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贡院,甲戌科会试到了最后一天。小说.2
经过连续九天连轴转的身心折磨,数千人的吃喝拉撒写全都在一个地方,大明各地千挑万选的精英举子们,进场时再怎么光鲜亮丽,也都被搓成了烂抹布,皱巴巴脏兮兮臭烘烘,嘴巴里还念念有词,活像是关了一屋子邋遢的精神病。
林卓这等洁身自好的,也不能例外,衣物上到处都是墨迹斑点,头散乱不堪,只不过他的精神压力要小上很多,该吃吃该睡睡,毫无滞涩,不负他老娘张婉儿的厚望,脸颊丰润起来了,穿着脏衣服,也难掩上好气色,跟其他神神叨叨,又脏又萎靡的考生一对比,鹤立鸡群。
正午时分,主考官袁炜带着一众同考官,在考房里来回巡视。
考房里浓郁的异味并没有带给他们什么恶感,毕竟能做考官的人物,都是科举里摸爬滚打的佼佼者,这里的一切他们都很熟悉,有个变态点儿的同考官还闭着眼睛,很享受地深深吸了一口,脸上迷离荡漾,很追忆,很回味,那正午考房里的的恶臭,是他逝去的青春。
袁炜边走边看,神思不属,他的精神压力并不比考生们小,几天来,他的抬头纹都深了好几分。
作为一个著名的老好人,他得为自己的品牌负责,想到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要么就挂了张嗣修却让张居正无话可说,要么就录取张嗣修却让士林无话可说,难呐。
袁炜苦苦沉思,走路都毫无轨迹,胡乱飘,他蓦地想起了林卓早年间在青城山大会上随口写出的一诗,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想着想着,他无意间抬头,就看到了正午日光下光芒熠熠的林卓,这位纵横朝堂的风云人物或许并不认识他,只是略微抬眼,礼貌地微一点头,揉一揉手腕,就继续伏案答卷,笔走龙蛇。
袁炜艰难的移开视线,其他考生蓬头垢面,愈可憎,与林卓的黑白界限格外清晰,仿佛整个考场的亮光都集中在了林卓一人身上,他一人明亮之外,其他人都是乌漆麻黑。
“从容而又优雅,姿容气度冠盖同侪,本科会试,魁舍他其谁“袁炜心中重重地强化了自己的打算,顿感负罪感弱了很多,浑然不觉这种选美逻辑用在科举考试上有什么不对。
反正另外一边满头大汗,忙乱成一团,非常窘迫难堪的张嗣修,不会让人产生这种想法。
“同为宰辅子侄,乌衣门第,相差何止千里“旁边同行的同考官们,有人小声议论。
“龙生九子,尚且不同,何况出身历练,迥然不同“这人略略自得,显然应该是比较偏向张佳胤林卓师徒的。
“哼,此地乃是科举考场,选的是文魁,不是花魁“这个声音有些不服气,但是底气虚弱。
“也罢,今日考完,再看看才学便是“另外几人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笑意,比才学,保管让你更丢脸。
“自古文无第一,虽说科考排名定次,只要上得榜单,也不能说谁强谁弱“不服气的人,仍旧不服气。
“休得喧哗,再巡上一巡,各房会考善做准备,今夜开始评卷“袁炜端起主考官的架子,镇压住会考官的争执,“后日各房荐卷,还请秉持操守,公正而行“
袁炜说完,就率先走人了,他的话说得正气凛然,心中却翻江倒海,看辅家公子顾头不顾腚的德行,他的压力更大了。
未时刚过没多久,贡院门口就已经热闹起来了,前来各家各户来接考生的,当然主要是京师的土著有这个待遇,其他的外地考生,除了特别拔尖儿的或者官宦子弟,就只有抱团儿取暖,一切靠双手自己撸。
都户口考试有优势,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申时三刻,鼓楼上,急促的鼓点敲响,贡院大门随之洞开。
各个考房里依次有考生走出,看他们的形态,跌跌撞撞,脚步不稳,披头散,面黄肌瘦,考个试,就像是被十七八个花妖精采阳补阴了似的。
张婉儿绞着手帕忧形于色,卓哥儿比他们累的多,不知道狼狈成什么样子,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卓哥儿怎的还没有出来?“
“娘,你不要急,师兄肯定是最干净的“可儿的信心来得莫名其妙。
哈茗和清漪两人大咧咧的,跟着大点其头,耿小妹咬唇羞笑,那坏人办完事儿还让人伺候他清理的时候,倒是爱干净。
向师母和张怜儿也来了,她们不了解内幕,都在四处张望。
“爹爹,爹爹“这么多人到处看,反倒是高葵这个小不点儿最先现林卓,在他娘沐焰怀里一纵一纵的,非常的欢实。
林卓空着手儿出来,把篮子都捐献给大明的科举考试事业了,神情还有些慌乱,这副丢盔弃甲的模样,让前来迎接的众人心中就是一个咯噔。
“快走,快走“林卓从沐焰怀里接过高葵,在脸蛋儿上狠狠逮了一口,就催促大家伙儿上马车,快点儿走人。
“怎么着了,这是?“张婉儿一头雾水,伸手摸了摸林卓的额头。
“林兄,林兄,我们又相遇了,如此有缘,咱们正该胼手砥足,秉烛夜谈一番,方不负这大好春光……“一个身上脏出了境界的年轻男子风一般向林卓冲来,正是让袁炜很蛋疼的辅二公子张嗣修。
林卓环顾四周,很遗憾,他的司命卫队并没有来,显然是娘亲不想太过招摇,他抱了抱拳,很虚弱很有病,“张兄,在下肠胃有些不适,先走一步,先走一步“
“果然如此?“张嗣修不太相信,还打算额头碰额头的比比体温。
林卓猛然往后一撤步,干呕之声不绝。
“哎呀,哎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快,张全,快点儿回家,安排人去请郎中,给少爷看病“张婉儿大急,拉拉扯扯风风火火把林卓送到马车上,绝尘而去。
到了马车上,一众女眷犹自忧心忡忡,向师母喂他喝了点儿水,温声询问,“卓哥儿可好些了“
林卓吞下水,顺势靠在师母怀里,大出一口气,“那是间歇作的病,只要别让孩儿跟个男人拉拉扯扯,尤其是个臭到不可救药的男人,孩儿就不会犯病了“
“咯咯咯“女人们又笑了起来。
张怜儿瞪他一眼,没有好声气,递过一张帕子,给他擦嘴,“不犯病就好,装样子也吓死个人,你也比人家好不到哪里去,臭烘烘的“
林卓咧嘴傻笑,不敢接茬儿,面对这个女人,他的肾总是很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