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物件上都沾着轻量的酥骨粉,云杉挡了二十余件,最后一本书,刺烂的时候,更是粉末飞扬。
那时候,她太恼怒,以至于没有察觉。
桑越人似真亦假的表演,更迷惑了她的心神。桑越人的血很正常,不正常的,只是突如其来云杉对他无比的忌惮。
这加速了酥骨粉药性的发挥。
云杉软到在地上,从握剑的手,到整个四肢。而且,失去的只是力气,并不影响知觉。桑越人那双凉凉的手握着她的手,她的纤腰则被另一条手臂搂住。
“你看我的脸,你就把我当成他不就好了?”桑越人终于真实地感觉到心爱之人躯体的柔软,那温暖的感觉,真是从未享受过的绝妙滋味,“你当初那么喜欢他,千里迢迢来回奔波,只为看他一眼。‘他’现在就在你眼前,喏!”说着话,他把脸凑得更近些。
桑家的易容术确实出神入化,桑越人那张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的脸,此时此刻,刻画得和真正的程倚天完全一样。
那宽额、那眉、那眼、那鼻、那唇——
如果不是暧昧的姿势以及眼中那已然无法掩饰的**,云杉一时痴迷,倒也忽略了他的真实身份。
“假的就是假的。”这句话,已经是她今天第二遍对桑越人说。
四肢无力,嘴巴还能动:“你就算把全身的皮肤都换了,你的血还是桑越人的血,你的心还是桑越人的心。你是桑越人,不是程倚天——”
“非程倚天不从?”
“就像你说的这样吧!”
桑越人眉头竖起,抱着她的手臂神经质般抖动起来。
“咚——”她整个人被推得依靠在墙壁上。
“嗤——”这是衣服被撕破的声音。
云杉惊怒的声音传过来:“桑越人,我会杀了你,会杀了你!”怒火很快转为恳求,“求求你不要这样,我千辛万苦来到这儿,不是为了遇见你……”
乾劲和坤劲在丹田中集聚,在经脉中奔腾,突然之间,仿佛利刃出鞘的声音响起在空气里。程倚天也没注意,绑住他的牛筋绳怎么断了。断得神奇,寸寸飘落。就像是许多把小刀,一刀一刀将绳子割成这样。
嘴巴里的麻核也没取出来。踹开雕花门,飞身跃到屋子里那个人后面。
拎小鸡一样将桑越人拎起来,程倚天怒火冲天。如果这会儿屋子里有烛火,什么都可以看分明,桑越人也许会吓到。这会儿的程倚天,再也不是那温和谦恭的逸城公子,他的眼神露着暴戾,额头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红线。
那一刹那,程倚天倒是想一掌将这个人渣打死。可是,那暴戾,随着那很快消失的红线一起消散,程倚天的手只是轻轻往外一挥,桑越人便如同一个被抛出去的沙袋,穿过已经踢开的雕花门,摔在抱厦内间的地上。
地上散落的,正是寸寸断裂的牛筋绑绳。
桑越人惊魂未定,看在眼里,竟然一时难以反应。最终,他才察觉不对,从地上抓起一堆破碎不堪的绳索残体。
有人潜进来,帮助程倚天了吗?
醋浸自己和程倚天,为的就是让瘾君子和闻香鸟都找不到这儿。
还是云杉来之前就通知了岳州洗心楼?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明明设计得很好的一个局,最后变成了这样,桑越人真的只能大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乾元混天功的两股真力相辅相成在体内流转飞速的结果,程倚天怀抱一个人,纵身跳上屋顶之后,沿着绵延的屋脊还可以奔跑非常迅速。这已经无关轻功水平,纯粹身体不这样急速运动,平息不了体内汹涌澎湃的内息。
一直奔到一个很偏僻的所在,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程倚天才感觉好得多。伸手入口,将一直塞在嘴巴里的麻核掏出来,单手一甩,远远抛入江心。然后才放下云杉。
云杉的衣服被撕坏一大块,无力遮掩,莹白的肩头和半边胸口羞涩袒露。
她很囧,程倚天把她放在一棵树下,让她斜斜倚靠着粗壮的树干,然后再脱下自己的外衣,把她盖起来。
云杉心中一暖,感激地说:“谢谢。”
麻药的药劲还没完全过去,程倚天说不了话。陪云杉坐着,他的手,拉住她的手,这便是全部表达。
阳刚之气送过去,深秋的夜里,她也感到暖融融的,并且,酥骨散的药力也在消减,半个时辰后,云杉的手便可以反握住他的手。
程倚天咳了一声,试探着张口:“云儿。”
云杉迎上来的目光柔情似水。
喉咙发干!半晌,他才问:“刚刚,你和桑越人一起,有些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吗?”云杉没有接话,他就越发脸红。不想浪费这难得的时光,他强迫自己说下去,“想看到我,喜欢我,非我不嫁——这些,都是真的吗?”
