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军到达巩邑时已近日落,正是傍晚,天尚还大亮。军士们纷纷找地歇脚去了,送走王于飞后,安排好军中事项的四名军中将领,竟不约而同的来到了王架所在的城府之中,齐齐拜见大王。
君臣见过以后各自坐下,王孙健首先开口了,“大王常说军贵神速,如今韩国大军压境,若想阻扰一番,还需趁早,不如今晚便找个路途熟识的,带臣下们摸过去,闹他韩军一晚如何?”
见大王面有犹豫之色,正低头沉吟,一旁的刘云连忙又加上了一句,“大王,若是晚了,只怕明日韩军便已穿过成皋山地,兵临洛水了,那时我们又如何阻拦呢?”
抬头望去,只见周战与屠猛二人虽未开口,但也一连期待的望向自己。都是好战之将啊,不过也是,若不是好战之将,这次也不会带出来。
“我军将士今天一日行军百里,已是疲惫不堪,又如何连夜奔袭百多里外的市丘之地呢?不若先歇一晚,待明日得斥候回报之后,再做打算。本王料来那十万韩军必然行军不快,明日未必能赶到洛水之滨。”想了想后周扁还是决定不冒险,毕竟以疲惫之师远袭,只怕会事倍功半。
“臣等无事,不怕走夜路的。士卒们多蒙大王好养,这会正是效命之时,又何辞辛苦劳累?”见大王果然不同意,四名将军顿时急了,纷纷争辩了起来。
不料就在此时,半开的窗户外突然吹进一股冷风,而随着冷风飘入的,还有屋外不知是何人大喊的一声,“哎呀,天阴了,要下雨了!”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屋中竟已快黑的看不见了,于是尚还争辩着的几人闻声一惊,互望数眼后,便簇拥着大王一起来到了屋外。只见这夏天的傍晚竟已变得阴沉无比,照说不是天黑的时候却已不见了夕阳余光,原来那天穹之上直如罩了黑锅一般,黑云密布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
一阵阵的冷风吹来,众人忍不住一打哆嗦,一下子全反应过来,暴雨将要来了。
仲夏的天就是变化的快,刚入巩邑时还是一片晴朗,大军这才安顿下来,天便变了。众人在屋外还没说上几句话,几滴豆大的雨点便砸在了脸上。众人忙将大王涌入屋中,不想刚刚进屋,大雨便如同江河倾泻一般落了下来,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了一切。
众人忙不迭的关好门窗,点上油灯,这才伺候着大王又重新入座。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竟让几名死都不怕的将军脸上布满了阴云。不料周扁却是笑了,“诸位,有此大雨,还想着连夜赶路么?还是等待明日吧。”
四人俱是不甘心,只听刘云嘀咕道,“大王,又让暴雨耽误了一天,明日韩军便来了,那将如何?”
“市丘离着巩邑只有百多里,你怎知韩军今晚不是也在暴雨之中?暴雨之后,路途难行,只怕还要拖上韩军一天。”周扁显然甚是乐观。
诸将一听,想想也有道理,市丘至巩邑都是山路,雨水一淋,即便是夏天的烈日,只怕也得一天才晒得干。于是众人脸色都有所缓和了。
这泼盆大雨来的急去的也快,众人在屋中说了一会话,晚膳都还没端上来,这雨竟变小了。护卫们打开了窗户,屋中数人往外望去,只见那雨点已是稀稀松松,不成气候,而那天却也亮堂了许多,天色青青,好似黑夜之后的黎明一般。
刘云性急,推门跑了出去,张开双手望向那天,大呼道,“天这厮,为何不再所下些雨,好多阻韩军几日?”
虽不迷信,但周扁仍不肯见刘云如此骂天,于是周扁忙高呼道,“刘云,不可不敬于天,便是能阻韩军半日,已是天佑,又哪敢多求?”
两句话的功夫,这雨竟消停了,只有几滴零零散散的落下,于是众人都来到了庭院之中,王孙健一把拉过了刘云低头呵斥起来。
周扁却是抬头四处望望,突然大笑起来。
四位将军连着一圈的护卫侍从均是不解,于是周密张嘴问道,“大王何故发笑?”
