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三天,苏西镇整体搬迁就要开锣。
全镇的所有干部,忙得脚不沾地。我正式落脚苏西新镇,将县里的全部工作,交由余县长一个人处理。
手里有钱,办起事来顺水顺风。我再一次领略到钱的好处。
全镇上下,所有街道全部挂上彩旗,楼顶一样的插满。远远看过去,苏西新镇恍如红色的海洋,生机勃勃,热情似火。
徐孟达一个人悄悄的回了省城,没给任何人打招呼。我和市委宣传部部长去他房间叫他吃早餐的时候,才知道他在凌晨时就走了。
徐孟达一句话也没留下,给他打电话,一直是忙音。
徐孟达不在,宣传部长就觉得没一点的趣,匆匆吃了一点早餐,就跟我告辞要走。
走就走吧!反正市委宣传部支持的资金已经到位。他在与不在,其实也没太多的意义。我言不由衷的挽留,部长淡淡的微笑。
这几日,他陪着徐孟达,几乎走遍了苏西新镇。
宣传部长陪着一个做生意的老板,且俯首帖耳的样子,让我很不爽。市委宣传部长,是入常的人物,在衡岳市里,算得上举足轻重。
徐孟达叫上他来,不会是给我捧场。他另有深意。而这个深意,就关乎陈萌的深度报道能否面世。
自从将报道给了徐孟达以后,连续几天的衡岳日报,我都是从第一版看到最后一版,每次都是失望地叹气。这段时间的报纸内容,没有一个字与陈萌的报道有关。
难道胎死腹中了?徐孟达在的时候我不好问,等他走了,老子想问也没机会了。他悄悄的走,让我心里窝着一股火,我甚至怀疑徐孟达根本就没有要帮我的意思。他来苏西,无非就是打着这个旗号,赚我的钱而已。
越想心里越郁闷,我干脆跟宣传部长挑明了说:“牛部长,孟达是不是交给你一篇文章了?”
牛部长怔了一下,随即头像拨浪鼓一样乱摇,一脸惊奇地问:“什么文章?”
我笑而不语。
牛部长一脸释怀地说:“是报道苏西改革开放的文章么?莫急,等你们正式开张了,我会安排记者来采写。”
牛部长的这番说辞,明显是故意。他不愿意直面接触这个话题,我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哈哈笑道:“拜托拜托。”
送走了牛部长,我回到办公室里,眼睛盯着桌面上的一捧花,心里居然是没也不想。
我办公桌上,每日都会换上一捧花。这些花都是采自田野间,带着浓浓的自然香气。送花的是月白,自从我的办公室装修好后,她一直坚持这样做。
我平时不是很爱好花花草草,在我看来,花草这东西,只适合无聊的人去欣赏和爱护。一个忙得连睡觉都想问题的人,根本不会有心思去看花开花落。
但月白的坚持,让我办公室里总是花香袭人,进门便能感觉到无限的温馨。
刘启蒙在县委常委会上宣布让我静下心来做好苏西搬迁活动工作,明着看是让我专心,暗地里却带着让我避嫌的味道。
人事局招考出现的问题,讳莫言深。
我在第二天就出发来苏西,走的时候将余味和朱花语留在县里。
苏西新镇的办公楼,是一栋五层的大楼。外墙贴着漂亮的马赛克瓷砖。进门一个宽阔的大厅,当中放着一面两个人高的落地大镜子。
这个布置是我要放的。我在镇党委会上说,落地镜不但要正人,还要正心。每一个进入这栋大楼办公的人,一进门看到自己的形象,提醒他天下之事,莫不昭然若揭。
一栋大楼里,分布着大大小小上百间办公室。苏西镇所有干部加起来不到一百人。这样一来,不管官职大小,每个人都有一个独立的办公室。这在春山县,无任何机关可以比拟。
当然,这栋楼是钱有余他们出资建的,我现在没钱给他们,因此也在办公楼里给他和孙德茂各自安排了一间办公室。
钱有余对我的安排喜不自禁,他有了办公室,也能像干部们一样,来去自由,趾高气扬。孙德茂却不领情,只要一见到我,就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问我什么时候能与他结账。
结个毛帐!每次看到他,我心里就不爽。
老子口袋里没大钱!就算有,现在也不会跟你结!我不会发脾气,每次都是笑眯眯地说:“莫急莫急,好事慢出来。”
孙德茂自然明白我在敷衍他,赤白着脸道:“要是不结账,我就锁门。”
我还是笑眯眯,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孙,这个门怕是锁不得的。你一锁门,干部们就没地方办公。耽搁了事,别说你,就是我,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啊。”
孙德茂梗着脖子说:“你不给钱,我出钱建的楼,还不能锁门了?”
