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越人早就发现萧三郎渐渐涣散的眼神不对劲,回身一刀戳向已经靠近他的殷十三。
殷十三奋起,两只钢爪锁住他的短刀。
这把刀,便在殷十三钢爪之间。
金色的细丝,活物一般,慢慢攀上钢爪。殷十三的手,不一会儿也被这些仿若有灵性的金丝缠绕。
金丝缠绕上手后,立刻就往肌肤里钻。刚刚中了苍颜童子血液里自带的毒,现在又中金缕衣的毒。犹如一开始碰到萧三郎,既窒息到头晕,又浑身发痛。
殷十三瘫倒在地上,变成一条苟延残喘的死鱼。
桑越人收回刀来,他转过身,重新面朝萧三郎。他要一刀,干干脆脆结束毒尊萧三郎的命!以免这样关键的时刻,还节外生枝。
就在这时,一串很大的声音接连着从身后传来。
程倚天刚来到院子里,通过窗户,远远看见一个穿得圆鼓鼓、球一样的白衣妖人,正举起刀,要插向木桶中的萧三郎。
距离太远,想伸手阻止也来不及。
怎么办?
仓促之下,他冲到滴水檐下的荷花缸旁,运转真力,双手围绕荷花缸,一手外、一手内,联合起来,画了大半个圆。
盛满河泥长着荷花、足足百十斤重的大缸,愣被他推动,飞起平移,砸向可以看到萧三郎和白衣妖人的窗户。
“咵嚓”“哐当”“哗啦”一连串巨响,装满荷花、河泥以及水的荷花缸破了一地。荷花散落在地上,清水混着河泥肆意流淌。
桑越人是个连自己都不敢暴露在天光下的小人,这样大的动静,不受到惊吓,根本不可能。
他吓得浑身发抖,差点把刀扔在地上。
就趁这个空档,逸城公子程倚天飞掠而来。
轻轻伸手,便将那把刀夺下来。刀在掌心中飞速转动,擦着桑越人的脸飞去,扎入后面的柱子。
桑越人掏出蜜蜂针,没等发射,程倚天已然一掌打上来。
桑越人胸口一滞,气息顿时憋住。接着,一股强劲无比的掌力推动他的身体,使得身体高高飞起。被荷花缸撞坏了的窗棂,露出来巨大的窟窿容桑越人穿越。桑越人向后飞出两三丈,重重摔在天井的空地上。喉头发甜,殷红的鲜血喷射在地上。
这是内脏受到重创的迹象!
圆鼓鼓的伪装四分五裂,里面也不知掉出来多少恶毒的玩意儿:蜜蜂针、金缕衣、腐尸丹……全部散落在地上。一个瘦条条汉子的模样从一堆碎裂的衣物中跳起来,本身的重伤,和散落满地的东西,都不足以吸引他的注意。
他被一个会有如此刚猛力气的人给吓傻了!
奇花谷主浑身都有毒,为什么这个人打了他,全一点儿中毒的样子都没有?
反而他胸口发闷、眼前发黑、手脚发颤,分分钟都要死去的感觉?
程倚天欺近窗前。
桑越人顿时觉得,和这个人比起来,这个人才是魔鬼,他是可怜的小老鼠。
一下子变成可怜小老鼠的桑越人如同被人剥光一般,信心斗失,二话不说,拔腿飞奔逃离院落。
远远的,还听到一声剧烈的大咳。
萧三郎急忙叫住程倚天:“公、公子——”
程倚天扑到木桶旁边,手伸入药水,把他的手给拉起来。殷十三跌在旁边,程倚天一手拉一个,运起乾元混天功,将真力从殷十三体内注入,流经自己,再注入萧三郎体内,回环往复。
玄蜂灵配化毒神物,无论多厉害的毒药,多深的药力,只要经过程倚天的身体,无不吸走,化为己有。
殷十三所中两种剧毒自然被化得干净,就是萧三郎积聚在体内经久未除的陈毒,最后也被化得干干净净。整整一个晚上,程倚天先是一手抓一个,后来两只手全部和萧三郎双手相握。东方出现鱼肚白,外头鸡叫,浸泡着萧三郎的一桶水变得澄清透明。
身体已经无碍的殷十三捞起一些在掌心,看着清凉的清水冲手掌中滑落下去。惊讶不已的他,心里对公子爷的敬佩无言而语。
“真是——”
太、太、太厉害啦!
知道程倚天不寻常,纵然有玄蜂灵配庇佑,能将毒从三郎体内一起逼出,并带回自己身体,这份内力该有多么深厚绵长?
反正换作他,肯定不可以。
因为耗力甚剧,萧三郎、殷十三都恢复力气之后,程倚天反而没有精神。他需要休息,萧三郎从木桶里出来,擦干身体,穿起干净的衣裳后,便和殷十三在外厢等候。殷十三去集市上买了三笼屉肉馒头回来,萧三郎煮了粥。他们先吃,晌午时分,程倚天一觉才醒,萧三郎和殷十三又联手整出丰盛饭菜,三个人围桌子享用。
吃饭档口,殷十三问:“公子何以知道桑越人会来害三郎的呢?”
程倚天正嚼着一嘴肉。
萧三郎打量公子脸色,轻声道:“云姑娘同你说的?”
