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强请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赵德全和老莫夫妇,这让我很感意外。
老莫被请我还想得通,毕竟他们两个过去在一个系统,又一同办了麒麟山庄的案子。请一个赵德全,我左思右想得不出个结论。
他们两个不说是前世冤家,也算是这世的对头。
坐上桌子,照例是晕头大曲伺候。
我们三个人用杯子,赵德全要用碗,说杯子太小,不够意思。柳红艳无奈找了个碗来,墩在他面前说:“少喝一口都不行?”
赵德全嬉皮笑脸地说:“是不是舍不得让我喝?要是舍不得,我就不喝了。”一边说,一边给我们倒酒。三个小杯子倒满,瓶子里还剩大半,他将酒瓶子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摇摇头,抬起酒瓶子屁股,一股脑全部倒进自己的碗里。
火锅盖子已经揭开,我看一眼就差点流口水。
这是典型的瑶家三下锅,过去只有盘树容会做。柳红艳虽然继承了她妈的贤德,做得一手好菜,但要做出这么地道的三下锅火锅来,还真让我刮目相看。
菜未动,酒先行。一杯酒下去,个人都叹口气,拿起面前的筷子,一声不响的吃菜。
郝强搬出半箱酒来,拿了两支往桌上一放说:“这些酒,是我老丈人的。如今他老人家一年难得回一次苏西,酒都要放坏了。”
赵德全满脸羡慕地说:“酒这东西,越陈越香。老书记不喝,我帮他喝嘛。”
柳红艳伸出筷子敲了他一下骂道:“老赵,看你哪天就喝死了。”
赵德全抹一把下巴说:“喝死了也比屈死了强。”
我明白他们话里有话,又不好去追问,只能装傻微笑。
老莫端着酒杯说:“陈县长啊,你害死我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笑着问:“莫兄何出此言?”
老莫叹口气道:“要是不认识你,当年不买你的帐,我老莫这一身皮就脱不下来。现在好了,人不人,鬼不鬼了,走在街上都被人吐唾沫了。”
郝强看我的神色不好,赶紧圆场说:“莫哥,话不能这么说。陈风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我相信你也清楚,要不当年凭着他一句话,你会冒风险去办案?”
老莫瞪他一眼说:“郝强,你小子是站着说话不腰痛。要是剥了你这身皮,你还不找他拼命?”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全然不顾桌子边还坐着我们这些人。
李妇联和柳红艳似乎充耳未闻,各自吃自己的菜。赵德全的脸已经红了,他似乎也不关心其他人,顾自喝着自己的酒。
我心里当然明白,这两个人是在唱双簧。我不能仅仅作为一个观众,我要配合他们。
于是我说:“莫兄,我理解你。可是现在的格局,我也不清楚。”
老莫一脸惊异地问:“你不晓得?”
我摇摇头,认真地说:“真不晓得。”
老莫就叹口气,从身上摸出一包烟来,每人递了一根,自己捏着烟在大拇指盖上墩了墩,若有所思地塞到嘴唇中间。
我打着火给他递上,他慌不迭地凑过来点烟,鼻孔里呼呼地出气,一下就把打火机的火给吹灭了。
我还想打,打了几次都只冒出火星,没有火出来了。拿到眼前一看,原来火机里已经没有了气,便将火机扔在桌上说:“我出去买个火机回来。”
还没起身,赵德全摸出一个火机递给我说:“首长,送你了。”
我哑然失笑,还是先点了火,长长地吸了一口,准备看他们这个戏如何演下去。
第二杯酒又下了肚,赵德全一如既往地将瓶子里的剩酒全部倒进自己的碗里。仿佛他这一辈子没喝过酒似的,一看酒就两眼放绿光。
“我说,莫哥,你要想重回警察队伍,就只有一条路。”郝强夹了一筷子菜塞到嘴里,慢慢地嚼着,嚷道:“好菜1
老莫满脸阴沉,一仰脖子将满杯的酒灌下喉咙,嘟哝着说:“回天乏术啊!”
郝强冷笑着说:“怎么会呢?你一没犯错误,二来还有功。没有你,麒麟山庄的案子能破得了?不说你有功,起码也是无过吧?可是凭什么把你调离呢?”
我有点糊涂了,不等老莫说话,干脆单刀直入地问:“你们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老莫冷笑着说:“你说呢?”
李妇联打了自己男人一下说:“老莫,你什么态度?他是领导啊!”
老莫无奈地叹口气说:“我还不知道他是领导?可是作为领导,总不能过河拆桥吧?”
“莫兄,你是什么意思?”我越发的疑惑了。郝强无缘无故请我来吃火锅,我就觉得一定有事。特别是到他家来吃,越发觉得事情不一般。再看到老莫夫妇两个从春山县城里赶过来吃火锅,这会是吃火锅的事?
郝强正要接话,一边的赵德全扔了手里的碗,直愣愣地说:“干脆我来说。陈首长,我跟你讲,老莫是被人下套了,他不调离,人家睡不着。”
“下套?”我咀嚼着这个词,感觉背上有些冷汗冒出来。
“没错,就是下套了。”赵德全喝干碗里的酒,又去拿酒瓶子。
柳红艳一把夺过去说:“别喝了。”
赵德全也不去抢,借着酒意说:“你今天看着郝所长还是个所长,说不定过了明天,他就和老莫一样的下场了。”
我脸一黑,冷冷地看了一眼赵德全说:“胡说!”