“确实锁不得。你实在要锁,出了问题,我可帮不上忙。”我依旧笑眯眯,把一个吹胡子瞪眼的孙德茂,弄得神经兮兮,六神无主。
回想这两年的建镇历史,多少酸甜苦辣。孙德茂和钱有余的钱,要想建一座新城,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里面,我是做了许多工作的。首先,我找银行贷款,不是以苏西镇的名义,而是孙德茂他们。银行刚好钱多,要急于放出来,也不管什么手续了,给孙德茂他们每人贷款了两个亿。
这就是说,眼前的这座新城,不但耗光了孙德茂和钱有余手里的钱,而且他们身上还背负着银行四个亿的贷款。
这是个天文数字,苏西镇根本没能力偿还。
所有的这一切,只有我心里倍儿清楚。我不能给任何人说苏西镇负债这个事。春山县也故意装作不清楚,从苏西建镇开始,刘启蒙连半脚也没踏来。常委会上曾经做过一个决定,苏西三年的税不用上交国库。全部税赋,由全县其他乡镇分摊。
这个决定让春山县很不平静了一段日子,其他乡镇的干部,也嚷着要建新城。即便不给建,也不愿意分担税赋。说苏西没钱玩,怎么能叫大家买单。
刘启蒙顶住了压力,苦口婆心劝说了大家,最终偃旗息鼓。
这个决定其实解决不了苏西的实际问题。苏西没任何的工业基础,农业也不是很发达。全部税赋一年不到两百万。何况,听说中央要取消农业税。没有了农业税的收入,苏西一年的收入,可能达不到两位数。
要想拿这么一点钱去堵建城的窟窿,估计堵上一百年,怕也堵不上。
因此,我在办公大楼里给他们安排办公室,是有想法的。
人言债多不愁,我确实如此。
正在胡思乱想,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我叫了一声:“进来。”
门被推开,接着探进来一个光头。
我定睛一看,吃了一惊。
进来的是郝强,屁股后面跟着老莫。
“你们出来了?”我大喜过望,起身过去,伸出双手去握他们的手。
郝强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
他的手骨嶙峋,瘦得离谱。
“回来就好!”我说,打量着他们两个。
“谢谢领导关心。”郝强不冷不热地说,一把将老莫拉出来说:“老莫,找到人了,你说吧。”
老莫嘿嘿干笑,摸着满头的青茬头皮。
“怎么都剃了光头?”我问。
“到了那个地方,不剃能行?”郝强眼眶子一红,似乎要掉泪出来。
我赶紧安慰他们说:“没事就好了。委屈你们了。”
“委屈倒是谈不上,只是事情过了,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老莫的脸板了起来。
“你们要什么交代?”
“我说吧。”郝强叹口气道:“现在我们两个,还是取保候审,陈县长,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呀?”
“是吗?”我蹙起眉头,骂了一句:“乱弹琴!”
“回家了没?你们。”我问。
“还没。到县里听说你在苏西,直奔这里来了。”
“也好。我们先喝酒,庆祝一下。完了你们回家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再来谈。”
“我都记不清酒是什么味道了。”老莫还是嘿嘿干笑。
“走吧。”我从椅子上捞起外套,带着他们去钱有余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