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这点时光过的特别快,眨眼的功夫,原还有点的暑热的秋老虎天气一晃不见,换了秋风萧瑟。小高皮巷的街头巷尾开始有片片枯黄的树叶飘然落地,街西头的天主教堂已经落成,高耸入云的塔尖与飞檐拱斗的中国式建筑有着明显的不同,高个头黄头发蓝眼睛的传教士的长相,也与青衣布鞋长辫子的中国人绝然不同。
天主堂的执事神父叫李瀚祥,这自然只是他的中国名字,原本的名字太过拗口,神父一心想和中国人搞好关系,就取了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的吉庆而又有一定文化水准的名字,身为一个颇通汉学的神父,这一点是最基本的生存手段之一。
现在李神父走在巷子里时,已经没有多少人围观他了。虽然还是一样的蓝眼和大鼻子,不过李神父天天在巷子里走来走去,宣扬教义,时间久了,很多中国的老百姓也没发觉洋和尚与中国的和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一样劝人向善,一样会笑嘻嘻的伸手向人化缘,和寺里的那些秃驴也没啥不同。
至于长相,虽然还有不少主妇私下里议论,李神父这个模样真是吓人,不过满脸的笑容还是成功的掩饰好了这一点,使得这种贬斥并没有危及到李神父威望的地步。
“麻烦您向贵府的少爷通报一下。”
李神父走到巷子另一头的张府门楼前,到了门楼的阴影处,向着几个嗑瓜子玩纸牌的家丁一脸和气的微笑,请求对方帮忙通报。
几个玩牌的家丁都站起身来,人人手里拿着纸牌,都向李神父还礼。
中国人嘛,最讲究的就是礼仪。况且,眼前这个神父每天都这么和气,又教人向善,还经常到城外的乞丐堆里去施舍些浮财,这样的人,当然是要给点相应的尊重。
“神父,请你稍等会儿。”
一个中年家丁显然是管事级的人物,一边吩咐人飞跑去禀报,一边教人拿了条凳子,让神父坐下。
神父不觉心生感慨,想到刚来时人人避之如虎,登门拜户时都是被人冷脸相待,和现在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众人一时间无话,互相问候:“吃了吧?”
“吃了吃了,您吃过了?”
“是啊,今天天气真不错。”
“对,这就叫秋高气爽啊。”
刚刚去通禀的小厮飞奔而回,一手还扶着头上的大帽,一溜烟跑了回来,向着李神父气喘吁吁道:“少爷说,立刻请您进去,就在书房见。”
“好好,多谢多谢。”
李神父优雅的站起身来,向着众人点头示意,然后悠然信步,向着内院而去。
刚刚通禀的小厮又负责带路,到了内院门往里一指,李神父知道中国大家庭的规矩,一般像他这样的外客,最多在内院外的客厅里接待,请到内院书房见,就是大少爷对他分外客气,表示两边有着非常亲近的关系。
当下咳嗽一声,目不斜视,向着张府大少爷的内书房逶逦而去。
路上还真碰巧遇到几个抱着衣服晾晒的小丫头,闻到扑鼻的香味,神父把眼角的余光都收了起来,顾不上再打量这个富丽堂皇的府邸,快步攒行,立刻到了张华轩的书房外。
“神父来了?请进请进!”
隔着书房的楠木花窗,张华轩已经看到大鼻子神父毕恭毕敬的站在外头,便立刻出声邀约。
看到神父一摇三摆的进来,张华轩将手一摆,令道:“看座,上茶。”
神父已经算是常来常往,张得利在高邮抄书的事一结束,被神父缠的没有办法,就带着神父见了老爷一面,张紫虚老爷手面不小,虽然不信洋教,毕竟不想得罪神佛,当场就给了两千银子,喜的神父笑的嘴都合不拢。
两千银子,值几万法郎,在巴黎那些大贵族手里,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见过老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大鼻子神父又投了少爷的缘法,十来天功夫,已经见了五六次面,说话聊天无不投机,少爷又额外给了三千银子,阖府上下也是知道少爷喜欢洋神父,对来访的神父也格外客气起来。
张华轩今天的气色也是格外的好,一身崭新的官服穿在身上,鸳鸯补子绣着金丝,显的分外贵气,头顶的青精石顶子也是熠熠生辉,露出袖子外的袍褂袖子一片雪亮,白的直晃人眼。
在他面前的桌上,有一张捐官的引单,上面除了注明他捐纳的银两数量,还有祖宗五代的姓名籍贯,再有他本人的相貌特征的描述。
张华轩,男,道光十四年生人,籍贯淮安府,面白身长无须……
这张引单,让张大少爷很是郁闷了一阵子。面白身长无须,倒确实是他现在长相的真实写照,富家子弟营养好,没受过苦,长的个儿高皮肤白并不出奇,张华轩年纪又轻,没有留须孔也很正常,只是这几样合在一起,活生生是一太监,确实让张华轩郁闷非常。
九月中时,张华轩一面派了张得利去抄书,一面禀报了府里老爷子,派人到北京给他捐了一个道台。
那时候太平军已经破了汉口,人数涨到了五十万人以上,长沙失败的阴云一扫而空,溯江而上,随时能攻入大清江南腹地,面对这样的危胁,清廷上下已经分外紧张,同时财政也告紧急,对捐官的手续也放松了许多,张华轩派的人一到,立刻办理好了相关手续,拿了引单凭据立刻返回。
一个多月功夫,张华轩已经从一个普通的监生,一跃成为大清的道台老爷。这在后世,等于是标准的地市级一把手,算得上是高干了。在大清,也就是几千两银子的事儿。
当时还可以自己备办官服,张府财力雄厚,几天功夫就给他做了一身崭新的官服,李神父前来求见时,张华轩正在试穿新官服,正巧让这神父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