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家奴苏雉搬出了自己的母亲,妻子还有孩儿,苏锐明显呆在了那里,但还在犹豫,作为一名军人,他活着不仅是为了自己和家人,更多却是尊严。苏锐知道,就算这一次自己逃得生还,日后也必将是自己一生的耻辱,而自己的从军生涯,也将止步于现在的地位。
所以,苏锐犹豫了,家人,就算自己死了,他们还有财富,还有自己留下的那一点点地位,应该还是能生活好的,而孩子,也不能接受一名失败的父亲吧?
苏锐还在犹豫,身边的士兵却是越来越好,两边房屋上毫无死角的对射,全方位的照顾到了几乎每一个韩兵,而正前方那当街拦住道路的甲士,却好似一堵墙一样坚实,不,不仅仅是一堵墙,更是一排来自蛮荒的猛兽,不停的收割着韩兵的生命,这就是周王室的真实战力吗?苏锐笑了,笑的是自己。
忽然听见苏雉一声高呼,“将军小心!”
紧接着身后那个高大的汉子就一把扑了过来,将自己扑倒在地,爬起来后,苏锐才发现苏雉的后背上多了一支箭矢,箭羽还在摇晃。
而就在这时,又有几名士兵举着盾牌护卫了过来,纷纷呼道,“将军快走,这里敌人势大,不若另寻出路,小人愿掩护拼死掩护将军。”
更有人叫道,“将军不能留在这里,弟兄们还指望着将军日后为我等报仇,若是将军也留在了这里,小人们还能指望谁?”
听见这般相劝,苏锐愣住了。却又有一道光闪来,还是苏雉反应快,不顾背上箭矢,一把将苏锐拉到一旁的房屋屋檐下,又躲过一箭。
此时,苏锐终于死志已去,冲苏雉点点头,后者则捡起一把长戟,猛吼一声,一脚踹开那间房屋的大门,挥舞着沉重的长戟冲杀了进去。
这是一间普通的民居,不过此时屋内却是几名手持棍棒和长剑的周室士兵,从那慌张的眼神中能看出,这些都是新兵。的确如此,王室为了防止韩兵从街道两旁的房屋中四散逃出去,不得不将每间房屋中的主人赶走再布置上军中的士兵,但王室兵力有限,所以只能是新兵,在周扁还有少师等看来,韩兵**厮杀的疲劳,再加上街道上弓箭的射杀,这些新兵或者说是武装农民应该是能应付的,显然在其他的地方是没有问题,不过这里除外。
苏雉本就高大,力大无穷,体力超常,而此时又护主心切,自然是放开了杀,挥舞起那把沉重的车战用大戟起来,房屋里的王室新兵,竟没有一个是一招之敌,没几下便死了几个,剩下则一哄而散。
转身将苏锐拉入屋中后,苏雉又向后院杀去,另几名士兵则倒退着也进入了房屋。
房屋后院却是一片安静,看来由于苏雉的发威,竟将那剩下的洛阳士兵都给吓跑了,几人均是松了口气,就连苏锐也是如此,没了死志,谁都渴望生存。
但躲在这间后院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几人休息片刻后,由苏雉推开了后院的后门,探出脑袋往外望去,又没见人,这是条小巷子,与大街上喧闹的厮杀声比起来,这条小巷显得格外的安静。
于是苏雉当先向前走去,苏锐也举起长剑紧跟在后,其余几名士兵则一一跟上。他们需要脱离这块战场,或者找到一个无人的破旧房屋,或者混在难民之中,不然逃得了一时,还是逃不了最终。
这是一条狭窄的小巷,顺着小巷往前十来步后便是一个转弯,转向了北边,几人小心翼翼的走着,紧张的望着前方和后方。
不想突然几道砰砰声,一声惨呼从队伍后方响起,苏锐转头一看,自己身后一名士兵倒地不起,而致死却是几块石头,抬头一看,原来从小巷两旁的高墙上探出了几道人影,正是他们用石头砸了一名士兵。