赵德全被我的冷淡吓到了,嘟哝着说:“我没说错埃”
郝强接过话说:“德全的话,也不见得就不会实现。”
我端起酒杯喝道:“都别废话了,喝酒。”
老莫和郝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这些都被我看在眼里,但我必须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转脸去问李妇联说:“嫂子,升职了吧?”
李妇联的打扮与过去截然不同了。过去的她,每天打扮得就像一只花蝴蝶,恨不得将天下人的眼光都往自己身上引。如今的她,一身素色,就连头发,也一改过去的大波浪,梳成了清汤挂面的样子。
李妇联见我问她,苦笑着说:“我能升什么职?就算我升了,我家老莫落得这样的结果,我有屁意思。”
在与李妇联的交流里,我知道老莫在我走后不到一个月,上面点名要将他清除出公安队伍。
老莫为此上访过,但县里却说自己管不了,这是上面的决定。到市里上访,第一次还能见个人说几句话,第二次去,连门都不让进了。
老莫本来想着去省里上访,可是市里告诉他,就算他上访到北京去,一样改变不了结果。不如老老实实呆着,还能平稳的过好下半辈子。要是再不安分,别想过安生日子。
老莫从部队当兵转业到地方公安,从来没受到过这么大的委屈,他是个耿直性子的人,服软不服硬,这些人一吓,把他本来快要绝望的心又吓了起来,于是真的打着包袱去了北京。
遗憾的是老莫刚在西客站下车,就被几个三大五粗的男人抓住塞进了一辆面包车,拖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打了一顿,关了他三日三夜不给饭吃,每日就给一瓶矿泉水和半个面包。
老莫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但他明白自己不能死,如果自己死了,就再没机会了。于是在春山县派去接他的人面前,表现得十分乖巧。原以为回来了就没事,但心细的老莫发现,自从北京回来后,他家门口就二十四小时有人守着。不管老莫去哪,背后总会有一双眼睛盯着。
李妇联在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我越听越窝火,心里骂道,真无法无天了!
“刘书记怎么说?”我抱着一丝希望问。
“刘书记?”李妇联冷笑道:“他也是个泥菩萨,自身还难保呢。”
我糊涂起来,疑惑地问:“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李妇联还没说话,柳红艳先说了:“其实,这个篓子就是你捅出来的。刘书记擦屁股都擦不完,还刚来关心莫哥的事?”
“我?”我额头上开始冒汗了,心也跳得老高了。
原本以为自己是个多么出色的人,不是警察却侦破了一件大案,从小小的副县长一夜之间成为省里大员,难道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设计?
大家都沉默起来不说话了。还是我打破沉默问:“这么说,你们今天来苏西镇,背后也跟来了人?”
老莫哈哈大笑说:“放心!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这点小把戏能玩过我?老子甩掉他们还不是小菜一碟。实话说,今晚我们来,屁股后面没人。”
我哦了一声,转脸去看赵德全,问道:“你跟这事有关系?”
赵德全已经喝得满脸通红,结巴着说:“有啊。我现在是他们的交通员。你听说过地下党没有?我现在就是啊!”
我一听,心里顿时起火,一掌拍在桌子上骂道:“赵德全,你好大的狗胆1
赵德全被我一吓,顿时萎靡下去,嗫嚅着说:“我是开玩笑的。其实,我就是给郝所长他们通个风,报个信。跟我屁事也没有。”
我故意发怒,其实是想看郝强他们的反应。
郝强在我训了一通赵德全后,打着哈哈说:“陈风啊,你现在真有点领导的气了。”
我纠正他说:“不是气,是势。”
老莫放下筷子说:“算了,白来一趟。我们走了。”
说完拉着李妇联要走。
我大喝一声道:“不许走,话不说清楚,今晚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老莫站住脚,看着郝强不说话。
郝强叹口气说:“要我们说清楚其实也就一句话,还莫哥清白!”
“怎么还?”
“你比我懂。”
“我不懂。”
“真不懂?”郝强冷冷地说:“陈风,你可以装,也可以不管。不管怎么说,人间正义总在,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我也冷笑着说:“如果水落石不出呢?”
“除非我死了,只要不死,我就挖出来。”郝强将筷子扎在桌子上,起身拉着老莫说:“莫哥,就算这辈子屈死了,我就不相信下辈子还没有人为你说话。”
我笑了起来,敲着桌子说:“大家都坐下,我有话说。”
老莫迟疑着再次坐下来,等着我说话。
我说:“你们今天的意思我多少明白了一点,你们说,需要我做什么?”
“帮我们递材料。”
“递给谁?”
“我不知道。你认为应该递给谁就递给谁。”郝强示意柳红艳去拿东西。
柳红艳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去了卧室。
“就这些?”我问。
“帮我们找一个人。”
“找谁?”
“老残的老婆。”
“找她干嘛?”我心里一惊,脑海里马上浮现晕黄灯光下小巷子口的面摊子。
“她是这个案子最重要的人。我们要证明老残的死跟我们没关系,还要证明老残不是真正的老板。”
“他不是老板,那么老板是谁?”我问。
“我也不知道1郝强颓然地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