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魏侯的晚宴欢笑中,邯郸城中一片凄凉,南城处哭声连天,也不知是哭死伤的士卒,还是被砸伤砸死的平民。城墙处却是灯火冲天,那是民夫们趁夜拼命修着城墙。
此时魏宫里,烛光中。
“今晚到底是要不要出城偷袭啊!”赵侯的语气颇为气急败坏。
随着赵侯话音落地,几名将军大夫又开始了争执。赵侯无奈慢慢的斜靠在了矮榻之上,用手撑着额头,也不知是头疼,还是瞌睡。
“老夫以为,今日魏军必然有所防备,还是再坚守几日,方为上策。”一位老人精神抖擞的说道。
不料此时,却有一阵呼噜声响起,竟似乎越来越响。老者大怒,顺着呼噜声望去,却只见那属于君上的矮榻之上,赵侯已经睡的脑袋直点直点了。
“都散了吧,今天就到这里吧。”老者无奈挥了挥手,又是一阵相争后,众人方才散去。
而此时,南门后,太戊午也趴在小几上睡着了。这位赵国真正的顶梁柱并没有选择宫中,而是坚持在南门监督修补城墙,用行动来阐述自己的立场,或许这才是当前赵国所正急需的。
紧张且忙碌的一夜很快就过去了,待到天明时,只见披挂整齐的太戊午以及一干将军,又登上了南门,向远方望去。
将军们倒也威严,旗帜也竖了起来,只是此时的南门却是光秃秃的,昨日被砸倒的木制城楼被完全拆除,建筑材料被全部清理了下去,南门上倒是出现了一小块空地,露出几个用来支撑城楼柱子的圆石墩。将军们整齐的站在光秃秃的城门洞上,竟显得略有些滑稽。
不过此时不会有人去讨论城楼的事情,因为所有人都在拼命望着南边,那是魏军可能出现的方向。
一干人从卯时望到了辰时,又从辰时望到了巳时,却始终不见魏军踪影。今日为何不来攻城,魏人不想顺势扩大战果么?一群人没有答案。
“选几名精干点的斥候,用吊篮送下城去,往南边看看魏军动静。”太戊午皱眉说道。
立即便有小校跑了下去。对这一点太戊午是很不满意的,今早自己没有提醒,居然没有一位将军安排斥候,哪怕知道魏军要来攻城,也要先打探好来了多少人,哪个方向,什么时候到吧。
其实太戊午心中最担心的是,魏军会不会要转移攻城方向,毕竟城墙是死的,但是那个投石器是能动的,魏军大可以用数天时间给邯郸四面城墙来一遍全方位照顾,这样对于守城一方,麻烦就大了。
一个时辰后,远远的就望见了第一个跑回的斥候,一吊上城墙就立即被送到了太戊午和众将面前。
片刻后,太戊午就皱起了眉头,魏军今日居然并没有出营,营外还有些民夫在不知从哪里搬回些石块。难道魏军准备的飞石昨日全用完了,今天又得再去准备,所以才没攻城?
得出这个有些好笑的结论,太戊午却并没有笑,魏侯来势汹汹,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再说就算飞石用完了,今日正好用士兵直接附城而攻,同时民夫去搜集石块,然后明日再用飞石攻打城墙,如此交替进行,一日复一日,邯郸的压力一日不停,终有一日会难以守住。
魏侯到底在想什么?
