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奔了数十里,在李湘弦带领下,绕小道,涉水翻山,终于摆脱身后辽军的追杀。天色蒙蒙亮时,回到宋境一条大涧边,杨逸才下令休整。
一点人数,还剩下九十八人,这一夜死战,两百侍卫折损过半,许多人身上还带着伤,样子狼狈不堪。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假如不是杨逸当机立断下令突围,假如不是李湘弦以毒烟帮助抢夺城门,假如不是东门附近刚好有个油坊……
每一个假如都意味着一次全军覆没。这一夜,惊险万分,能逃出涿州城简直是托天之幸。
杨逸靠在树干上,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的李湘弦,许久、许久、他没有说一句话,李湘弦被他这么看着,眼睛慢慢红了起来,滚烫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我爹娘死了,他们……他们死得好惨……”
杨逸静静地听着,依旧没说一句话,但目光终于变得柔和一点,李湘弦突然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起来,杨逸仍然不言不动,李湘弦一边哭,一边拍打着他的肩膀和胸膛,仿佛要把无心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在富阳,我带人去救他们,他们被官吏折磨得奄奄一息,连路都走不了,他们为了不连累我,竟然都撞墙死了……呜呜……杨郎,我救不了他们!他们……他们都死了……”
“所以你就袭杀萧德光,嫁祸大宋使团,希望引发宋辽两国大战是吗?对了,你们光明神教没这个能力,你……”
“杨郎!你都知道?”李湘弦止住哭,惊奇地看着他。
“弥勒教一再要杀我!你是知道的!”杨逸皱了皱眉头,低声一叹道:“湘弦,你无须迁怒官府,他们只是去铲除弥勒教,至于你的父母,要怪你就怪我吧。弥勒教在昌寿一带活动的消息是我提供给刑部的!”
“是你!”
“是我。”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呜呜呜……我要杀了你……”李湘弦泪如雨下,扑上去又打又咬,大哭不止,杨逸依旧一动不动,李湘弦父母的死或者不能怪他,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直到李湘弦哭累了,扑在他怀里低声抽泣着,杨逸抚着她一头粟发,看她在怀里半睡半醒,梦呓不断,直到东边的晨曦慢慢亮起来。
“湘弦,起来,咱们要出发了,这次事件非常严重,辽军可能要大肆报复,咱们必须赶回安肃,通知边军备战!”
锵!
李湘弦突然拔出宝剑,寒光疾掠,向杨逸削来,杨逸平静地看着她,不叫不躲,剑光从杨逸额边划过,一缕断发轻轻飘落!
“湘弦,我以前帮不了你什么,以后或许能,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弥勒教不是什么好东西,跟着弥勒教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我用不着你管!你走!你走!”
“不行!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再让你做傻事!”
夺剑、出剑、归鞘!
杨逸做得一气呵成,然后伸出手,接住她鬓边冉冉飘落那缕粟发,非常认真、专注的将两人头发结在一起,小心地收入怀中,李湘弦默默地看着他的每个动作,那两汪深蓝的眸子里,泪水再次忍不住簌簌直下!
安抚好李湘弦,杨逸立即起身说道:“走,先回安肃!”
李湘弦犹豫地说道:“安肃?安肃城现在恐怕……”
事实再一次证明,堡垒从内部是最易攻破的。无论是辽国涿州,还是大宋的安肃,若是从外面攻打,没有数倍的兵力,想攻破都是不可能的。
而现在无论是涿州,还是安肃都是大火未息,墙摧檐塌,一片未日般的惨景。
同样是昨夜三更时分,阮天行带着两三百人马先在军营发动,第一时间砍杀了营中都头以上的将领,赵财生、黄担等人在城中呼应,知军何泗宗当夜被赵财生请去宴饮,留宿青楼,糊里糊涂的就成了叛军的俘虏。
叛军接着飞扑安肃通判李格非府上,李格非率家中护卫拼死抵抗,并令武功较好的护卫李铁生带着自己的官凭印信突围出府,希望能收拢城中溃兵平叛;
阮天行亲至李府,企图劝降李格非。李格非破口大骂,誓不从贼,叛军破府,阮天行下令不留活口;
与李府一样,整个安肃有半数官员因不愿从贼被灭门;阮天行想通过这种狠辣的手段震慑被俘官员,他的目的达到了,知军何泗宗慑于判军的手段,主动与之合作,以知军的身份劝降溃兵。
安肃原有近四千驻军,乱起之后大部分溃散,主动投贼的不过四百人,经何泗宗等官员出面,投靠叛军的人数一下子增加到一千五百多人。
有愿意从贼的,也必然有不愿从贼的,李铁生突围出来后,凭着李格非的官凭印信,成功收拢起几百士卒,与叛军展开了激烈的拼杀!
