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是廖致楷。”
“廖文彬的一儿一女!”
红衣女孩廖致曦说:“我对你这么坦诚,如果你有什么隐情,也对我坦诚相告,好吗?”
云乔尹乜斜于她。
“你知道江南十六堂的规矩,我们俘虏了你,一不能对你用私刑,第二,更加不能无缘无故就将你处死。”
“名门正派无不有这些规矩。”云乔尹截口。
廖致曦微微一怔,旋即接上来:“老丈果然好算计呀!”
云乔尹藏在长长了的头发后面的那双眼睛熠熠生光:“你且近前来。”
廖致曦虽有提防,可到底想要从他嘴巴里套话,依言还是凑近。谁料,云乔尹一把抬起铐着手铐的右手,“哗啦”一声,五指快而又准锁住她的咽喉。
锁得死死的!
云乔尹瞪着凶光毕露的眼睛咬牙切齿:“我就是想呆在这里,不想从这里出去。你既猜出来,我就做得更绝一点!”
廖致曦被扼得眼珠翻白说不出话。
眼看廖致曦即将死在他手里,一个人影从拐角处飞蹿出来,云乔尹右手一麻,五指松开。廖致曦脱困的同时,脊椎上方昏睡穴被点中,人彻底晕过去。
飞蹿而来的是程倚天。
程倚天小心翼翼将廖致曦放倒在一旁铺着稻草的空地上。
云乔尹“呵呵”冷笑:“呼吸的声音三里地外都听得清,还藏在人看不到的那里,骗得了谁?”
程倚天站在他面前:“你看到我了是吗?”斜目瞅了一眼墙上还未灭掉的油灯。
冬天的白天姗姗来迟,此时此刻,墙上的油灯映照出人的影子,淡一点,目力好的还是可以看见。
云乔尹被拆穿,这才收起小觑。
廖致曦带来了所有钥匙,包括开手铐脚铐的。程倚天轻轻巧巧从她腰间将钥匙解下来,比对手铐的锁眼,选了一把。
云乔尹立刻大叫:“且住!”
程倚天更加肯定:“你果然只是故意!”
云乔尹挡着锁眼不让他开锁,眼珠在眼眶里“咕噜”一转:“程倚天,你突然出现在这里,不该只是为了找我吧?”
程倚天努力保持心情的平静:“云杉在哪里?”
笑容缓缓绽放在云乔尹的脸上,云乔尹“嘿嘿”冷笑。过了一会儿,云乔尹才说:“她被一个人抓走了——一个带着随从,武功也很好的人。知道我为什么杀了锦绣堂少堂主廖致楷的拜把子兄弟吗?”脱下外衣,露出肩膀。
不屑的目光迅速收紧,云乔尹的肩胛,左右各有一个创口。很深,表面还带着火烧过的痕迹。
“我自己给自己干的,当时在荒野里,没有药,只能用火烧。”
程倚天脱口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一回事——”拖长的语调,表示说这句话的人正坠入回忆。不知不觉,云乔尹就回到已经过去的那一段时间。
那是很相似的两次过去,同样的心情,同样的人设,同样的被反抗,又是同样的逃离……
所不同的只有:第一次云杉从自己手里逃出去才十三岁。而这一次,她即将二十。
她抽出长剑要抹脖子,这实在是件很大很大的事。他好容易将“她”从无法触摸的世界里找回来,怎么能亲手又将“她”推到哪里去?
当时的他想到一百种即将发生的可能,唯独没想到的是,云杉从他手里逃走后,他和她,居然又碰到了“他们”!
对着程倚天,他说的是:“知道六年前你和她为什么会相遇吗?那是因为我,因为我也想效仿杜伯扬,带着女儿一起投入逸城。云杉和你的相遇确实是预设好的,你也如我所料,短短几天,就喜欢上我亲手**出来的女儿。”
“但是你那个义父雷冲不允许你和我的女儿接触,他带你离开回颐山之后,你知道云杉发生了什么事吗?”云乔尹说到这里停下来,过了会儿才道:“她被劫持了!”
程倚天蓦然叫起来:“你说谎!”
