楚的。
想了想周扁就要弯下腰去,欲亲手查看一下这些尸体。
不想就在此时,身后马车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惨叫,吓得周扁立即直起身来向后望去,却再也没有声音了。
“大王,这应当是医师为巧奴拔出箭头时,巧奴一时疼痛忍不住叫来的。”
“本王还是回去看看吧。”
“也好,这边危险,不过吾王在魏军之中险些遇刺,魏侯得给个说法。”宁越这话却是对魏司马王错说的。
“应该有的。”王错拱手行了个礼。
王室一干人便立即转身往回走去。
钻进马车一看,巧奴果然已经昏了过去,右臂衣衫被撕破,那医师还在处理伤口。幸好这马车四周夹有铁板,不然这箭矢定会穿透车壁,那巧奴可就不是只被刺伤右臂了。
“大王,此次刺杀,应当是针对魏侯而来,不过却不是想要魏侯之命,而是不想要魏侯称霸。”一行人站在马车之前,寒冷夜色中,宁越开口说道。
“何以为之?”周扁问道。
“大王若是遇难于魏军之中,日后何人为魏侯加封诸侯伯长?而魏侯打着襄助王室的旗号,却弄丢了大王,日后魏侯想必也不好再提称霸的事。此乃臣下妄猜。”宁越答道。
“有理。”说罢后,周扁却是陷入了沉思,宁越猜的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么又是谁干的?
一时无解,不过马车里的动作倒是挺快,没多久,那医师便钻了出来,简单说了下无事之后便行礼离去,周扁立即就跳进了马车,接着灯光又查看了一遍之后,这才和田倩一起将巧奴轻轻放平在了车厢之中。
而这时魏军的说法也到了,是司马王错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