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奏雅 七十三、频惹情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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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四乙酉日,陈操之回京的第三日,便与冉盛、卢佲等人前往姑孰拜见桓温,二十八日午后来到姑孰城外的白苎山下,桓温派参军顾恺之等人前来迎接,顾恺之依旧爽朗善笑,跳下马与陈操之握手,笑道:“北地风霜摧折,子重风采却更胜往昔,想必是养尊处优之故,何日邀我远游冀州,领略河北山川之雄奇?”

  陈操之笑道:“去年高侍中为钦使,长康为何不同行,行程两万里啊。”

  顾恺之抚腕长叹道:“惜哉,我在西府不知此事,不然定要求桓公让我出使。”叹息声未绝,却又脸露笑意道:“子重,见过我家小惟清没有,当是汝家伯真之佳偶否?”

  陈操之大笑,说了前日在6府两个小娃娃相见跌倒的事,顾恺之亦笑。

  这时,一个西府官吏过来向陈操见礼道:“陈刺史,还记得在下否?”

  陈操之看着这个身量短小但眉目清朗的年少官吏,依稀有些眼熟,说道:“似在王安军府上见过,不敢确定。”

  这弱冠官吏笑道:“陈刺史真有过目不忘之能,那年我才十三岁,陈刺史竟还存有印象!”一躬到地,自报姓名道:“琅琊王珣王元琳,现为西府主簿。”

  陈操之赶紧还礼道:“原来是元琳兄,失敬。”

  王珣出身琅琊名门,祖父便是鼎鼎大名的王导,父亲王洽是王导诸子中名声最响的,王羲之曾说王洽书法不在他之下,只可惜短寿,陈操之赴吴郡求学前王洽便已经去世,王珣之母芶氏也是当时声名极盛的女韫幼时曾向芶氏求教过,王珣少有才名,神清朗悟,今年十七岁,为桓温辟为军府主簿,其章、表、书、记、文、檄,不待起草,一笔而下,书风飘逸,文辞华美,甚得桓温器重——

  陈操之对这今年仅十七岁的王珣说失敬绝非客气语,王珣留存后世的行书帖是年代仅次6机的书法奇珍,乾隆三希堂之宝——

  王珣作为琅琊王氏的子弟,对陈操之却出奇地恭敬,简直有些讨好,说道:“在下从叔逸少公在世时屡赞陈刺史书法有他人难及之处,在下欲向陈刺史请教久矣,今幸陈刺史归来,何其幸也。”亲为陈操之执缰前导——

  王羲之已去世,王献之不善交友,王彪之年老,所以陈操之与琅琊王氏交住不多,不明白这个王珣何以这般热情,突然想起前日嫂子丁幼微曾向他说起,琅琊王氏有个子弟慕润儿美丽多才,托谢韶前来探问,欲向润儿求婚,莫非便是这个王珣1年龄亦是相当——

  这样想着,陈操之便多看了王珣几眼,除了身量短小之外,王珣姿容、神彩皆不俗,陈操之又看看冉盛,冉盛身高八尺,王珣大约只有六尺七寸,比身材高挑的润儿还略矮一些,与高大雄壮的冉盛更是没法比,心道:“润儿的婚姻还真是烦恼事,高不成低不就啊。”

  陈操之摇摇头,他这时也不能多想这些事,应打点起精神应对桓温父子,还有那慕容垂。

  陈操之一行入姑孰城,径去将军府拜见桓温,送上从河北带来的珍宝,却是陈操之从邺城得到的燕国国器,有浑天仪、测日土圭、记里鼓、指南车,这些国器藏在邺宫秘书监库房,桓温在邺城时未曾搜处,此时一见大喜,陈操之不把这些国器献给建康的皇帝司马昱,却献给他,其意不言自明啊,桓温当即命人将这些国器收好,对陈操之给朝廷贡献大量钱帛的不满顿时消了大半——

  陈操之也有快两年没看到桓温了,人到老年,衰老得极快,现在的桓温与前年北伐时真是判若两人,其不怒自威的紫石眸大失光彩,面皮略见浮肿,但不知为何,老态毕现的桓温却又显得有些莫名的亢奋,难道是因为得到了燕国的国器?

  桓温坐在舆床上,看着年轻俊拔的陈操之,感慨道:“陈子重雄姿英,老夫甚羡,忆及年少时快意恩仇,恍然如梦。”桓温年少时曾袖刀独闯仇人灵堂,手刃仇人之子,有豪侠之风,一世英雄,奈何敌不过岁月的的摧折,老态可悯——

  陈操之道:“明公身体犹健,操之期待追随明公再伐关陇,一统九州,成万世霸业。”

  桓温笑道:“慕容垂亦曾建议乘胜扫平关陇,但苻坚已经俯称臣,伐之师出无名啊。”

  陈操之也知道桓温现在已无精力伐秦,但慕容垂建议伐秦显然并非全为大晋着想,慕容垂刻意交好桓熙,自然是因为桓熙是桓温世子1日后是要做皇帝的,以桓熙之愚,慕容垂之智,江东将有大祸——

  陈操之道:“明公,慕容垂非可驯之人,明公如何委他以豫州司马之重任!”

