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士哪怕还有那么一丝不情愿,仍不得不拄着长矛迈步出营,待出营后才发现一行王室奴役,约有十多人挑着担子正守在营门之外,这才知原来大王是早有准备,便只好死了心跟从大王南下。原来此时军队里尚无火头军之类,出征时都是带一批奴隶随从,挑着担子随军负责伙食和安营扎寨之类。按照古制,能当兵的都是士,都是有身份的人,哪能去从事烧火做饭的下贱之事呢,所以向来最依古制的王室中自然还是如此,周扁此次出征也自然是带着王室奴役的。当然要想提高战斗力,军中必要的分工也是历史趋势所在,不像现在只有步兵和车兵两种,而在军中实行分工制,则是在周扁的下一步军制改革计划之中。
在各队长的催促下,老兵们的带领下,三百来人终于在太阳刚露出整张大脸时,赶到了成周城南的洛水北岸。此时洛水北岸一片寂静,成周不是渡口,这里本来就少有人烟,何况更是清晨,所以数百人聚集在此,竟没有引起人围观。眼见洛水就在脚下,周扁一声令下,众军士便纷纷停下休息,奴役们则忙开了,为大伙准备早饭。
军队中自然不可能是白米饭或小麦面食,还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黍米做的饼子,其优点是价钱便宜又饱肚子,缺点就是口感不好以及营养价值不高了,不过这般伙食比起穷苦人家里吃的又要强多了,所以一干将士从不挑剔,何况大王在军中也与普通军士一般伙食,虽不是刻意为之,也无形中为这支军队增加了凝聚力。
吃着饭时,樊馀犹自疑惑道,“大王此去不是要进山杀贼么,为何却要说是练兵?”
周扁吞下一口饼,笑道,“怎么与你说不清,说是练兵,一来可以不让太后他们担心,不然本王如何能出得城来?二来不会增加新兵们的恐怖,三来不至于招到韩国的太多抵触,四来,周公那里也好交代。毕竟嵩山是在韩国境内,白氏又是洛阳人士,我们只说是去练兵,想来不会让人多想。”
“原来如此,可是出征前没拜祭过太庙,心中总是有些不安啊。”
古人竟如此迷信,不过周扁也早有准备,悄声说道,“昨日,本王已在太庙里祈祷过了,列祖列宗会保佑我们的。”
樊馀这才放下心来,不过随即又问道,“大王,自得知大王欲进山杀贼之后,某便一直想不通,大王与那白圭又不是很相与,为何要冒险为之?”
周扁却是依旧笑笑,“白圭之事只是给了本王一个决心而已,即便不是白圭相求,本王也会寻些方式来练兵的,或许也能注意到这山贼,再说若能真得到白圭来投,此次冒险也值了,如今我王室什么都缺,但最缺的还是人才啊。人才啊,你懂不?”
“不过大王,出征之事,自有将士们操心,大王又为何非要亲自带队出来,亲临危地?”
“这些新兵们需要练,本王又何尝不需要练啊?想我武王号令天下,亲征商纣,是何等的威风,身为后世子孙,又如何敢坠了先祖之威?这嵩山自夏禹时便为名山,山中并无熊虎等猛兽,待遇见了山贼,本王呆在后军便是,何来危险之说。倒是你,哪那么多问题,还不快些吃饭,不然一会大军开拔,你便吃不成了。”
说着二人一笑,均是加快了消灭手中黍米饼的速度。
早饭过后,一声号响,众军士便迅速集结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吃饱了肚子还是早上被大王训了一顿的结果,这次集合倒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让周扁也难得的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此次行军因为要往山里去,不便携带大鼓,所以便以长号代替。
众军集结完毕后,便分乘王室早已准备好的几艘小船渡河而去,周扁的新王室如今还在成长期,一切都还在计划之中,所以这洛水之上的渡船也只能准备几只。一切按照出征的要求准备,首先渡过河的是王孙建率领的二十名老兵,一过河便结好战阵,围成一个半圆,护住渡船登陆的地点,长矛统一指向南边,以防有人偷袭。按照大王的说法,这叫抢滩登陆,首先要占领一个桥头堡,此次练兵,一切都按照战时演练。
而此时周扁正站在北岸的一处高地上,周密率二十余名贴身护卫紧随身后,春夏之交的微风徐来,还带着点野草露水的味道,让人顿觉头脑清晰了不少。眼见在庞兴等人的指挥下,三百多人有条不紊的陆续登船渡河,没有想象中的拥挤和无序,虽然没有敌人骚扰,但第一次便能如此,也是令人满意的了,周扁不由嘴角上弯,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而眼前虽然只有这几百人,但日后必将乘以十乃至乘以百的翻倍,而如今这里面的许多将士也许到了那时便将是大军的中坚力量乃至是中下层军官了。
周扁是最后一批登上南岸的,一声令下后三百来人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南开进,迎着左手边正缓缓升起的太阳,有号子手高声喊起口号来,“一、二、三、四。”悠长的声音在田野间响起,紧接着便是数百名军士齐声大喊,“一二三四!”顿时惊动得那路旁数上懒起的鸟儿纷纷离巢外飞。
洛水之南依旧是王畿之地,许多早起的农户已经在新分的田地里忙了起来,忽地听见这嘹亮的口号,将一二三四喊出各种不同的组合来,竟如此整齐,不由纷纷侧目向路上看来,只见一队新兵身着战袍,腰间别剑,右手持矛,将矛以一样的角度靠在肩上,左手则按着节奏前后摆动,数百人的步伐及左手摆动居然整齐如一,便是矛尖随着步子前后摇晃也是近乎一致,直看得田里的农户不自觉的呆了,浑然忘了手里的农活,不知其威武之师是自何而来。
部队里周扁身边的樊馀却格外兴奋,不停在周扁耳边嚷着,“大王,这调子平常分开来喊还不觉得,今日这数百人喊来,竟如此斗志昂扬,让我辈无不热血沸腾啊!”
