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军从被俘的卫国官兵口中得知的两个消息,自然便是那被魏国死死封锁住的两个重要消息,第一个是秦军在函谷关外大败,第二个便是韩侯去世了。
这两个消息都不利于齐军,第一个秦军在函谷关外败于魏军,那就说明魏国西边再也没有什么牵制了,西线的魏军可以大量向东开进,对屡次败于魏军之手,以至于都有了恐魏症的齐军来说,这个消息简直是糟糕至极。
至于第二个消息,则更糟糕了,完全超出了齐侯的想象之外,谁能想到就在半个多月前,韩侯若山就这么去世了呢?死去一个并不是很交好的诸侯主,对于齐侯来说,并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关键是这下齐军要独自面对魏军了,因为国丧期间的韩军,是不可能追击魏军的,并且还可以想的到,立志要当霸主的魏侯,也不会再攻打国丧期间的新郑城,那么这就意味着,魏军可以完全腾出手来对付齐军了。
想到此,齐侯便是一阵后背发凉,恐魏症并非只是普通齐兵才有,同样也存在于这个齐国最高统治者的心中,在这个时代,君主是也会上阵的,而这位齐侯自太子时,便已开始率兵与魏军交锋了。但结果便是留下了一些不好的印象。
然而其实还有第三个坏消息,只是现在的齐军并不可能得到便是了,那就是恰在齐侯从被俘的卫国士兵口中问出这些事情来的时候,魏军已经在从新郑往大梁赶回的路上了,并且还是急行军,而同样是急行军的话,魏军每日可以比齐军多行十多里路。
当然,前两个消息就已经足够让齐侯的心情糟透了,出了一身冷汗的齐侯立即就将军中大大小小所有的将军和校尉都召集起来开会了。说实话,这会不开会也不行了,大军突然停止前进,军中许多将领并不知情,已经是议论纷纷了。
将军们一下子就来了一百多,带来的大帐之中挤不下这么多人,齐军便只得在露天场所召开了此次出兵一来的第二次高层会议,也是第一次大型会议。
果然宣布了刚刚从俘虏口中得知的消息后,上百名将军便是一阵哗然,说要继续杀过去的也有,说要退兵的也有,两下争的一塌糊涂,只听得齐侯两个耳朵一个大。
争来争去竟是主战派占了优势,老将军田仲强烈请求继续攻打大梁,怎么也要掠夺一番再走,而同为主战派的年轻将军公孙仇则请求与魏军主力一战定胜负,好打出大齐威风来。而剩下那些反战派则多为一些中年将领,他们大多是经历过与魏军的作战的,可惜由于田齐宗室贵族田仲和一批新晋年轻将军占了大多数,他们最终竟没有争赢。
至于鲁公子屯等几位鲁军将领也被请了来,但是他们并没有发表意见。
不过不管将军最终争出的结果是什么,都需要齐侯来拍板,或许将军可以刻意放缓行军速度,但在大的战略方针上,还是不敢忤逆大权在握的君上的。
一百多双目光望过来,齐侯也有些恍然了,齐侯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啊,接下来到底该如何。打吧,有些怕,不打吧,这会面子可就丢的大了,自己可不仅誓师了,还是当着几万临淄子民的面大军开拔的,可不敢连一个魏兵的面都没有见到就灰溜溜的回去了。
恍惚中,齐侯终于看见了救星,那就是一直呆在一边一言未发的信任行军司马,段干朋。
见齐侯点名问到自己,早已在心中打好腹稿的段干朋轻咳一声,拱手上前,便开口道。
“回君上,臣下有一疑问。”
没想这行军司马竟先发问了,齐侯有些好奇了。“爱卿请讲!”
“听闻这秦军大败于函谷关乃是近一月多前的事,而韩侯故去是二十五天前的事,如此重大的消息,为何我军斥候无一个前来汇报,从新郑到临淄,走得快的话要不了二十天,算来也该在半路上与我军相遇,却为何这一路行来,并无一个我军斥候相报?”
听见这道发问,不禁齐侯脸色一变,便是那些个将军们,也都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却只听段干朋又接着说道,“或许我军斥候走岔了路,并未与我军相遇,又或者斥候正在马陵边邑,听闻君上亲率大军南下,正在追来的路上,可为何连韩国派往列国报丧的使者,都没有见到一个?”
