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纨和孙挺惊讶无比的看着郑光,他们万万想不到,如此年轻的郑光,却能思考的如此深远,将东南的倭寇看得如此透彻,他们感到被浓浓的雾气所遮掩的真相,被一阵刺眼的光芒驱散了,丑恶且悲哀的现实呈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错得很离谱,很可悲。
“抚台和孙先生力主打击倭寇,绝对会成为东南海商大户和倭寇首领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恨不得立刻将抚台和孙先生置于死地,而唯一可以引为臂助的恰恰就是现在正活跃在倭寇团体之内的沿海百姓,如果他们抛弃了倭寇,站在抚台这一边,抚台将必胜无疑,定可一举扑灭东南不法之事之人,还东南朗朗乾坤!”
郑光站起身子,向朱纨和孙挺深深的一鞠躬,孙挺面露惊叹之色,朱纨面露惊喜之色,一下子站起,扶住郑光,大喜道:“我得平之,则东南定矣!之前观倭患乃雾里看花,如今,则豁然开朗,先前所想,的确大错特错,非但救不了东南,还将把自己置于死地,平之一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古人都这么喜欢给人戴高帽子吗?郑光颇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想法,是这些日子和唐顺之还有徐渭头脑风暴总结出来的,并非自己一人之功,但是现在师尊不在苏州,徐胖正在躺尸掉线中,那么,这份功劳郑光就笑纳了。
朱纨的话刚说完,孙挺也站了起来,满脸羞愧之色:“今日平之一言,在下才知道自己才学浅薄,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郑光忙道不敢,朱纨则安慰道:“辅良之长乃行军布阵,决胜千里之外,为我军师,政务本就不甚擅长,何错之有,辅良万不可妄自菲薄,老夫还需要辅良出谋划策,剿灭真倭。”朱纨一手抓住孙挺,一手抓住郑光,喜色溢于言表:“上天注定叫老夫立下此不世功勋,赐我文武二辅,老夫何其幸哉!”
孙挺被气氛所感染,遂感激道:“必为抚台效死!”
郑光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有些破坏气氛了,但是为了不造成某些尴尬的结果,郑光还是毅然决然的说道:“那啥,抚台,虽然现在说似乎不太好,但是,在下还是举人,明年二月还要参加会试,可能,暂时不能为抚台效力了。”
朱纨和孙挺双双愣住,然后极有默契的眨眨眼睛,接着露出了尴尬之色,朱纨连忙道:“平之见谅,老夫实在是太激动了,结果,居然忘了平之还要参加科举考试,这是对的,文士若要立足于朝廷,建功立业,科举功名必不可少,可是东南局势,老夫离不开平之的出谋划策啊……”
郑光一看朱纨把自己看得如此重要,心里也有些感动,但是,的确,对于自己而言,首要的任务是取得足够的身份,然后才能去想别的事情,思忖了一会儿,郑光如此说道:“抚台,这样吧,在下会在明年正月春节之后启程北赴京师参加会试,在此之前,在下可为抚台效犬马之劳,之后,待在下取得进士身份,再回东南为抚台效力。”
朱纨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坚定的摇了摇头:“不不不,平之乃国士之才,若能考取优秀名次,乃至于被选庶吉士,定要坚持入翰林院,不可要求外放,只有翰林才能入内阁,真正掌握大权,主导国家政务,平之之才绝不仅限于东南一地才是,平之,老夫若有需要,会来信询问,平之不可为老夫之私心而放弃大好前途才是。”
郑光心里感动,对朱纨说道:“抚台,在下是苏州人,心系家乡是本分,更何况父亲死于倭寇之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为报父仇,不论付出何种代价,在下也定会重回东南,誓要荡平倭寇,手刃仇敌不可!”
朱纨深深地看着这位小老乡,心里感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如此赤子,心里不由得不激动,想起嘉靖皇帝临行前的嘱托,深深感到皇帝的慧眼识英才,东南局势经郑光一分析,朱纨顿时对此了解的十分透彻,之前的种种理想化的策略都被抛弃,朱纨开始寻思着使用更加阴险的招数来对付那些阴损的敌人。
“那,平之,你以为,老夫现在上奏陛下,请陛下同意东南开海禁,给百姓活路,促使倭寇瓦解,如何?”朱纨紧紧握住郑光的手,如此询问道,郑光差点要扑倒在地,连忙摇头道:“抚台,这是最后定定乾坤的大杀招,此刻怎能使用?若此时用了,必将弄巧成拙!”
朱纨和孙挺都不明所以,异口同声道:“为何?”
郑光解释道:“但凡政策,对一些人不利的同时,也会对一些人产生巨额利益,闽浙豪门大户海商依靠特权,勾结官员,钻了海禁政策的空子,私下里结成联盟,垄断东南对外贸易,从中攫取巨额利润,赚的盆满钵满,这些人绝对不会放弃利益,是以人人都知开海好,但是,恰恰是这些当地的既得利益者会百般阻挠东南开海!