“说谎?”云乔尹调动他人情绪的本领一流,“你也不想想,如果她和我一直在一起,会有她混入奇花谷,然后我还在莲花乡吴家堡这么离谱的事?她的行为举止有多少奇怪之处,你也从没注意?她很有钱,穿的戴的无不是上品,哪一个江湖上流浪的人能够有这样的派头?她和你一样有人在帮忙经营生意吗?还是这世上真有摇钱的树,只要拥有随便摇一摇,什么都会有?”
“到底是谁?”程倚天心狂跳,“六年前劫走云杉,提供云杉花费,六年后又将你伤成这样的!那个人——到底是谁?”说到最后,他分明就在吼。喘着气,脑子里念头飞转。过了一会儿,他猛地抓起云乔尹的手,不由分说先将手铐打开。接下来,他又打开了脚铐。
“你这是做什么?”云乔尹有些慌乱,“我不要出去,我就呆在这儿!”
两个人近距离过了几招,云乔尹的伤还没好,动手时有所牵动,变化便赶不上程倚天。最后,程倚天成功扣住他的手。
半个月不见,云乔尹的紫阳功碰到程倚天的乾元混天功,两下里先是猛的一碰,接着,紫阳功的浑厚之气便压制住乾元混天功的乾劲。如果没有坤劲从旁做回旋,单凭一股乾劲,程倚天并不是云乔尹的对手。可偏偏就是这股坤劲,每每云乔尹要催动真力,总会因为碰到这股柔劲而消解两分。高手过招,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两分区别,足够乾劲反扑,然后紫阳功落得必须抵挡的地步。
程倚天冷笑:“你说云杉被劫持走了,如果是被劫持走,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出去呢?”
云乔尹微微一怔,旋即反驳:“你和我不是一路,我自然信不过你。”
“最起码那个劫持云杉的人会找你,”脑筋已经转了点过来的程倚天揶揄,“不然,你怎么会怕到要借江南十六堂庇佑的地步?”说到这儿,胸中不乏傲气的逸城公子悠然神往:“一个让你害怕成这样的人,我若不见,岂不可惜?”
“所以,你必须跟我一起走!”说着,他一把将云乔尹从地上拖起来。
云乔尹用了很大劲才把手从他的掌控中夺回。程倚天的功夫着实不错,如果没有受伤,他或者可以奋力一搏,重创其甚至置其于死地。但是,受伤就是受伤,招式上占不到优势,身法受到影响,连内力发挥也不如平时。
这是倒霉的人生又将开始的预兆!
云乔尹在地牢里慢慢踱步,踱过去踱过来,最后才站定,对程倚天说:“好啊,我跟你出去。”迈步,驻足,弯腰从脚底捡起一颗石子。随手一抛,回过身,他接着对程倚天说:“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能记住,不管怎样,云杉是我的女儿,我是云杉的养父。云杉的姓都是我的,我们都姓‘云’!”
程倚天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需要,我会尽力保你。”
“但愿吧!”云乔尹说着,露出极为嘲讽的冷笑。过了会儿,他做出很正式的姿态,挺直了腰背,伸出手来:“逸城公子,我们这就走吧!”
逃出锦绣堂,在荒野上行走。头顶上再度传来猛禽的鸣叫。
两只很大的鹰出现在空中,它们盘旋着,偶尔在空中交替。
程倚天不以为意,但是一直表现得还算平静的云乔尹,这时候掩饰不住紧张。脚下隐隐传来震动,他示意程倚天和自己一起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两个人便一起听到滚雷般的声音。
“是什么?”程倚天问。
两个人站起来,云乔尹伸手指向远方。
只见视野的尽头隐隐出现一个跳动的黑点。
云乔尹说:“你想见的人来了。”
那个黑点扩大了,看得越来越清晰。原是一支骑兵由远及近。奔到很近,程倚天心中默数:“一、二、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拢共三十六骑!
这三十六骑,一刷水全是五官端正眉目清朗的年轻人,尤其是奔在最前面的两个,左边的这个剑眉入鬓朗目如星、立马持僵一身英气,右边面皮雪鼻梁高挺、嘴角含笑但目光闪烁——除了刺绣图案不同之外,他们全部穿黑衣,胯下黑马,这等精致、这等气势,随便拎一个出来,实在秒杀平日里瞧见的任何一个才俊。
三十六人,亮三十六把剑,一片雪光,刺痛别人的眼。
原本应该和程倚天一路的云乔尹,这会儿突然指着程倚天,对三十六骑为首的那个英气勃勃的青年说:“看见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回来之后,就投靠了这个人。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抓了他。有他在手,你们想找的人,一定会自投罗网。”
三十六个黑衣人中为首的最为英气的那个,立刻剑指程倚天。
云乔尹手忙脚乱从三十六个人组成的包围圈里面逃出来。
这时候,程倚天终于知道他明明武功不错,却还有那么害怕时候的原因。
对于云乔尹而言,不久之前遇到了江湖人最忌惮碰到的事情——群殴!