石头,又是石头,周王室最擅长的似乎就是石头了,从守城的投石器,到昨夜的砖石堵城门,再到现在直接抱起石头砸死人,任是谁出军前在新郑时都没有想到,给自己带来最大伤害的竟会是石头。
而苏雉也回头看见了这一幕,眼见高墙上那几人还要扔下石头,苏雉大吼一声回身挥舞着大戟,就要杀上去,不料却被苏锐挡住了,抱住他的身体往前推。苏雉里面就反应了过来,狠狠的扫了眼墙头上那几人后,便撒腿向前跑去,后面几人立即跟上。
只有跑才能丢开死亡的危险,几人拼命跑着,但不知是不是被人给盯上了,沿途都不断有石块砸下,冲在最前面的苏雉苏锐二人,倒是凭借着速度躲开了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但后面的士兵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因为苏锐躲过的石头,还是会砸下来的。几十步后,除了苏锐苏雉主奴二人,就剩下一名士兵了。
终于墙头上的人越来越少,或者是跟不上,或者周室没这么多人手布置,苏锐心中一喜,这样就要逃出去了么?但前面又拐过一个弯后,视线豁然开朗,正前方整齐的站着十名洛阳兵,手持长矛指向自己。
苏锐三人眼睛都是一凝,因为眼前这几人可都不是新兵,不光看气势,就连几人身上没有拆除的绷带都在说明这问题。他们遇到麻烦了,看来周王室针对这条街布置了几道防线,周室明显不想放过任一个韩兵。
此时天已大亮,新日已经挣脱了大地的怀抱,淡淡的阳光之下,他们就这么对峙着,谁也没有动手,不料就在此时,忽听见东边有鼓声远远的传来,那么突兀的响起,虽然鼓声很小,但仍然引人注意。
这是韩军进攻的鼓声,苏锐一听便判断出那是平门的方向,苏锐精神为之一振,韩军终于来了,但很快就泄了气,这时才来,城中苏锐的手下应该没几个活着的了,为何偏偏要耽误这么长时间?不然平门内外同时开战,苏锐自觉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的。可就是这个时间差,就让哪怕那么一点点希望,也都没了。
一瞬间想了这么多,而同样感到有点吃惊的,还有对面那几名洛阳士兵,显然这并不是周室真正的精兵,听到城外的鼓声也略略有点慌张,虽然就是那么一瞬间,但也足够了。
猛听得苏雉一声喊,挥舞着大戟杀了上去,苏锐也与之心意相通,趁着对方略略有点慌张的时机,也跟着冲杀了上去,紧接着是跟随着的最后一名士兵,三人突然杀了过来,倒是吓了对方十名洛阳兵一跳。
但那十名洛阳兵很快就稳定了下来,挺矛刺了过来。
又是好一阵厮杀,很快沉重的大戟便干掉了两名洛阳兵。而为了让将军逃生,最后那一名士兵竟舍生挡住了数人,苏雉一把将苏锐往外推了过去,舞动两人长的大戟将洛阳兵逼退几步后,方才转身追了上去。
又躲过了一难,这会只剩下两个人了,苏锐大口的喘着气,迈着沉重的步伐拼命跑着,两人身上的血迹早已干透,只剩下暗红色的血疤。
拼命跑出去上百步后,又弯过几条小巷,终于将追兵给甩掉了。苏锐冲旁边努努嘴,苏雉顿时明了,合身往一旁的小院子大门上撞去。
那大门应声而开,随之掉下不少木渣,显然这扇门早已腐朽,而这也是苏锐选择这扇门的缘故,连大门都朽得要倒了,这屋中还会住的有人吗?