肉咽下去,程倚天嘴巴抿得紧紧的,不打算回答。
萧、殷面面相觑,双双聪明识相,抛开这个话题。
院落里面桑越人留了一大堆东西,苍颜童子的尸体还在台阶下。“怎么处理?”经历一场生死的萧、殷二人异口同声询问程倚天。
和昨天还在一起那时候比,年轻的公子依旧年轻。可是,到底每次公子出手,都要让他们狠狠一震,萧三郎和殷十三这两个人,都已经失去对程倚天的准确评估。
这到底该是一个二十岁还不到的年轻人?
还是,已经拥有无数他们猜想不到才能的绝世高手?
昔日的江湖,曾经被有些人搞得天翻地覆,今时今刻,居然又出现如此拥有骇人听闻本事的人,未来会变成什么?
他们又会走向哪里?
——很是迷茫的萧三郎和殷十三,面对程倚天,不知不觉感到敬畏。
程倚天冷冷一笑,吐出几个字:“烧了吧。”
“啥?”只在心里震惊的是萧三郎,说出口来的则是殷十三。
“这么好的房子,平白无故烧了!”殷十三是穷苦出身,还不能大手大脚到这种地步。
“不会再来了!”这是程倚天的第一个理由。
还有一个理由,程倚天说:“不要让别人知道太多。”当初就是因为逸城公子的名头,有人便利用云杉那样的小姑娘靠近自己。而让云杉靠近自己的后果,自己被义父禁足离尘居六年。
六年!
足可让顽石一样的性格,变得失去棱角。
与此同时,也在纯净的心中,生出无数心机。好像荆棘一样,锻炼得心灵只有各种自卫,而少许多怜悯。
“烧了吧!”
作为一个命令说出,萧、殷二人都不可有异议。
浇上桐油,加柴火。一把火,将苍颜童子和里面那些痕迹化为飞灰。这屋子位置甚佳,黑白面在火速购入时,特别注意僻静,以至于前后左右都没有相连的邻居。是以,虽然大火映红了天空,却没造成他人损失。
火烧得差不多,程倚天对萧、殷说:“走吧。”
三人结伴,踏上归程。
行走途中,萧三郎问程倚天:“当真无需再去湖城了吗?”
程倚天说:“已经过去的事情,当然干干脆脆全部过去为好。”
“可是,公子还是让我送了一只蝴蝶大风筝,去奇花谷。”殷十三插言,“当真什么都可以忘记,何必多此一举?”
程倚天默然,良久才道:“一个承诺。”
萧三郎和殷十三一起瞧他。
程倚天不得不解释:“答应陪她好好放一次风筝,从来就没有完整履行过。”也不知道那六年,她的身边有没有还出现其他人,帮她做风筝,和她放风筝。假面下的那张脸,六年之后又到底成了怎样的情状呢?
终究过去,还是全部过去,统统不要理会了才对吧!
倘若纠缠,会永远也断不了这纠缠。义父对自己教导,必须要听。义父不喜,他自然不可以硬要去做。不能和云妹妹纠缠,那些和云妹妹有关的所有事情,就随着十三哥送去的蝴蝶大风筝,一起只留在那奇花谷便是。
快马前行,半日,前面颐山山脉已遥遥可见。
眼见天将傍晚,他们决定不再赶路。附近是晏家庄,前面是个集市,集市上有家规模略小的客栈。程倚天带着萧、殷来到客栈里。
殷十三对掌柜说:“上房两间。”
掌柜利索答应。
伙计凑过来:“需要吃饭吗?”
殷十三回答:“好酒好菜。”
“得莱!”有生意做的伙计笑呵呵将三个人迎到大堂。
择了个地处里面面朝外面的好座位,伙计把自己店里的菜名快嘴报了一遍。程倚天听得认真,听完说:“荤的四样素的四样,汤一盆。”
“酒呢?”
“你们可有家酿?”
“有窖藏十年的稻花香。”
“来一坛。”
“银子上,怕是要贵些。”
殷十三从褡裢里取出锭官宝放在桌上。
伙计的眼睛瞬间发亮。
手脚利索将四素端上来:香椿蛋、枸杞芽、醋溜萝卜和豆腐花,四荤上得慢些,一道一道过来的分别是:香蒜腊肉、炒腰花、酱牛腿子和焖猪脸。
晏家庄这家店的焖猪脸也算远近闻名,厨房的大师傅拿着片皮刀,当场“刷刷刷”,把一个整猪脸给削成薄纸般肉片集中起来的一个整造型。殷十三先尝一口,“啧啧”赞叹:“快赶上大当家的手艺。”
萧三郎品过也说:“确实不错。”
程倚天拿随肉送上的面饼,把肉夹在里面,咬一口,吃下去,微微一笑对他们说:“生存于世,总要有些本领。”话音才落,门口处人影一闪,一个穿青色衣裳的少女从外面走进店来。
“是她?”
萧三郎和殷十三对视一眼,殷十三低低叫起来。
程倚天坐的位置正对门口,瞧得最清楚,萧、殷瞥到外面之后,目光立刻乜斜他。程倚天的脸竟然一红,头也低下去些许。
殷十三轻叫:“公子——”
程倚天心中暗叹,嘴上说:“十三哥,你不要怀疑我。”
门口进来的是谁呢?
正是那流落奇花谷,之后又被何翩翩从云杉手中抢回来的华淑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