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涵原是因为受到了毛遂自荐的刺激,在他看来,如果这次班长他不能当上,以后在这群人面前再也没面子。
面子是把刀,能致人他人死命,亦能让自己沉沦。
第二天上课,梅华说为了今后大家能有个群众代表,所以班里选举出来一个班长很有必要。班长的任务是协助他管理,也是为大家服务的一个位子。
全班的人都安静地听他讲大道理。当干部的人讲话都有一套,官做得越大,讲话的水平越高。这个班里所有人都是干部出身,所以在座的每个人,都能随随便便讲几个小时而不重复话题。
我摊开笔记本,一副非常认真的样子看着梅华。
梅华的眼光在每个人的面孔上游移,他的脸上永远都是堆着笑,让人看不出来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梅华讲了大约一个小时后宣布下课,他主要讲的意思大抵就是班长今天必须选出来。上午选不出来下午接着选,什么时候选好了,什么时候正式开课。
党校培训的课程不像真正的大学学习,主要集中在政治理论。当然还得学习经济学和法律之类的学科。
梅华宣布下课,有人起身往厕所走。
本来我没一点尿意,看到别人去,也就突然有了要尿的意思。再说,趁着这点时间抽支烟提神很有必要。
刚出教室门,就看到甘露依在走廊扶手上,全神贯注地看不远处树上的两只鸟儿。
我轻轻咳了一声,她回过头来,淡淡一笑,又转过头去看鸟了。
我看她没有跟我说话的意思,心里想着她昨晚说的话,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想去提醒她,张了张口终究没出声。
第二节课的时候,端木也进了教室,打着哈哈说他是来凑热闹的。班里要选班长是大事,不能少了他的份。
大家就笑,问梅华怎么选。
梅华就拿出了意见,说为公平起见,当然还是采取投票的好。投票采取无记名方式,得票多者当眩梅华说完方式,又去征询端木的意见。端木笑着说好,这样选举出来的班长,不但有群众基础,而且能力一定信得过。
但全班三十个人,不可能每人都做候选人,总得先选出来几个候选人,这样大家选起来也有目标。
教室里的人都不做声,也没有一个人去看其他人。
梅华提议先推选候选人,说了几遍,没有一个人说话。
坐在我旁边的邓涵原有点忍不住了,他的腿又开始抖起来。
梅华说了那么几遍,没有人出来推选他,我知道他心里肯定在骂娘。这帮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人,昨晚说得好好的推举他,怎么到今天每一个人出声了?
我心里忍住笑,邓涵原这人是很天真的。这些人口头上答应你,并不见得心里情愿。凭什么大家拱手将一个班长的位置让给你?
我知道他又要毛遂自荐了,于是拉了拉他的衣角。
邓涵原转脸过来看着我,我低声说:“别急,等等再说。”
果然,我话音刚落,省直机关的人就说话了。说三十个人,大家本来也不是太熟,对人了解都不多。要先推举出来候选人,这个工作有难度。再说,全班三十个人,谁都是干部出身,都有过领导基础。班长这个位子给谁坐,相信都能坐稳。不如干脆不要候选人,大家直接选,谁票多,谁就是班长。
梅华刚想反对,端木却鼓励说好,这个主意不错。
端木肯定了这个主意,也就没有人再站出来反对。其实每个人都明白,选任何一个别人,都不如选自己来得好。
方案定了,梅华就拿了三十张巴掌大的纸片,一个一个发下来。
端木趁着这个时间说:“如果大家票数平均,我和梅科长也参加选举。我的票一票算五票,梅科长的票算三票。大家有不有意见?”
还是没人反对。省直机关的更不会反对。
他们与端木熟,平时见面多少还打几个招呼。中午吃饭,大家都在一个食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坐在一张桌子上吃了。
有这个基础,端木应该不会投地州市干部的票。至于省直机关谁会得到他的票,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这个机会。于是省直机关的人率先说好。
邓涵原一下就看穿了这个把戏,他低声对我说:“这样看来,我们这些人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我微笑着说:“也不一定。端木处长是个正直的人,我们谁都有可能得到他的五票。”
邓涵原鼻子哼了一身,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我是没这么乐观的。”
说完又紧张地问我:“老陈,你选谁?”