抚台,孙先生,这些年,朝廷内部不是没有开明大臣想到开海禁来解决东南倭患,但是每每都有相当分量的大臣站出来阻挠,他们身份不一,籍贯不一,是以无人察觉,但是,他们全部都是闽浙豪门大户所扶持之人,他们自然会为自己的金主说话,而更可恨的是,他们还都身居高位,有相当的话语权。”
朱纨和孙挺恍然大悟,朱纨继而怒道:“这群蛀虫!简直可恶!可恨!老夫恨不能手刃之!以泄心头之恨!”
孙挺的眼中流露出危险的光芒:“只要有兵,有他们的住址,有许可,在下绝对叫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永世不得超生!”
郑光看着盛怒的二人,感到自己有些小看古人了,尤其有些小看这个军师了,这位一看就是狠角色,不过正好,正所谓慈不掌兵,仁慈才是真正的兵家大忌,以后,这位狠角色是有大放异彩的时候的。
“正是因为如此,如果抚台此时上奏开海,必然会受到大量弹劾,危害到抚台的地位和陛下对抚台的信任,所以抚台的当务之急绝对不是开海,而是整顿兵务,想方设法打几个胜仗,让陛下高兴,只有陛下信任抚台,抚台才能站稳脚跟,从而慢慢布局,积小胜为大胜,最忌讳的,就是急!抚台,东南平倭,断断不可急!”郑光很严肃的告诫朱纨。
因为郑光已经看出了朱纨的弱点,那就是办事雷厉风行,说做就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优点,可是事情不一样,优点也能成为缺点,放在这种事情上,就可以叫做鲁莽,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弄得大户和小民都抛弃了他,他的死也就是必然了。
朱纨听得郑光如此说,稍微想了想,也发觉这样做实在是操之过急了,但是还是说道:“老夫也知道这样做操之过急,但是一旦想起东南百姓深受其苦,老夫就无法忍受自己无所作为,老夫深受皇恩,怎能无所作为呢?”
郑光劝慰道:“抚台并非是无所作为,整顿兵务,精练兵马,淘汰弱卒,操练火器,到时候,一支强大的新军是咱们做事情的底气,那些大户不怕咱们玩阴的,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玩阴的高手,他们就怕咱们明着来,因为他们见不得光,咱们在明面上做事,用不了多久,妖魔鬼怪就全部现身了,抚台也就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敌人到底是哪些人。
现在在下还需要省出时间和精力备考会试,这是亡父亡母和家人的期许,在下必须要考取进士,所以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来为抚台谋划措施,抚台切不可操之过急,等到在下回到东南,可全心全意为抚台出谋划策之时,抚台再行雷霆出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必要的忍让,是为了未来的大胜!抚台!请务必忍让!小不忍则乱大谋!”
郑光也握住了朱纨的手,朱纨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咬咬牙,说道:“也罢!小不忍则乱大谋,古人诚不我欺,东南倭患非一日可平息,老夫也不是一日就会死,也罢,也罢,就和他们斗斗法,先打他几个胜仗,狠狠的挫敌锋锐再说!”
郑光和孙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抚台英明!”
朱纨的面色缓和下来,笑道:“若要打仗,辅良是一把好手,老夫在西南四川为官时,多亏辅良出谋划策,老夫才得以平定土司叛乱,得以升官,辅良是川人,自幼喜读兵书而不喜四书五经,所以没有功名,但是辅良的用兵之术,平之,可不在你之下。”
郑光看着孙挺,笑道:“在下不过初出茅庐之新手,侥幸取得胜利,哪里是孙先生的对手。”
孙挺摇摇头道:“以火器立于不败之地,以自身性命和知府性命作为赌注,谋定而后动,胆大心细,更难能可贵的,是武艺非凡,这是古之兵法大家所共有之能,平之若专习兵法,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兵法大家,国之长城。”
郑光连忙摆手:“孙先生谬赞了,在下年未及冠,怎能配得上如此赞誉,孙先生才是兵法大家,为大明平定土司作乱,功不可没。”
孙挺非常欣赏郑光,还要再说,被朱纨笑着阻止了:“好了好了,别再互相恭维了,今后我等结为一体,自有你们互相恭维的时候,现在就别急着做这些事情了,辅良,你快去准备一下,老夫决定在三月之内打一仗,先稳住局面再说。
平之,你虽然是个举人,不是官身,但是老夫也想将你临时纳入苏松巡抚府衙内做事,你可愿意为老夫练出一支精兵来?你上奏给陛下的奏折里,满满的都是精兵之法,老夫虽然统兵作战过,但是统帅的是边地善战之兵,东南卫所羸弱之兵,老夫实在是无法依仗,看你所说,对练兵之法颇有研究,如何?可愿为老夫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