显然是不会有人的,院中空空如也,一片破旧和狼藉。的确,洛阳城南多废弃的房屋,也就只有几条大街临街的有人气罢了,情报显示的并没有错,不过苏锐不知道的是,由于韩军逼境,洛阳城外的大量人口涌入,洛阳城南也多了许多人居住,只不过他们运气好没碰见罢了。
两人摇摇晃晃的相互搀扶着走入了小院,走到那门窗破掉,似乎随手都会倒塌的屋中席地坐下,大口大口的出着气。的确,活着的感觉实在太好了,虽然不知道下一刻门外会不会冲进几个洛阳士兵,但至少此刻,还活着。而再想起死去的士兵,苏锐欲哭无泪,五千大军啊,**之间就剩下这么两个人了。
疲于奔命几个时辰,直到此刻方才真正停歇,然而一坐定下来,疲惫、劳累、饥饿、困乏还有伤痛一股脑全来了,好似积攒的一下子释放了。苏锐再也不想动了,就连一个小手指头都不想再动了,再看看坐在对面的苏雉也是一样模样,而看他身上的伤,似乎还要严重些。苏锐不由双眼一红,真是患难见真情,这么一个从小跟着自己长大的奴隶子,虽然自己小时候没少欺负他,但自从跟随自己上战场一来,就一直默默的守护在自己身边,至死不渝。
苏锐想要开口说几句感激的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巴,只得作罢。
而此时一静下来,又能听见城外震天的鼓声了,鼓点越来越密,那是韩军进攻的节奏。苏锐真想苦笑一声,从军近十年,还是第一次在城内听着城外自己的鼓点声。
不过仔细一天,却发现它并不是那么的振奋人心,难道是现在的处境和心情的影响,竟和平日里听着的感觉不一样。
而这时,也能听见平门方向微微的嘈杂声,那是周王室在布置防守兵力了,还有偶尔传来的号子声,是有人在下力吗?并不需要多想,苏锐便已知晓,那必然是拉动投石器的号子声。投石器啊投石器,真没想到这么个玩意,竟能给自己的韩军这一方带来那么大的伤害,硬是将十万韩军挡在了洛阳城外。
休息了好一会,苏锐才缓了过来,急促的呼吸终于平稳,紧张的情绪也终于安静下来,此时再仔细一听,便能清楚的听到东南方向传来厮杀的声音,至少有上万人在同时呼喊,紧张,激烈,杀声深深的刺激着心房。
原来在受攻的城中作为一名平民,战争的声音是这样的,或许有点点激动,又或许有点牵挂,甚至还有点点担心。想到此,苏锐不由笑了,作为一名韩人,不,一名韩国将军,韩侯亲封的前锋将军,自己怎么会担心城外的己方军队破城呢?
于是摇摇头将这种情绪摆掉,却忽然发现自己应该为自己的处境担忧才对。当初逃命时选择了平门大街的靠北方向,就是考虑到了往南就被夹在了城墙与平门大街之间,不易逃生,而向北则有广阔的空间可供隐藏。但现在,两人却都带伤,疲惫不堪,腹中又是空空如也,夹在定鼎门大街与平门大街之间,虽不知具体位置,但听到不远处有人声响起,苏锐开始为自己的安危担心起来。
而这时最难受的却不是腹中空空,而是口渴,劳累了一晚上都没有歇口气,又大呼大喊了许久,嗓子都开始冒烟了,到了此时夏日升起开始发威,嗓子更像含了块炭火似的,竟比身上的伤口更加难以忍受。
憋了口气想要站起来,但却失败了,苏锐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对面的苏雉,这个平时自己一直吆喝着的家奴。而苏雉显然受的伤更多更重,就在苏锐并未抱多大希望时,苏雉挣扎着站了起来。
“将军,可是要什么?”
“水。”苏锐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冒烟了,使尽力气方才艰难的发出一个音。
“将军放心。”苏雉一拱手就要出去,但却又停住步子想了想,尔后脱下了一身甲衣和战袍,只剩下最里面穿的一件单衣,虽然这件单衣上仍旧沾满了血迹,但却不像战袍那般显眼了。往屋外又走了几步后,苏雉又停了下来,脱掉了脚上的战靴,这才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个人却觉得时间更加煎熬,听着外面传来的清晰的厮杀声,苏锐却觉得心灵前所未有的平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脚步声,苏锐挣扎着挪了几步刚躲到一个破旧的柜子后,屋外的人就走了进来,幸好是苏雉。
不过却换了一身衣服,还捧着个瓦罐。
望见苏锐疑惑的目光,苏雉憨厚一笑,“翻到一个院子里偷的。”
不过苏锐顾不了那么多了,抢过瓦罐便大灌了几口,冰凉的井水直润心田,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又喝了几口后,苏锐便觉来了精神,忙追问道,“外面情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