我笑着问他:“你希望我选谁?”
邓涵原沉吟了一下说:“原本我是希望你选我。现在看来你即便投了我的票,胜算怕也很难。不如我们干脆自己投自己的票。”
我心里一顿,疑惑地问:“这样好么?”
邓涵原诡异地笑,说:“有什么不好的?你不信就等着看,全班三十个人,一定有三十张票,必定每个人都有一张。”
我还是很狐疑地问:“你的意思是自己投自己的票?”
邓涵原肯定地点头,叹口气说:“等下票数出来,就得着端木处长的票投给谁了。”
邓涵原说话无意,我听着却是有心的。倘若真到了这个地步,我相信端木的这张票我是有希望的。毕竟徐孟达在他面前多次提到过我,他可以不管我,却不能不顾徐孟达的感受。
想到这里,我开始掩饰不住想笑,抬头去看端木,他却不看我。这又让我一下紧张起来,万一端木有比我更熟悉的关系,这张票不会落到我家的。
邓涵原已经写好了票,我探过头想去看他写谁的名字,他一把盖住了,推着我说:“秘密,秘密。”
他折好纸条,闭上眼,等着将这张选票投进箱子里去。
我捏着笔,犹豫了半天,还是落不下去。
如果写自己的名字,我感觉脸会发烧。如果不写自己,我却不知道要写谁。但实话说,我不想写邓涵原的名字。如果他来做我们班的班长,我会睡不着。
邓涵原没注意我,我也就坦然的写了自己的名字,学着他的样子折好放在面前。
等到大家都写好了,梅华抱着纸箱子过来收票。
票收集了,又叫了三个人上去,一个唱票,一个监票,一个负责在黑板上写名字与票数。
第一张票出来,是省直机关干部的名字,照着选票写好名字,再在名字下画了一道杠,准备按票数多少记“正”字。大家一起鼓掌鼓励,等着第二张选票出来。
一切如邓涵原预料的一样,第二张选票上又是一个新名字,照旧在你名字下画了一道杠。
一路唱下来,黑板上已经写了十几个名字了,但每个名字下面都只有一票。
底下开始有人讨论,声音几乎要盖过唱票人的声音。
突然听到叫我的名字,我的心也随着猛地一跳。
抬头看着黑板上我的名字,看着名字下边的一道杠。我的脸上仿佛爬满了虱子一样的难受。根本没好意思再看下去,低着头红了脸。
就在我羞惭的时候,我又听到叫我的名字。这下心跳得更猛,差点就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开始我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看到我的名字下边画了两道杠,我才明白自己没听错。我眨巴着眼睛,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
到目前为止,我是黑板上唯一一个拥有两票的人。
票唱完了,黑板上二十九个名字,只有我有两票。
我心里咯噔一跳,我有两票,就表示别人把票投给了我。这个投给我票的人,他自己就没有票了。
我留个心眼,将名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名单里独独没有甘露的名字。
我就赶紧去找甘露,眼光所到之处,每个人都低垂着头。人的自私在这一刻淋漓尽致的显现了出来。即便如我们这些干部,一样的自私无比。
眼光终于找到甘露,她居然面无表情。
端木和梅华看着满黑板的名字,表情显得越来越凝重。
最后还是梅华以班主任的身份宣布,干训班的班长由我陈风担任。
梅华刚宣布完,教室里就响起了满堂的掌声。他们在用掌声驱逐尴尬,掩盖投票带出来的自私。
其实我也是自私的,没有我自己的一票,即便有了甘露的一票,我与他们也一样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但现在已经没有人来质疑我两票的来历了。不管我的两票是谁投的,事实上三十个中,我是唯一两票的得主。
因此,班长帽子落在我的头上,算是众望所归。
既然班长选出来了,上午也就没其他的事。梅华在征得端木同意后,宣布上午的课就到此结束,下午正式开讲社会主义理论课,由党校副校长彭教授亲自开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