周扁侧目一笑道,“若是待后日,几万人一起喊来,那才是有气势呢,如今只能算是小操练一下罢了。”
听了这话,再细细一想,樊馀不由为之神往,“若是到了那一天,某跟在大王身边,也是威风异常啊。”再转头看看,只见周扁神色自若,并不似那些新兵似的兴奋,樊馀忍不住叹道,“毕竟是大王啊,莫说比我还小了几岁,也不知是如何想出这许多新奇事儿来。”
一旁周密笑骂道,“休要胡说大王,大王乃是天上的神灵,下降来拯救我大周的,自然不是你这等凡夫俗子看得懂的。”
周扁忍不住笑了,略带威严的说道,“行军途中不得高声喧哗,你们若再喋喋不休,信不信本王现在就打你们板子?”樊馀这才吐了吐舌头,专心的跟着喊起口号来。
一行人向南行十来里地后,周扁冲示意樊馀,后者便传下令来,只听庞兴一声令下,整个队伍一下安静下来,不再喊号子,也没人说话。部队里自然是有严格的要求,所以此时三百来人鸦雀无声,只因已出了王畿之地,再往前便是韩国国境之内了。由此更可见周王室之势弱。
由于此次行军与商队不同,自然不会去走大道,所以部队一直在田间小路行走,哪怕右手边不远处便是伊水旁的大道,也没人提议去那里走。虽没喊号子,但众人均加快了步伐,待得太阳正高时,眼前已出现了大山的轮廓。又加了把劲,终于赶在午时到达了山脚。
嵩山位处洛阳东南边,东西长南北短,东边高,西边低,最西处一直到伊阕,便是伊阕两扇门的东门了。众人落脚之处离着那伊阕只有十几里地远,山势虽不高,但已有秀美之情。在山脚处自有奴役们生起火来准备午饭,而众军士则四下散开来歇脚,按照军规,此时仍安排有人放哨,虽然此地对韩国来说甚偏,没有驻扎军队,但若是被人发现了终归还是不好。军士们虽然都是洛阳一块的人士,但多有从未出过远门的,此时见了这不算巍峨的山坡,竟有不少兴奋不已者,对这那山坡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气氛煞是轻松。
吃罢饭后稍作休整,周扁便做了进山前最后动员。山地里条件有限,便有护卫跪倒在地,双手撑住,将背放平,周扁登上后也才比众人高出一丝。踩着人凳,心里虽有不忍,但也只得入乡随俗了。需知此时,若是能被大王踩在背上,也是一种可以夸耀于乡人的荣耀。
望着排成整齐五个方块的部队,周扁润润嗓子,大声喊道,“诸位将士,为什么我们这次练兵要选在山里?就是因为山路难走,多有虫兽,若是此次行军你们能坚持下来,那便从此再也不怕世上任何难走之路。我们军人,要以吃苦为乐,王室本就微弱,现在本王将振兴王室的希望放在了你们身上,若是你们连这点苦都受不了,王室还谈何复兴。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弟兄加入你们,等到了那时,你们便可以教训新兵,说你家大爷连嵩山都翻过一遍,你这小兔崽子还嚷什么?”
说得众军哄笑起来,待众人笑过,“本王最后一次提醒大家,山路难走,山中山贼众多,既然来当兵,就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里。若是害怕,现在退出还来的及,不怕被人笑话,现在就可以走,回家找你娘吃奶去。”
众军又是一阵大笑,只觉这小小的大王说起话来竟也如此风趣,听着格外对味口,纷纷嚷道,“大王莫要小瞧了某家,大王能去,某家自然也去得。”
见众军因一上午急行军而稍有些低沉的情绪又高涨起来,周扁一挥手道,“进山。”众军便整齐的转过身来,齐齐往大山深处走去。
眼前这山虽并不十分高大,但顺着山坡登上山顶,却已花了近一个时辰。这山势是东西走向,众人一爬上山顶,只觉气势顿时为之一变,往东望去,是更加高大且绵绵不绝的嵩山,往西望去,脚下不远处便是伊阕,伊水似一条玉带似的横贯南北,此时天气晴朗,自伊阕向北,洛阳城依依在望,西下的太阳给这整个城市都洒上一层灰蒙蒙的光,似乎在述说着大周昔日的辉煌与今日的衰败。对着这古老的王城,周扁心中不由暗自说道,洛阳,等着我吧,你的王会回来的。
待众军歇过,将官们又吆喝起来,一行人便沿着山脉向东穿着稀松的树林缓步前行,将那落日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