赵人连续疑惑了数日,魏军每日竟只是收集一些石块,营地里还有烟火升起,可惜邯郸斥候在远处根本看不清,一干赵兵倒是松了口气,毕竟那日漫天的飞石实在太恐怖,但如太戊午等有识之士,却是忧愁一日过一日。
在停止攻城后第五日,魏军终于又开始了大动作,十多万士兵一齐出营,径直逼近到邯郸南城墙外一里之地,然后大军扎下阵营,架起了投石器,辰时末,第一块飞石就准确的砸在了邯郸城墙之上,引起了一片惊呼。这倒是重复第一日攻城,但接下来魏军的行动就让太戊午感觉不好了,只见魏军之中步卒在前,其后便是投石器,但投石器前却正有一队队的民夫杂役在奋力挖沟,仔细一看,竟是在挖壕沟和筑石墙。
难怪前些日收集那么多石块,只怕还烧了不少砖块,魏军这竟是要在邯郸城外筑城,彻底将邯郸南面封锁死,如此投石器便不必担忧赵兵突袭而每日运来运去,而是在寨墙的保护下想何时投石何时即可,若是晚上突然来这么一通投石,步卒在后面趁着夜色摸上城墙,太戊午想一想都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魏人真阴险啊,这是要灭赵国啊。
“尔等在此守好,定要依前日所定策略,减少我兵士伤亡。吾有要事入宫面见君上。”对身边将领交待了几句之后,太戊午转身就跑向了赵宫。
没想刚到赵宫,就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乐祚的大军连日赶路,后日便可赶到邯郸了。算是一个好消息吧,希望来得及,太戊午拉住了报信的小校,一起奔向了赵宫大殿。
此时赵侯自然是在的,还有一干贵族,魏军压城,他们也紧张啊。
只是听完了太戊午所言,他们更紧张了。
“魏军要修一个城外城,把我们关在邯郸城内?”赵侯叫了起来,自己的家被别人关住了,任谁都不会开心,尤其是这还涉及到生死。
一干贵族也慌的手舞足蹈,纷纷叫了起来。
“勿急勿急,魏军只是在南城外筑城。”太戊午忍不住喊道,心中自然是充满了轻蔑,倒不是对赵侯,而是对这一干贵族。不过也是,能力强一些的都披挂上阵了,能做事也都去准备兵源或后勤了,只有这些没用的才会整天凑在君上面前,净出些歪点子,看似给君上分忧,实则是在添乱,都大敌攻城了,还在这君上面前晃存在感。
赵侯也立即回过神来了,“是啊,只有南面有,魏人是围不住的。我们可以出城破之,对了,乐祚的大军走到哪了?昨日收信说明日或后日到。”
“君上,臣下进宫也正要说此事,据报,乐祚后日方到,有前军小校在此。”太戊午挥手一指,满殿君臣这才注意到那个跟随在太戊午身后的军士,原以为只是太戊午的跟班,没想却是乐祚的人。
听完汇报后,太戊午挥挥手便让这小校下去休息了。
“乐祚军后日到,而此时魏人的寨墙尚未修完整,或许这便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一位年轻的贵族脑子转的快,趁着赵侯等人还在想着这两者的关系时,竟抢先说道。
赵侯一听顿时双眼一亮,“着啊,正好让乐祚的大军去袭击魏军,烧毁投石器,魏军不就无需担忧了么?”
“妙啊,君上高明!”殿中立即就有人贺喜道。
却只听太戊午慌忙摆手道,“君上,万万不可啊!乐祚大军本来就已连续作战数月之久,此次又夜以继日的赶回来,早已疲惫不堪,若是立即就去袭击魏军大营,只怕正中魏侯下怀。若是连乐祚大军都被魏军击溃甚至伤亡过大,都将不利于我守卫邯郸啊。”
这话说的十分在理,再说那赵侯也不是傻子,只见赵侯摆摆手示意那些个贵族不要说话,然后就开始低头沉思了起来。
“君上,若得乐祚军顺利进城,休整数日,待恢复战力,哪怕魏军将邯郸团团围住,我邯郸城也无忧。”
“若真被围住了,便饿也饿死了,如何无忧?”马上就有人反击道。
“且不说魏军只有二十万能否围住邯郸,就算要围住邯郸,也并非一日一月之功,在合围之前,我当遣使与齐楚等国,许之以利,则必然来救。当下之急,则是要让乐祚军顺利入城,就只怕魏军会半路拦截。”太戊午从容答道。
“那魏军在邯郸城外筑城该如何应对?”赵侯问道。
“依臣之见,魏侯必然会抽调大军阻击乐祚,如此我们则可以选取两万精兵,另择两千死士,用两万精兵掩护两千死士携引火之物冲入魏营,拼死烧掉投石器,则就算魏人筑城,也在无需担忧飞石来袭了。”太戊午沉着回答,显然在碰见乐祚军报信的小校之后,这短短的时间内就想好了对策。
殿中一片沉静,显然都在想着太戊午的提议。
“两千死士太少,只怕难以冲近投石器,且一人携带的引火之物不多,烧不了几架。”一名贵族说道,看来都还是略通军事的,听太戊午一说,便都知道死士就是不顾生命拼命靠近投石器,根本就不打算回来了的。
“召集五千吧,拼死也要烧掉魏军投石器。”另一名贵族说道,显然对于太戊午的提议都有些心动,而哪怕平日里相互矛盾再多,这个时候也只好共同对外。
“五千?哪有那么容易召集?还是你愿意献出你的家奴?”又一名贵族翻起了白眼。
“只要大家都出,我又为何不出?就只怕某人不出。”先一名贵族急了。
“好了!”赵侯吼道,制止了这眼看就要发生的没玩没了争执。“总归是要放火的,还有两天时间,成败在此一举,太戊卿速去备些引火之物,至于具体事项,待魏军停止攻城之后,寡人自会召集众位将军商议。”
“诺!”
