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急行军高强度的劳累之下,几名将军却都感到莫名的兴奋,是的,就是那种渴望战斗的激动。
夏日的太阳晒在身上有些炎炎,晒得奔波了一夜却还睡不着的人也情不自禁的眯上了眼睛。眨眼两个时辰过去,迷迷糊糊间,忽听哨兵来报,斥候回来了。
惊得将军们立马爬起,“那小子在哪儿?怎地现在才回?”
马上便有一名韩人衣着的小伙被带了过来,一把跪在王孙健面前,“将军,小人已经探得清楚了,韩军今日未动,大军仍驻扎在市丘城西,连营数里地不止。将军嘱咐小的注意韩军辎重,小人也看清了,数百辆大车在城南,并且还打开了篷布,好像是在晒。”
“此乃天助我也!韩军辎重在城南,而不在兵营之中,正好适合火烧。不若就今日天黑了趁着夜色杀过去,三位可有意见?”王孙健当头呼道。
“正该如此。”刘云等皆是做同样打算。
“不过还需备些草料等引火之物,韩军主事当也是黍米,需些引火之物方可燃烧。”周战补充道。
“好,待吃过午饭后便众军士们准备就是,趁着日头高晒一晒更易着火。”王孙健一拍手便将之定了下来。三位将军立即便跳了下去,传令去了。
市丘,在今日郑州市西,相传乃是商都之一,此时却是韩国都城之北的一座大邑,高城大门,向来为韩国重地。
仲夏的市丘,刚刚经历了一场大雨,而新出的骄阳,却只花了半天功夫就将潮湿的地面给晒干了。古老的城池旁,不知哪棵树上的知了在激动的叫着,正午时分,街市上的行人却比早晚时要少了许多。
忽然一只黑鸟在城中被惊起,振翅高飞直向市丘城外,然而却盘旋多时,迟迟不敢落下,原来城外空地上却是连绵的兵营,一座接着一座。
其中最大的一座帅营之中,正有人声传来。营帐中是张深红色的矮几,其后跪坐着一名长须雪白的老者,身着轻薄绸衣,老者身后是两个黒木架子,一个架子上支着铜胄和皮铠,另一个架子却驾着一把长戟和一把长剑,架子之后则是一面大大的旗帜平挂在营帐之上,旗帜上书偌大一个大篆,虎。
是的,这就是十万韩军的主帅,韩虎的营帐。
“大将军,某自后军而来,今日方才至市丘,却不想大将军还在此地休整,敢问大将军为何还不发往巩邑?如今之天已是一天热过一天,往后还不知齐魏会否插手,大将军不着急么?”说话的却是个全身披挂的年轻校尉。
“苏锐,你有所不知,老夫打仗,向来以一个稳字当先,非如此君侯不得委以老夫如此重任。前时韩照为何大败而归,便是败在了一个快字之上。所以今次,老夫但求以势压人,缓缓逼近,迫得王室受我之胁迫。况且昨日一场大雨,军中粮草多有打湿,不若暴晒一天再走也不迟。”
那年轻校尉却是不服,“大将军,兵贵神速,韩照之败,某窃以为是败在轻敌之上,而非快之上。大军不动也罢,不若就让小将率五千前锋营为将军开路,先行占据巩邑。某曾听闻巩邑乃王室之粮仓,此去,某便为将军夺之。”
韩虎却是笑道,“偏你性急,却不和韩照相似?我家探子早已查清,周王室半月之前便已开始搬运粮草自巩邑往洛阳,故而老夫此次行军,特别在意随军粮草。而前日又有探子回报,周王室更是迁移巩邑人全部至洛阳,周人这是要放弃巩邑,而死守洛阳了。”
“照此说来,那我大军明日开拔,后日便要安营巩邑城内了?”苏锐也凑趣笑道。
“正是如此,只是那巩邑颇小,容不下我十万大军的。”
说罢老少两人互望一眼,对笑起来。
恰恰就在笑后,守营士兵来报,“大将军,又有自洛阳而回的我军斥候求见。”
“传!”韩虎大手一挥。
片刻后一个小兵被带了进来,“大将军,巩邑城前日突然来了数千洛阳军队,占据了巩邑城,小人不敢靠太近,故而不知其动静。”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韩虎挥了挥手后,又转头视向苏锐。
“大将军,莫不是周人又想象上次那般半渡而击?”苏锐拱手道。
“有此可能。”韩虎摸了摸雪白的长须点头说道。
苏锐却是一下站了起来,转身来到矮几面前,单膝跪下,“大将军,小子愿率五千前锋营,为大将军探清此城虚实,若事有可为,更为大将军打下巩邑。”
韩虎却是沉思片刻,尔后抬起头来,“你倒是名悍将,还望不要学韩照自大。既然你都再三求了,老夫便允你前锋营五千精兵先行一步,午饭后便出发。不过,不要轻举妄动,你此去只在洛水南岸扎下营寨,与巩邑对水相望,静候我大军即可,万不可强渡洛水。”
“诺,末将知晓了!”苏锐闻声大喜。
望着苏锐欢喜离去,韩虎又笑着摸了摸胡须,苏锐这小子作战悍不畏死,每每身先士卒,而最难得的是虽好战,但却不似韩照那般自大,若是加以培养,日后必将成为韩国支柱之将,而闻名于天下。
想到此,韩虎不由又想到了国中与苏锐齐名的另一个年轻人,韩进。这可是自己的最小的儿子,作战勇猛不说,还继承了自己的稳健作风,一直在北边防备魏国,而这次,也同样被抽了回来。于是韩虎大呼一声,马上便有一名护卫滚到营帐之内,“大将军何事?”
“再去查查,我家小子韩进现在走到哪儿了?”