不用再过渡真力给她,她的手指尖,猛然间竟有些凉。
依然得不到期待中的回响,程倚天控制不住有点气急。
两个人先后站起,后站起来的云杉将程倚天的外衣穿起来。衣服上,有一阵如绿竹般清新的气息。然而,她是不是真的决定从此就让这些包围住自己?
“云杉——”
“嗯。”
“你——”初出茅庐未久的逸城公子,刚刚那番话已经用光他所有勇气似的,再坚持说到这里,却是结舌,然后再也说不下去。
喜欢,就应该说出来,对吗?
可是,从相见到现在,他对她清楚地表达过自己喜欢她的心意,而她,不接受,是不是就代表拒绝?
可就算拒绝,他也想亲耳听听是不是?
“你说吧!”三个字坚定清晰,激荡的情绪平复了不少,他的语气慢慢也恢复了昔日的冷静。
云杉说:“有许多事,你都还不知道。”
程倚天凝视她。
“那些事如果没有解决完,我和你,就没法好好在一起。”
程倚天发出一声叹息。
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有时候就在心分开的那一刹那,即便实际靠在一起,真正意义上说来,就会分裂得很大。
就像现在他和她这样——
明明咫尺之间,目光交流却失了刚刚还有的温度。程倚天人没动,脸色变冷。云杉的心一阵绞痛,无奈连同倔强,让她也撇开目光。程倚天转身,侧身相对。
原该是亲密的情侣,眨眼间如同路人。
程倚天问云杉:“在岳州,你住哪里?”
“客栈。”
“搬到天南客栈来吧。”顿了顿,程倚天解释,“那是杜叔叔盘下的,守卫森严,桑越人绝不会再有机会接近你。”
云杉知他好意,低声说:“谢谢。”
二人对视一眼,目光各自飞快挪开。看看时间不早,程倚天说:“我送你去。”云杉很驯服“嗯”了一声,低头跟他身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走到和柳子街平行的东余街西天南客栈。
客栈全天开门做生意,掌柜的认识自家公子,急忙从柜台后面奔跑出来请安。程倚天素知云杉讲究,吩咐:“给这位姑娘开天字一号房,被褥全新,里外全部都用杭州丝。景德镇的白云瓷里面,茶叶统统换成天府云雾。焚香炉里的香点娥梨香。”
“不用娥梨香。”云杉截口。
程倚天转头瞧她。
“不用香。”云杉淡淡一笑,狡黠的模样生生打败了程倚天一番美意当中的揶揄。
程倚天“噢”了一声,心神微微一荡,又转回去,瞧掌柜:“那就用最简单的沉香吧。”
云杉低低嗫嚅一句,含糊不清,程倚天假装没听到,云杉也就忽略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说。
掌柜一一记下,亲自安排,带领云杉前去后面。
程倚天在天南客栈的茶肆里休息,一个时辰后,天就开始亮。按照公子爷吩咐,伙计一大早去衣坊买了套新衣,回来后,给程倚天换上。掌柜带人送早餐,程倚天用完,也没去看云杉,出客栈,转弯后,再拐上柳子街,尔后回自己家。
看到自己家的黑漆大门,程倚天禁不住唏嘘一声。被桑越人囚禁,让他再度尝到身不由己难受的滋味。从小被义父呵护,一直到如今,即使当初义父恼怒自己离经叛道,责骂自己,幽居自己,又何曾像那般对自己只恨没时间没办法再残暴一些?梦瑶仙、梦沉仙和桑越人,都是只想从自己身上获取利益的,唯有义父不是。
举手敲门,他的心里又是一阵深深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