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淑琪被困在顺鑫客栈的柴房里。被五大三粗的妇人看着,不停劈柴,劈得娇嫩的手心一片血泡。每每她要逃跑,那个妇人就会抓她回来。妇人不善言辞,让华淑琪继续劈,不劈柴,她就抽出一根藤条,“呼”的一声,重重抽在华淑琪身上。
淡蓝色的衣裳顿时裂开一个口子,皮肉也破了。
华淑琪对那妇人说:“华淑萱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让我出去,我必给你双倍的钱。”
妇人不信。
华淑琪找了一张皱巴巴的粗纸——妇人早上裹早饭米饭团子的,咬破手指,写了几行字:兹有华淑琪欠顺鑫客栈柴房孙张氏(妇人称谓)银子。又问妇人:“华淑萱到底给你多少?”
妇人拿着纸左看右看,咧开大嘴说了个数字。
华淑琪二话不说,写了双倍的数字。
华淑琪署了名将纸递给妇人:“拿好了,如果我给银子给你,到官府只管告我。”这才得以脱身。
她想去找华淑萱算账,可是,华淑萱身边全是心疼华淑萱的人。二姐华淑婷和华淑萱是一个母亲,其他人哪个会替她说话?唯一一个欧阳和,替她说话的同时,一门心思只想把她占为己有。
她不喜欢欧阳和,想到也许真要嫁给欧阳和,满身都起鸡皮疙瘩。
为了还账,她只能去找他。
先去柳子街,问门房,门房里的人只回答:“公子爷不在家。”倚天哥哥去哪里,她不知道。在街边等,等到太阳正当头,又等到太阳西坠,程倚天都没回来。
华淑琪等到月亮爬到头顶,也没见到程倚天。失魂落魄,游走在街上。一辆马车奔过来,车厢上坠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声洒落在寂静下来的街道上,渐去渐远。原本行走路上的华淑琪也随之不见。
云杉住在天南客栈,一连三天,第四天,她从房间里出来。到大堂,一眼便瞧见坐在窗边穿雪白衣裳的冷香儿。
未出意料之外,云杉自顾一笑。走过去,只见冷香儿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碟桂花米糕,一碗赤豆元宵。桂花米糕里桂花的香气,顺着热气扑出来,飘散在空气中,轻轻一嗅,便可闻到,甜香怡人。至于赤豆元宵,因为放了藕粉的缘故,煮的细滑粘稠,红豆也熬到了火候,水磨糯米小圆子漂浮在里面,好像上好的珍珠。
既来了,就坐下。云杉对伙计说:“米糕和元宵,原样儿的,给我都来一份。”
掌柜过来请安,点头哈腰让云杉自便,所有费用由店里承担。
云杉道:“不白叨扰了掌柜。”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冷香儿瞄了一眼,本就嫉妒她,这会儿,气息更是喘都喘不匀。
那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掌柜说什么也不收。
云杉道:“我住在你这儿,天字一号房你给我往便宜里算,加上三餐吃饭,一共每天算十两。这就是看在你家公子爷的面子上了。”银票推上去一些,“我占他的光,银票就存在柜上。住到哪一天,哪一天在具体结算。多退少补,掌柜你必然也不会叫我吃亏,是不是?”
“这个嘛……”有钱拿,拿得这么汗流浃背。掌柜最后还是把这张银票拿过来。
伙计过来,掌柜亲自把木漆托盘上的桂花米糕和赤豆元宵端下来。另外,客栈还送上扬州的冶春包子和翡翠烧卖。掌柜笑着说:“都是本店特别引进的。姑娘请用。”笑嘻嘻离开。
冷香儿如坐针毡,恨不得拍桌子立刻离开。
云杉要安抚她,主动开口道:“都追到这儿了,怕不只是为了喝一碗天南客栈的元宵,以及吃这儿一块桂花米糕吧。”夹了一只翡翠烧卖,放在醋碟旁边的空碟子上。
冷香儿看了一眼,冷冷道:“我佩服你,五体投地。”
云杉“噢”了一声:“此话怎讲呢?”