“诺!”那护卫又滚爬了出去。
而韩虎却是陷入了沉思。韩氏宗室许多支脉,却独自己这一脉最为发达,而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许多宗室兄弟却并没有再享富贵,甚至还有下地种田的,究其原因,还是自己善于带兵打仗。到了下一辈,自己的三个儿子却都当了士大夫,但却均是郁郁不得志,混着日子,想必是当今韩侯看着自己的面子而没有驱逐吧。幸好的是有个孙子,颇有自己年轻之风,如果真能成长起来,自己这一脉便又可保五十年富贵了。
不说韩虎所想,此时午饭过后,苏锐点起五千前锋营大军,架上战车,飞也似的往西而去了。两个时辰便到了成皋,不料苏锐还不肯停,喝令众军打起精神,又前行了十多里地,方才寻了个干燥处安下营帐。
韩军五千人马行动,自然早早就惊动了王室军队的斥候。莫非是泄了行踪,慌的两千王室大军忙起身又往山里走了两里地,幸好的是,韩国军队只是匆匆赶路,并没有丝毫停歇,便从众人身前山路上奔了过去。
这下刘云却是来劲了,大叫道,“不若趁黑,端了这拨韩兵?”
不料却被王孙健一把喝住,“休要胡闹,韩兵多于我军,怎能端了他们?”
“那便趁夜偷袭一下也不赖。”刘云犹自不服。
“五千韩兵,至多杀得五百,比起焚烧韩军粮草,哪一个利于我?”王孙健沉声问道。
想了想后,刘云老实答道,“焚烧粮草利大。”另两位将军也是如此回答。
“那便还是照计划行事,大军歇息,等到天黑吧。此五千韩兵必是奔巩邑而去,我已遣人回报大王,并且也将今晚之计划报与大王,诸位就安心等着晚上多放几把火吧。”
自五千韩兵过后,天很快便黑了。
退去了一天的燥热,林中又吹起了凉爽的夜风。养足了精神的洛阳兵又趁着夜光上路了,不过此时却是远超昨日的激动,不辞辛苦,百里奔袭,不就是为的这一刻么?
悄悄的绕过了有韩兵防守的成皋,两千王室士兵向着月光之下的市丘摸了过去。
市丘城外同样是凉风习习,吹走了一天的炎热,韩军大营之外,不时有几只鸟叫声响过,似乎在发泄着对占了自己地盘的韩军的不满。
夜已深了,老将军却是从睡梦中不自觉的醒来。又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后,却再也睡不着,韩虎只得起身披衣而坐,想起心思来。
人老了,或许就是睡不着吧。但此刻,往日那一幕幕场景却是浮现了出来,身先士卒,率兵攻克郑国要塞,步步为营,大败北犯的楚军。而此时,老将军那一向沉稳的心中却突兀的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这次出征便要败了一世名声么?
摇头笑了笑,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老将军信步走向门外。但内心依然不平静,难道是受韩照大败的影响吗?不,韩照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哪懂什么带兵之策,又自大的一塌糊涂,而我,韩国大将军韩虎,却是不会轻兵冒进的。而事实上,老将军此次带兵,正是稳中求稳,大军自出新郑之后,便是一直缓缓行军。
掀开营帐之门,就着月光,韩虎走出了自己那高大的帅帐。惊得营帐外守夜的护卫慌忙行礼,却被老将军摆手制止了,那几名护卫眼看大将军往兵营里走去,忙跟了上去。
随意走在营中却是随处可以听见鼾声,夜半时分,年轻的兵士们只怕都已进入了梦乡。不远处夜巡的士兵列队走过,却忽然发现老将军就在眼前,忙跪下行礼。
韩虎伸手将之扶起,自己则又向前走去。兵营之中,尚未灭透的篝火丛丛,仍不时蹦出一个火花来,老将军转身绕过,又喊起了一名打盹的守夜哨兵。
行不多远,韩虎突然停住了步子,抬头望向了夜空,那里一轮明月高挂,漫天星辰闪耀,老将军却在心中轻轻呼唤,苍天啊,能否告诉我,这次出兵到底是凶还是吉?
突然,静寂的夜中,一声高呼声遥遥的传来,“有敌袭!”
紧接着又是数声呼喊,以及惨呼声,还有弓箭的声音。那是南边,韩虎立刻转头看向了南方,猛然间双眼有神,好似要看破夜空一般。
而那几名护卫却顿时慌了,有敌人夜袭,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于是忠心耿耿的护卫忙一把抱住大将军,死命的往帅营之中拖去,“大将军还未披挂,还是先躲一躲吧。”
“躲什么躲?老夫是怯战的人么?南边那是粮草辎重之营,不可有失,快去个人将老夫的长戟拿来。老夫要带兵迎敌。”使了好大劲,韩虎方才将身后的护卫挣脱。
又转头吩咐道,“去将中营和西营唤起,再让北营不要动。老夫亲率中军前去。”
而这时,南边的喊杀声更大了,似有数千人在大战。而更不妙的是,有火光在南边闪起。
慌得韩虎来不及等到长戟,从旁边一个架子抽出一把长矛便大呼道,“都快快起来,随老夫杀过去!”
这里可是市丘啊,已是韩国腹心之地,离着国都新郑也只有百多里地,怎的半夜会有敌袭,会是谁呢?难道是王室军队,他们有那个胆么?韩虎不由一阵心惊,烦躁起来,挺起长矛挑开一座士兵营帐,夜光中,却见数十名士卒正慌乱的穿着衣袍,眼见开了敞篷,那士兵却都更慌张了,当先一个,竟怎么也提不起裤子来,不知踩着了哪里。
来不及多想,韩虎又冲向了下一个营帐,“小子们,都快些与老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