浑然不顾那议论纷纷的众将,段干朋又接着大声说道。
“君上,报丧的国使从新郑到马陵邑,十天绰绰有余,为何我军前日路过马陵邑的时候,并没有听守将说起?难道也是韩国国使走岔了?从韩国往我临淄,就算不经过马陵邑,也要经过东阿或者聊城,一国之使者,哪有过城邑而不入的情况。那为何大军南下,却并未听闻?难道是韩国并未遣使报丧?”
听到段干朋问到这里,齐侯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许多齐军将领也开始一个个安静,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而事实上,春秋战国年间,各诸侯国之间都有类似于官道的固定路线可行,实际上,不管是要错过自己的斥候,还是韩国的使者,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所以,包括齐侯在内,所有的将领都转过头来,看向段干朋,期待着后者将答案说出来,哪怕他们中已经有人想到。
只听段干朋缓缓说道,“故而,某以为,不管是我齐国的斥候,还是韩国的使者,都因为某一个原因,而未能及时到达我齐境。那么是谁最想要这样的结果,又或者谁有能力这么做呢?”
说罢后,场面一片鸦雀无声,段干朋环视一周后又接着道,“某以为,只有魏国,只有魏侯有这个实力。自函谷关向东到临淄,中间必然经过韩境及魏境,而自新郑到临淄,中间也必然经过韩境及魏境,此外还有这宋卫两国,不过众所周知,宋卫等淮上诸国,数十年来均臣服于魏国,所以,只有魏人能封锁消息,能截住韩国使者。”
段干朋这段斩钉截铁的话说出来后,场面却更是安静,显然这个答案令在场的许多人都信服,更有些对自己要求高的年轻将领,还在心中暗暗自责,这么多天没有斥候回报,这么明显的问题,怎么自己没有发现?
十来息后,终于齐侯发了话,“去,找人将那卫国俘虏再审一遍。”
“诺!”
立马便有将军跑了出去,快跑之下,身上的青铜甲片都在咣当咣当直响。
望着那将军离去后,齐侯的目光又投向了段干朋。
“爱卿以为,魏侯如此作为,是何目的?”
“回君上,某大胆猜测,魏侯得知秦军大败以及韩侯故去后,便已将心思转向我齐国,故而封锁消息,引我齐国出兵新郑,魏侯所图必然不小。”段干朋拱手答道,毫不犹豫。
不过这次却是反响不小,众将听了竟开始小声议论了起来,但片刻后便停了下来,显然他们都认同了这个说法,那就是魏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引齐国上钩。
不过想想,魏侯的心还真是大啊,刚大败了秦国,打趴下了韩国,又要拿齐国开刀,这天下诸侯国数十,强者只有七个,除了北边的燕赵,以及南边的楚国,剩下的基本都在这次魏侯的计划之中了。
而且显然魏侯的情报工作做得极好,齐侯不知道的是,实际上魏侯早就得知齐国有出兵的打算,甚至从去岁的向王室纳贡都开始激怒齐国了,而赵国和楚国,由于一个动兵向中山国,另一个继续死磕越国,所以不在此次魏国的算计之中,至于再远的燕国,则更加难以算计,再说了,就算魏国想算计,他有那么多兵力吗?显然没有,两线作战已经是其极限,算计齐军也已经是基于韩侯若山的故去,这才有了现在的计划。
在场的齐国将领,包括齐侯在内,都不是弱智,所以听段干朋这么一说,一下子全都想到了许多,以至于更多的人脸色变了。
齐侯更是有些吞吐的小心问道,“爱卿之意,引我齐军出征,是魏侯所图不小,难道魏侯已经在前面布下了大军,想要围攻我齐军么?”