杨逸从李湘弦处得知安肃的叛乱后,拼命往安肃赶,晨时赶到安肃时,城中的拼杀仍在继续,李铁生人少,被压缩到西门一带,不断有人死去,但意外的是,也不断有人加入李铁生的行列,包括城中一些习武的青壮。
王安石的保甲法农时耕种,闲时习武练兵,在河北实行了十几年,虽然被司马光废除了八九年,如今刚恢复不过几个月,但仍显示出它卓越的作用来。
杨逸带着九十几个侍卫飞扑而来,一路上还收拢了两百溃兵,到城外后从逃出来的百姓口中探得城中大致情形,明知李铁生势若累卵,他也没急于立即投入平叛中去。
和城中的叛乱相比,辽国随时可能到来的大军更为紧迫。两国边境已百年无大战,战备都很松懈,若是辽军突然袭击,那就不再是一城一池得失的问题了。
“李一忠,立即派人把涿州之变通知保定、安顺、信安、永宁等军,让他们立即备战,提防辽军入侵。同时向广信军求援,让他们出兵安肃平叛!”
“喏!”
“谢东升,你带一百人在城外收拢溃军,若是收拢的人数有限,就发动保甲丁壮,然后多砍树枝拖行,在城西做出大军来援的景象,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余下的人随本官杀进安肃!”
“杀!”
九十八骑飞奔于前,血人血马,看上去就象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恶魔,那面同样被鲜血浸透的宋字大旗在朝阳中迎风翻卷,没有战鼓,轰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带起的烟尘充满的慑人的气势向西门飞冲而去。
阮天行本想先控制安肃,尽取安肃的财力人力,再转战它处,但李铁生的誓死抵抗就象卡在他喉咙的一根刺,大半兵力绞杀了大半夜,仍然无法灭掉李铁生,阮天行只得分兵抢掠,做好两手打算,这激起了更多城中青壮的反抗。
李铁生带人与叛军一间房一间房,一条街一条街的拼杀抢夺,死守着西门以等援军,李铁生身中两箭,仍奋战不休,没有什么比他这样以身作侧更能激励军心的,形势虽然危急万分,但犹自不溃。
李铁生已经放弃了所有的街道,带着剩下的两百人马退守西门,阮天行此刻集中了一千二百人马,向李铁生发起了最后一击,誓要拿下西门,将这个缺口关上。
“兄弟们!李通判宁愿牺牲全家人性命,死不从贼,我等何惜此身?我已连夜派人向广信军求援,朝廷平叛大军转眼即到,只要守住西门,朝廷到时必然重赏各位,兄弟们,跟着我,杀!”
李铁生用嘶哑的声音吼完,率先冲出,带着两百壮士对叛军来了一个反冲锋,阵阵的劲箭射来,噗噗有声,不断有人倒下,但丝毫阻挡不了两百壮士一往无前的气势,李铁生为锋,两百人如一把利剑,劈入汹涌而来的叛军阵中!舍生忘死的砍杀着。
“杀!杀!杀!”
李铁生的刀口已经砍得翻卷起来,仍不住地收割着叛军的性命,每砍翻一人,他就狂喝一声,那血染全身,怒目圆睁的狠劲让叛军纷纷走避。
阮天行见了大怒,亲自提枪冲来,呼的一声长枪直刺李铁生面门,李铁生则身一让,大刀带着狂澜向阮天行腰间扫去,若是砍中,阮天行非要断成两截不可。
“杀!”阮天行也大吼一声,身形疾退,同时长枪横架而来,粗大的枪杆被李铁生一刀砍断,阮天行顺势把半截枪头向李铁生射来。
凛冽的劲气卷得李铁生须发飞扬,让之不及,枪头从他左臂射过,犁出一道深深的血糟,让他一条左臂顿时麻木无力。
阮天行抓住这个机会,身形疾扑而上,手中半截枪杆向李铁生太阳穴狠狠的扫来,好个李铁生,不退反进,人刀一体向阮天行怀中撞去,分明是以命博命的打法。
阮天行只得收手,身体如风车般向李铁生左侧疾转,抬腿飞踢,一脚踢在李铁生腰间。
李铁生被踢得倒飞丈回,扑倒在地,他手下两百壮士一见主将遇险,许多人急着退回护住李铁生,一时阵脚大乱!
“杀!”
阮天行狂呼一声,叛军士气大涨,如同浪潮般淹没上来,李铁生等人被逼得步步后退,眼看溃不成军,覆没在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间,西门外转来雷鸣般的铁蹄声,一面浸满鲜血的的宋字大旗迎风前指,在朝阳下如同燃烧的火焰,刺痛了所有叛军的眼睛!
“援军来了!朝廷的援军来了!兄弟,咱们有救了!援军来了!苍天啊!”
李铁生一夜舍生忘死的搏杀,等的无非就是这一刻。
这一刻,他血泪满脸,忘情的狂呼着,两百壮士纷纷跟着狂呼起来!
九十八骑,血人血马,疾风一般卷进西门,带着一往无前、翻江倒海的气势——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