“你又用了多少法子,才钓到逸城公子上钩?装可怜了,装痴情了,还是——”
云杉的冷静,不自觉淹没在她刻薄的言语中。
冷香儿毫不避讳,坦言:“我知道你的道行,为了钓到男人,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云杉牙齿紧咬,一口怒气努力顺平,最后才说:“不要再说废话,你找我有事。”
冷香儿舀了一勺红豆藕粉汤,轻啜,放下勺子,这才勉强收起她那一肚子的冷嘲热讽。
“宫主知道你回来了。”
“这我早就预料到。”
“宫主很佩服你能一直隐藏行迹到这么久。”
云杉哼了一声。
冷香儿歪着头,“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呢?”上下打量云杉,“瞧你现在的派头,明明是到哪儿都要引起注意。”本人长得美,衣饰又如此出挑。更兼出手大方,挥金如土。只要莲花宫女遍布的地方,就不可能察觉不到她们的紫箭侍女又复出江湖了呀。
“还是让我来想一想吧。”伸出一根青葱一样的食指,冷香儿轻轻在自己白玉一样的脸颊上画圈,“颐山逸城虽是新秀,自打马道大当家杜伯扬携资投入之后,那里,便成了生人勿入之处。玉雪笙打桩六年,屁都没闻到几个。你潜在程倚天身边,迷得他神魂颠倒,让他为你打掩护,宫主自然没法晓得,你其实和我差不多时间都回到这个曾经我们一起呆过的江湖。”
她的酸话,云杉一直在听,见怪不怪,嘘了口气,回答道:“就算你说的都是吧。”
冷香儿脸色一沉:“莫非,你真的什么都做了?”
云杉表示不理解她说什么。
一抹绯红掠上白玉一样的脸颊,冷香儿气急:“你就不要假装圣洁清高。就是那些事儿,在‘他’身边时,你明明拼命努力并且幻想了许多遍。”
云杉终于没法再忍下去:“冷香儿,你说够了!”
“我怕你日后后悔。”
“管好你自己比什么都好。”
四目相对,火花四射。
过了好久,两个女孩才各自撇开目光。云杉夹了个烧卖,蘸醋咬了两口。气氛略微缓和。她才问冷香儿:“肖飞艳让你来找我?”
“你还和以前一样,敢直呼宫主名讳。”
“别人唤不得,我唤得。”
这会儿,冷香儿的神情总算不是嫉妒。她那双原本非常纯情漂亮的眼睛,露出许些幸灾乐祸。过了会儿,她才说:“是啊,还让我带来了任务。”
“任务?”
“嗯,是任务!”
“我穿紫,便表示我愿意做她的紫箭侍女了吗?”
“那你为什么处处留着这抹你自己都不喜欢的痕迹呢?”
沉吟。须臾,云杉才答:“习惯。”是习惯!从小就被这样训练,再怎么排斥,下意识总是要这样才觉得舒服。这也是人生当中叫人不得不承认的很奇怪的事。
可以拂袖而去,然而,坐在对面的冷香儿怎么办?
“那日没有按照你的意思和逸城公子做交易。”云杉不觉得做错,却忍不住抱歉。
“那么,这一次,就当帮我一回。”冷香儿将她的弱点拿得死死。
云杉有些恼怒:“香儿,如果我真欠你什么,我可以用我可以做到的事去补偿你。”
“让我也呆在逸城公子身边吗?”
“什么?”
“你装什么傻?”
云杉实在控制不住自顾要笑,“你想男人想疯了吗?”