齐侯这话问出了在场所有将领心中想说这话,不过这话一说出口,竟有近一半将军忍不住脚步轻轻动了动。此乃人之常情,脚步动一动是为了缓解心中的心思剧变。
甚至还有人又开始了窃窃私语,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只听段干朋高声道,“君上英明,臣下以为,正是如此。”
这斩钉截铁的声音像一把铁锤砸在了许多人的心口上,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不意识到了这个现实,而恰好就在段干朋话音刚落的时候,场子外脚步声响起,似乎是为了回应段干朋以及齐侯的这一番话,正是先前出去的那位将军,又迅速跑了回来,大口喘着气便半跪在地上,拱手道。
“报君上,那些个卫国俘虏一问便答了,正是魏侯下的令,他们这些卫国边军乃是奉令在边境巡逻,以免有人私自越境。而卫国往我齐国及鲁国的大路,已经封锁有半个月了,至今未解,这两日被堵的商人四处奔走,据说或许就要解禁了。”
当现实打破了那么一丝心存侥幸时,场面又是一片冷静,段干朋的猜测与卫国俘虏的证词交相辉映,无不指向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封锁有利于魏国的消息,竟是魏侯自己干的事,看来魏国的心真的不小啊,已经磨好了剑戟,就等着齐军送上门来。
魏侯竟主动引齐军来战,一下子恐魏症的情绪在场中所有人心中蔓延,除了此次大败秦军,兵围新郑之外,以往屡次打败齐赵楚等国的魏军事迹,在很多人心中一下子又浮起来许多。
许久,才听见齐侯弱弱的声音响起,“难道寡人这就要率军回朝么?十多万大军就这样惹天下人笑话么?”
齐侯的语气中透着不甘,但场中竟无人回答,便是方才叫的响亮的要与魏军在大梁决战的老将军田仲,也不再做声了,毕竟魏军若只是能从新郑撤兵,倒还好些,现在看来却是主动引齐军出动,那就不得不防了。
环视一番后,齐侯的目光又落在了段干朋身上,望着这张年轻的面孔,齐侯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段干卿,汝以为该当如何?”
轻咳一声后,段干朋弯身道,“回君上,臣下以为,计划必须有所改动,再围攻大梁,或许正中魏侯下怀,若直接退军,则传言出去,于我齐国不利,于君上不利。故而,臣下以为,此二者皆不可取。”
这话一说出口,便立即有公孙仇跳了出来,“这进也不是,退又不是,汝之言,是为何意?”
听见有人打岔,齐侯立即就拿眼瞪了过去,不过段干朋倒是好脾气,冲公孙仇拱了拱手后接着道,“依臣下之意,可以就近强攻濮阳。”
此话一说,场中包括齐侯在内诸将的双眼都亮了。
“怎讲?”齐侯忍不住发问了。
“我军离濮阳仅一天路程,而魏侯多半还在新郑,距濮阳八天,再加上使者回返的时间,我军有近半月的时间可以攻城,而臣听闻卫军主力随魏侯征讨新郑,尚未回国,故而濮阳守军,不足三万,再加上卫国之内其余军队,不足五万,我十六万大军,旬日间当可拿下。”
这话说的在场许多人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濮阳虽不大,但作为卫国国都,还是很诱人的。
不过齐侯还是很快就想到了关键点,“可是爱卿,我们是来打魏军的啊,怎么半路改了方向,这如何向诸侯分说?”
“君上,卫国等淮上诸国,本为我齐国附庸,然魏国崛起后,即弃我旧主,此其有罪一。此番魏国挟持周天子,擅起战端,卫国遣兵随从,其罪当等同于魏国,故而,伐卫,便是伐魏,此番若能剿除魏国羽翼,也当为大功了。”段干朋显然早就想好了说辞。
不过齐侯心中虽已认同,但嘴上仍旧还在犹豫,“可是,寡人在临淄誓师,可是发誓要替周王室讨回公道,使周天子还都洛阳的啊。”
“君上,若能破濮阳城,擒得卫君,便能要挟魏侯,让魏侯送还周天子,我则送还卫君,卫国,乃魏国仆从之国,若魏侯致卫君生死以不顾,则令其余仆从国心寒也。故而,权衡之下,臣以为魏侯当成全,而君上之名,则全也!”段干朋答道。
显然这些话让在场的齐国君臣听了均是眼前一亮,这转换一个思路,果然前途立即开阔,避开了魏军埋伏不说,还能达成既定目的,又能在卫国掠夺一番,年轻人果然思路活跃,于是在场的所有人看向段干朋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而齐侯更是激动不已,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改变战略了,其实在很多时候,一个人做一件事情,并不是一定要给其他人交代,而只是需要给自己一个理由而已,上升到国家层面也是如此。
于是齐侯一拍巴掌,大声道,“寡人已决,改道北上,直至濮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