太戊午眼看赵侯这次竟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自己的提议,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简单的谈了下对当前的看法,便又立即回到了南城。
一天的攻势很快就过去了,日色将幕时,魏军的投石器纷纷停止了动作,杂役们依旧在拼尽全身力气来筑墙,士兵们轮换着守卫在尚未筑好的墙之前,而一些随军工匠们则开始了对投石器的检查和维修。
魏军之中并不禁止周扁等人随意走动,趁着天色尚亮,王室一干人便在一队魏兵的陪同下,先看了筑墙的事,一天的时间也只够挖出一条小小的沟,这条沟实际上还是有点宽的,因为前面的做壕沟,后面的夯实再用石块垒砌来,才是寨墙,虽然寨墙的影子还没看见,但只要熟悉这个时代的建筑工艺,便都知道魏军想要做什么。而这也让周扁略有些胆寒,连筑墙都如此仔细,可见为了攻下邯郸,魏侯下了多大的决心。
然后周扁又看了投石器,这还是周扁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魏国的投石器,没想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魏国投石器的制作精细程度居然还在洛阳所做之上。只见每一座都是用的上好木材,杠杆平直,底座稳固,并且转轴处都蒙了铜皮以增加耐久度和润滑度,尤令周扁吃惊的是,此时还有工匠怕上了转轴处在检查和涂抹动物油脂。原来魏国对投石器的研究已经这么深了,对于它的使用已经有了一定的方案。这还不算什么,最令周扁惊奇的是,每座投石器旁边还放着一些备件,比如轴承和铜皮,明显是用来临时替换的。没想这个时代,人们就对备件有了认识。周扁不禁想到,如果西方列强敲开国门的不是清朝,而是这个朝代,以国人的学习精神和锐意进取,或许中国的成就远不止后世今日的日本,只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在穿越而来这个时代,欧洲还不知是哪个野人的天下呢。
正想着事时,忽然听见脚步声匆匆,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工匠模样的中年人正喘着气跑了过来。
“这就是周室的能人么?”刚跑近,还没平息喘气,这人便叫了出来。
宁越眉头一皱,就要喝斥,却只听樊馀跳了出来,“正是,尔有何事?”
“某乃大梁司空姜旗,听闻这投石器乃洛阳首创,心中好奇,故特来一见。”这名有些莽撞的中年人弯腰伏膝说道。
这样一说,周扁也有些好奇了,对于这名身着工匠衣服的司空大人,周扁也很想知道他们是怎样看待投石器,和如何进行试验及生产的。
没想这时随行的魏军小将却不乐意了,上前去冲那姜旗行了个礼,然后又耳语几声,便只见这司空大人满脸无奈的拱手道别。
看来魏人还是很忌讳自己与人接触,倒是让周扁有些遗憾。随意转了一圈之后便回到了营地,不过姜旗这个名字倒是让周扁记住了。
如此两天都是如此,白日里一边飞石轰炸邯郸,一边不停的筑墙,眼见那夯土打实了,眼见那石块垒了起来,都快有一人高了。
终于到了第三日,魏军这天竟没有投放飞石,而是整个大军都在一片紧张之中,周扁能看到工匠杂役也都拿起了武器,不过在周扁所看不到的地方,一队又一队的魏军离开了这座庞大的牢牢堵在了邯郸城南的魏军军营。
压抑的气氛让周扁也有些紧张,莫非是一场大战?而魏侯又如何确认就在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