“是啊,”冷香儿一点儿都不忌讳,“你就这么想,也没什么错。”顿了顿,“你怎么知道回来之后要去找逸城公子呢?名门正派会容纳你吗?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纵使沉迷于你的美色,最后还不是要让你成为他们手中的玩物。能和莲花宫抗衡,只有逸城这个刚崛起没多久的门派。”停了会儿,又感慨,“不过你的运气还真是好,程倚天年轻有为,长得又那么好看。那天我在洪州雅座,一边弹琵琶一边偷瞄他,就那副五官,离‘他’的风采也不远了。”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切齿,“就是这天底下有好男人,都只被你碰上。”转话题:“如果你真愿意将我引荐给他,又使他能够接受我,我很乐意。”
云杉冷冷道:“我送你一把短刀,会比送你什么都干脆。”
“可我还不想死。”冷香儿轻描淡写一句把球又给踢回来。
沉默了会儿,云杉说:“逸城公子的念头,你想也不要想。虽然我对他也算不上多了解,他不会看上你。”
冷香儿脸色一白。
“不服气?”
冷香儿哼了一声。
“在那儿,‘他’就没喜欢上你,在这里,换作了他,一样也不会喜欢你。”
冷香儿切齿。
“想问为什么?”云杉长长的罥烟眉微微一挑,“我和你是一类人吗?既然他们都喜欢我,就说明他们绝不会喜欢你。”
一直强行占在上风的冷香儿,糯米银牙死死咬住嘴唇,简直要把血要出来仿佛。
不过,这样费心打压对方,云杉心里已然决定再帮冷香儿一回。
“只要不关系逸城公子!”
从天南客栈出来,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云杉和冷香儿上车,冷香儿对云杉说:“乾都过来一个官爷,是新上任的尚武门都尉。先到的洪州,把百花台给强行关闭。梦瑶仙和梦沉仙都不敢惹这样的人。乾都是天家之地,事儿搞错了,莲花宫会有灭顶之灾。”
“这个都尉和莲花宫有过节吗?”
“不知道。”
云杉投来质疑的目光。
冷香儿这时候非常坦然:“真的不知道。宫主嫁给荆州牧秦玉川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致力于结交京城达官,甚至交往上天家贵胄。齐王你知道吗?”
云杉摇头。
冷香儿总算找到一点优势,露出不屑:“那是当朝太子最要好的兄弟,实权派皇子。有一年,宫主通过关系献上的一名舞姬,得到他的宠幸。”
“有多长时间呢?”
“一年!”
“噢。”
“已经很不错了。之后还留有一些影响。不过,从去年开始,齐王殿下便彻底对她没了兴趣。”
冷香儿说到这儿,就发现云杉瞧她的眼神不对劲。欣赏,还有戏谑。
冷香儿明白,冷笑道:“若非我已不是完璧,你认为宫主还会留我在这里?”
“这倒是!”云杉幼时呆过莲花宫,了解莲花宫主肖飞艳的行事风格。冷香儿虽非绝色,可一股清纯之风,很是对男人胃口。且心机不浅,是可用之才。
可惜了!
而这份“可惜”,她偏偏自发觉得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位强行关闭百花台的尚武门都尉,到底和莲花宫有什么过节,因为在乾都人际网的破裂,莲花宫主一时半会儿真没法了解。
肖宫主需要有人潜之那位都尉身边。
玉雪笙居然被梦瑶仙、梦沉仙私自处死,这件事,让肖宫主很生气。但是,用人之际,肖飞艳一时半会不打算惩罚这两个大胆的贱婢。冷香儿非处,梦瑶仙梦沉仙已然不安分,不值得信任。百花台里人才凋零。
到底是肖飞艳自己想起来的呢?
还是冷香儿故意建议,总之,现在云杉需要做的,是去尚武门都尉身边,打探出尚武门都尉强行关闭百花台的原因。
云杉对冷香儿说:“回复宫主,未必能如她所愿。”
冷香儿笑得奸邪:“只要你出马,所有事情都会有崭新的开始。”
云杉心微微一动。待要再认真咀嚼咀嚼她最后这句话,岳州城“祺祥乐坊”的门轰然洞开。梦瑶仙和梦沉仙赫然都在迎接队伍之内。冷香儿后面盯着,云杉承诺出口,后路不在。她心中不失忐忑,面对这些人还是高昂头颅。
走进去,祺祥乐坊的门再度关上。
天南客栈的一名护卫远远又待了一会儿,不见云杉姑娘出来,返身回报掌柜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