这种事情,原本就是下三滥的土匪才干得出来的事。
而三十六骑穿着这么讲究,气质也如此超群,干出来,首先让人意外,也无法理直气壮抨击,最终仿佛除了忌惮、害怕,也没其他合适的心情。
想想之前的遭遇,云乔尹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耳朵中很快听到利刃和血肉相遇发出的声音,转头去看,果然几朵血花绽放在程倚天身上。与此同时,三十六把长剑“刷”地组成白光森森的四方形,长剑与长剑交错,好像独特的枷!最里层剑锋所向,离程倚天脖子不足一寸。一人动,人人动。三十六个人的脚步、身法绝不会有差错。
程倚天为了不使自己的脖子成为任何一个方向雪亮剑锋的极品,跟着他们一起平地滑行。
这时候他若反击,死的人必定就是他了!
云乔尹看在眼里,止不住举起手,摸自己的肩胛。戳了两个洞而已,这帮人真够善待自己。
侧面紧迫逼近,云乔尹飞快正过脸。空无一物的前方,一个白影倏忽而至。随之后来的那阵压力已然熟悉,好像表面上只有微微波澜的海水,涌动而来携带的却是雄浑无比的动力!
云乔尹立刻运足紫阳真力,双掌齐出。“砰!”一声,结结实实迎上对方双掌。原本要真力涌动,不和对方硬拼出个高下誓不罢休。结果,对方的手掌好像游鱼一样,从自己的掌缘滑过去。
多少年师门的功夫已经不大用,云乔尹仓促中只来得及手掌画出一个圆圈,那人的五根手指贴着他的招式轨迹,不着痕迹钻进来。
云乔尹的手甚至被他的内力滑了一下,心头猛地一震。
对方一只手掌轻轻按在自己心脏上方。
“云杉!”云乔尹脱口叫道。
对方已经澎湃而起的内力忽然止住。
云乔尹更加面如死灰,真力收放自如到如此地步,这个人的可怕远远超出于他的预计。
如果只是一个人,也许还有生的可能,那个人的背后还有三十六个。这仗,从任何时候算,他都已经输了。
所以,他只喃喃念:“我是云杉的父亲——养父,可是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你不能杀我。”
“云杉现在哪里?”一个非常好听的男子声音响起来。
云乔尹也好,已经被三十六骑俘虏住的程倚天也好,他们的眼睛共同看清楚一张从未见过的漂亮的面孔。
说是男人的面孔,从来没有亲眼看过这张脸的人绝对不会想出,这线条,这形状,这上面的五官,无一不精致赛过最美丽的女人。
而若觉得这实在不像一张男人的脸,他斜飞的浓眉下狭长的凤眼精光毕露。随意瞄一眼,都会被瞬间刺穿灵魂。笔挺的显得非常高贵的鼻梁,下是一张厚薄正好的嘴唇。微挑的嘴角,笑意若有若无。这是既没有和人特别疏远,也绝不让人觉得可以靠近的绝佳利器。将这些全部组合起来,是智慧,是修养,是心机,是城府。但凡一个优异的男子该具备的品质,都能从这张脸上找出来。
更加莫论他颀长的身材配上一身与众不同雪白的衣裳,没有半点刺绣的工艺反而更潇洒。扑面而来的出尘之气中,偏偏夹杂了一丝不苟而又从容不迫的贵气。
云乔尹被推到程倚天旁边,程倚天喃喃:“这就是六年前劫持走云杉的人吗?”被三十六骑推动,程倚天又悄悄问:“六年前,这个人多大?”
云乔尹沉着一张脸:“约摸不过二十吧。”
“现在的他,哪里像快三十的人?”
“二十五六,离三十还远。”
程倚天望了望天,借着抬头的姿势竭力咽下心头郁结后涌起的难过。“我终于知道一些事,”他不无悲伤说,“之前她一直不肯爽快答应我的原因,我终于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