周扁却是将手一指,“你们看那边,本王没看错的话,那是西边,落日即将下沉,却是血红一片,天色也明。”
众人随之看去,虽不知大王何意,但还是连连点头。
周扁又转过身来道,“你们再看东边,黑云密布,一片阴沉,似乎还有电光闪过。如此,真乃是天佑我王室矣!”
周扁话音刚落,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周战猛然半跪在地,“臣下贺喜我王,真是天佑我王室!”
方才一阵大雨,这地上满是泥污,周战单膝落下,却是激起数点泥水溅在了众人身上,尤其要数周扁身上最多。
忍住笑意,周扁一把将其扶起,“天意如此,实乃怜惜我洛阳子民与将士,而本王不能保成周三邑之民,致使其背井离乡,又有何喜可贺?”
听了周战的话众人方才若有所思,刘云更是一把推开王孙健,走向前来,“战小子,何为天佑我王室,某家不懂。”
回答声却是从身后传来,“刘云,尔也不多想想,西边乃是洛阳,一片光亮,说明我洛阳无雨,正好安顿万民,训练城防。而东边则乃是市丘,韩军进犯之方向,却是黑云压顶,可见市丘及成皋必有大雨,韩军受阻只怕不止一日也,正好利于我军偷袭骚扰。如此天佑我王室,岂不可贺!”
刘云一拍脑袋,这才恍然大悟,“某家怎地没有想到。哈哈,我王室之地无雨,而韩军却有暴雨落下,正是天佑王室,大王,如此不可贺,又有何可以一贺呢?大王万岁,天佑我王!”说着刘云大呼起来,呼声远远传去,只怕惊动不少士卒好奇之心。
“大王,此等幸事,怎可不叫众军同喜?”说罢行了个礼,刘云便跑了出去,片刻后,只听军士们的呼声一阵一阵的由近至远传来,天佑我王的呼声响彻了整个巩邑城。
周扁笑笑却并没有制止,的确,在这个还密信鬼神的时代,能让普通士兵也觉得天老爷站在自己这边,对于提升军中士气,有着不容忽视的正面作用。
欢呼声还没停止,随军厨子便将晚膳给上了上来。而此时夕阳已沉入了西山,天已完全黑了。
就着油灯之光,草草用完晚膳后,王于飞又来了。
先是一番贺喜,看来天象对于人心的作用真是不小。然后王于飞才恭敬说道,那数十名始终不肯离去的巩邑父老已带来了,就侯在门外。
周扁做天子,以亲民为指导方针,自然不会多在意上下之分,于是一点头,护卫们都做好了准备,王于飞也出门去将那数十人都带入了进来。
这可是巩邑最大的殿堂,当初公子班在此匆匆建成,但巩邑不大,实力不强,这殿堂自然也不会很大,数十人进来跪倒之后,殿堂里便被挤满了。昏暗灯光中,看到只是扑倒在地的人头。
“诸位还是起来说话吧,如今热天,不若就在席地而坐吧。”周扁抬抬手道。
巩邑父老们道声谢后,纷纷就地跪坐下来,齐齐望向高坐其上的大王。
“韩军即将来袭,而我王室力量薄弱,非只巩邑,便是成周孟津二地也不能保全,所以被迫迁三地之民入洛阳,固守洛阳,我王室还是可以的。不知尔等为何不肯离去呀?”周扁开口问道。
“大王!”却是当先一名老者拱手说道。“我等皆是巩邑土人,生于此地,老于此地,不敢为惜命而躲避洛阳。非是不敬王命,实则愿以贱躯独守巩邑。若那韩军敢入城而据,我等愿以一死报我王,还请我王勿要怪罪我等违背王命。”
说着众人都是直起身然后跪拜在地,“我等愿与巩邑同在,请大王恩准!”