  桓温道:“我儿伯道赞赏慕容垂父子才略,而且慕容垂居江东,一向谨慎,未显异心,豫州并非边境之州,区区一州司马能有何作为,是以委任之。”

  陈操之恳切道:“世子是明公之望,奈何以异族人辅佐之,世子虽因小事与我不睦,但我忠心未改,我欲辞冀州之任回江东辅佐世子,只盼世子勿以前嫌拒我。”

  桓温在建康耳目众多,陈操之向皇帝司马昱表示要回朝中为官的消息前两日便已传回姑孰——

  桓温徐徐道:“陈掾既不愿居河北,那老夫就允你所请,让你回朝任职——”说这话时,紫石眸一瞬不瞬凝视陈操之,观察陈操之细微表情。

  陈操之墨眉一挑,喜上眉梢,躬身道:“多谢明公。”

  桓温点点头,问:“冀州总领河北,应有文武全才者坐镇,陈掾既离职,当以何人代之?”

  陈操之沉吟道:“建威将军檀玄、淮阴太守毛虎生或能担当此任。”

  檀玄、毛虎生都是桓温荆襄旧部,此二人皆善能用兵。

  桓温一直绷着的脸一松,对陈操之的疑心尽释,笑道:“此事且容再议,檀玄、毛虎生虽善用兵,但治理州政则不如陈掾,还得另觅良材啊,陈掾且先居建康为我督促朝廷赐我王爵之事——”

  陈操之道:“在下离钱唐已经三载,不能为父母坟头添一抔土,心实不安,请明公允三月之期,让在下回乡祭祖,然后回建康为明公效力。”

  桓温微笑道:“陈掾纯孝,天下知闻,我怎能不允你之所请,你九月初回到建康便可。”

  陈操之又忠心耿耿道:“明公,在下还要再进一言,慕容垂父子只合马放南山,万勿让其掌兵啊。”

  桓温点头道:“我知道了,陈掾赶路辛苦,风尘仆仆,且先去沐浴,然后赴宴。”

  桓温让陈操之、冉盛就住在将军府外院客房,以便传见。

  桓温接见陈操之、冉盛二人时,冉盛只回答了桓温关于幽州军政的一些问话,其余都是静听阿兄与桓温对话,心里暗为阿兄捏一把汗,这时辞出,低声问:“阿兄言词过于恳切,若大司马真欲让阿兄回建康任职,又该如何应对?”

  陈操之一笑,说道:“大约八月底,将有消息从洛阳传至西府,苻坚将联合拓跋什翼犍,略取并州、冀州。”

  冉盛吃了一惊:“当真?”

  陈操之道:“莫须有,这也是我一直在提防的事。”

  冉盛叹服道:“阿兄当真是算无遗策啊,原来在洛阳时,阿兄与沈将军密议的便是此事!”

  当夜,桓温在将军府设宴款待陈操之、冉盛、卢佑诸人,桓温六子桓熙、桓济、桓歆、桓祎、桓伟、桓玄皆在座,南康公主薨于去年四月初九,父在母丧,服齐衰一年,所以桓熙六兄弟现在已经出服,可以参加饮宴,桓熙也准备近日离开姑孰赴陈郡就任豫州刺史——

  李静姝所生的桓玄已快三周岁,桓玄虽然年幼,但言语清晰,相貌也是清秀可爱,身量较同龄幼儿高大,桓温甚是嬖爱这个幼子,让桓玄坐于他舆床边,不时与桓玄低声说笑。

  桓熙视陈操之如仇,本想托故不来赴宴,想想还是来了,见陈操之俊美依旧,又听闻鲜卑公主也跟随陈操之到了建康,旧恨涌上心头,左颊箭疤紫黑,心道:“陈操之,看你得意到几时!”

  陈操之察觉到桓熙的仇恨目光,含笑以对,却又察觉桓温次子桓济也是对他衔恨在心的样子,不免诧异,他与桓济关系虽不算好,却也不差啊,难道桓济受其兄蛊惑,也恼恨起他来了?

  陈操之却不知道,桓济现在已知他妻子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为何嫌恶他了,司马道福就是因为与他成婚前在司徒府见过陈操之一面,爱陈操之俊美,才嫌弃他桓济的呀,能不衔恨乎!

  陈操之因为司马道福和慕容钦忱这两个女人,得罪了桓温的两个儿子,矛盾已趋激化,风雨如晦,变故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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