哎,若非迫不得已,又怎舍得让麾下子民退守洛阳呢。周扁闻声眼眶也微微湿了,就着灯光往下望去,只见一张张面孔或老得满脸皱纹,或是沉稳有力之状,又间或几张少年稚气,却让周扁如何不感动。
“诸位,我王室不能保全万民,使尔等安居乐业,实乃王室之无力也。诸位还是明日起身去洛阳吧,阻扰韩军自有我王师兵卒,无需尔等效命。”
“大王啊,非是我等要违背王命,实在是不忍离开巩邑故乡,愿与巩邑同亡于韩军之戈,还请大王谅解我等私心,成全我等!”
“却叫本王如何点的下去头呢?尔等这就离去吧,本王只当不知尔等,等到韩军退去之后,本王定将为尔等修坟立碑。”周扁掩面挥了挥手。
哭喊了几声大王之后,一干巩邑人都退了下去,只剩那名当头的老者留在了殿堂之中。
“老丈可还有何事?”周扁轻声问道。
“大王!”那老者却是先磕了个头。
“大王,老夫年已过七十,在巩邑多受人尊敬。今次韩军冒犯我王畿之地,我巩邑人也是人人愤慨。昨日我们数十人在一起商议出一个计策来,本想说与王将军听的,没想今日大王来了,还望大王屈耳一听。”
“愿闻其详!”常说智慧常常埋藏在人民之中,所以周扁并不敢小视这巩邑之民,于是周扁身子前倾,做出一种恭听的模样来。
见能得到大王的重视,那老者面色激动起来,“大王,我巩邑人本就是王室之民,可惜现有单氏篡周,后有公子班自封东周公,本以为巩邑离王室远矣,不想大王仍不忘我巩邑之民,先行新法,后又为使我巩邑人免遭韩军糟蹋,而王架亲临巩邑险地,王室之恩,实在令我等巩邑人没齿难忘也。”
说着这老者竟有些哽咽起来。
小心劝了会后,那老者方才一抹脸上泪痕,自嘲似的笑道,“大王,岁数大,便不免有些不稳,大王勿要怪罪。小老方才说的计策乃是火烧巩邑。我巩邑并非如成周洛阳那般大城,城中所居者也都是些小民,房屋所居皆是木制,如今天热,燥木极易燃烧。我数十人已决议,届时留在城中,假迎韩军入城,趁其不备之时引燃城中房屋,定要烧他韩军上千人不止。”说到最后,这老者的语气也激昂起来。
火攻?周扁闻声大惊,还真是个好计策,只是烧的是自己房子,伤敌一千,自损不少啊,并且最重要的是,这留守的数十名巩邑老小,只怕都会被愤怒的韩军给砍了。
于是周扁又缩回了因为一时激动而前探的身子,摇摇头道,“你这计策是个好计策,不过一来难以实施,巩邑城甚大,你们数十人如何点得燃全城?二来一把火倒是将韩军烧了个痛快,而巩邑城也毁了,日后巩邑人回来时该往何处居住?三来韩军愤怒之下,只怕你们数十人全要死于韩兵剑戟之下了,这叫本王如何心忍?”
那老者先是一愣,但随即便脸红了,争辩道,“大王,这计策是我与数名巩邑耄老所定,料来便是巩邑子弟回来无所居住,也无人敢有异议,大王大可放心,我巩邑子弟都不是手脚散漫之辈,再搭房屋又有何难?再者,王室厚待我巩邑之民,以性命相报尤嫌不足,又何惜区区木屋?至于如何行事,我们数十人也早已定下,到时分头放火,必叫那韩军救火不及。大王,我们心意已决,绝不惜命,还望大王成全!”
说着巩邑老者跪拜在地。
“唉!”叹了口气后,周扁起身走了下来,将之扶起,“老者又何必如此呢?本王不需如此,自有计策抵挡韩军。”
那老头却是倔强得很,“大王,能让小民尽一分力即可,王室其大,何辞力小?其实我等心意已决,便是大王不允,也是要留在巩邑照议行事的。”
“那本王令王于飞明日便将你们绑走呢?”周扁冷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