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叫东道沟村,是许堂乡小钢铁最集中的村子,也是全县小钢铁最集中的村子。这个村的村民十分强横,平时乡里、县里的面子都不给。去年,县里进行集中整治,调了武警配合,才算攻进村里去。公安局在这村里拘了五个人,不过那些小钢铁厂一个都没有关掉,还是继续经营。那五个人放出来之后,听说村里人还凑钱给他们发了压惊费,一人五万。”
郭秋实指着山坡下一个浓烟笼罩、机声轰鸣的小村子,对秦海介绍道。
“这么厉害的一个村子,有没有上面的保护伞?”秦海问道。
郭秋实咧了咧嘴,苦笑着答道:“其实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村里最大的一家厂子,就是高县长的表哥办的,高县长的夫人在里面也投了钱。县里好几个领导,在这些厂子里都有暗股。至于中层干部,参与的人就更多了,有些股本少的,也就是一两千块钱,分红多少倒在其次,关键是你要表示一个态度。”
“这么说,你也有股份在里面了?”秦海笑着问道。
“那是肯定的,要不人家会觉得你有什么想法呢。”郭秋实老老实实地说道。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上面的领导、周围的同事,大家都已经下水了,你一身干爽地站在岸边,大家不收拾你,还能收拾谁?像郭秋实说的那种只有一两千块钱股本的干部,估计本意并不想参与这样的事情,但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叛徒,就必须用这样的方法自污。你如果不参与,大家以后就不敢和你一起玩了。
郭秋实在这些小钢铁厂入股,到底是财迷心窍,还是出于自保,秦海不得而知。不过,郭秋实能够把这样的隐密说出来,足见其投诚的决心。
秦海拿到的尚方宝剑。是用来对付小钢铁厂的,官员廉洁的问题,与秦海无关,所以他也就懒得就此事再深入打听下去了。他只是好奇地向郭秋实问道:“老郭。听你这样一说,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连高县长都参与了东道沟村的小钢铁经营,那么县里为什么还会对它进行集中整治呢?听你的意思,好像整治的力度还挺大,否则不至于又调武警又拘人的。这是什么原因?”
郭秋实道:“秦组长,您真是英明,一听就能听出这事的蹊跷。去年县里整治东道沟村,完全是因为一个偶然事件。有一个记者了解到杏川县小钢铁污染的事情,便专程前来进行暗访,结果事情做得不周密,被东道沟村的村民抓住了,照相机被抢了不算,人也挨了一顿打。这个记者吃了亏,回去写了篇稿子。揭露东道沟村的问题,给省里造成了很大的被动。省里给县里下了死命令,所以县里想捂也捂不住了,这样才拘了五个当事人。”
“那那个记者呢?”秦海问道。
郭秋实道:“那个记者那边,县里也花了很大的气力去安抚。我们政府办的王主任亲自登门去向那位记者道歉,赔偿了他的相机、医药费和精神补偿费,这才算勉强过关了。人家记者说了,过一段时间还要重访杏川,看看东道沟的问题有没有改观。”
“你说这是去年的事情,那现在一年过去了。他来了吗?”秦海刨根问底。
郭秋实摇摇头:“没有。我们政府办把他的照片已经发给所有部门和乡镇了,宾馆、汽车站、三轮车夫,所有的窗口行业都打过招呼,只要发现他出现。就必须立即向政府办报警。”
“……”秦海暴汗,“我怎么听着像是通缉令的感觉啊?”
“本来就是如此嘛。”郭秋实道,“这些记者比流窜犯的危害还大,万一他偷偷溜到哪里去,再挨一顿打,这个社会影响就太坏了。我们政府办就是帮领导分忧的。这样的事情如果不办好,还能说是做办公室工作的吗?”
“那如果他真的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对待?”秦海问道。
“那当然就是按最高规格接待,满足他的一切要求,让他高兴而来,满意而归。”郭秋实说得连个磕绊都没有,显然这套话已经说过不止一次了。
秦海倒是来了兴趣,他问道:“老郭,你有没有这个记者的联系方法?”
郭秋实一愣:“有啊,怎么……”
秦海道:“我想联系一下他,看看他有没有兴趣对杏川县的小钢铁污染问题进行追踪报道。我们搞小钢铁治理,必须多管齐下,舆论宣传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他过去曾经做过这方面的报道,而且为此还作出过牺牲,我想他应当是最合适进行宣传的人选。”
“秦组长,你这样一弄,杏川县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肯定是没法在杏川再呆下去了。哪个领导也不会要一个吃里扒外的政府办副主任,我这后半辈子,可就全在秦组长你身上了。”郭秋实哭丧着脸说道。
“老郭,我跟你说过无数次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秦海笑道,“我和冀老,还有和首长合影的照片,你都看过了,你怀疑我办事的能力吗?”
“当然不怀疑,你是能够通天的人,这一点我早就相信了。”郭秋实道,“我是觉得,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的大人物关心。等你在杏川的事情办完了,抬腿一走……”
“你觉得我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秦海问道。
郭秋实道:“当然不是,你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我是担心……你日理万机,万一想不起我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秦海拍拍郭秋实的肩膀,说道:“老郭,你要相信一点。如果我是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的。这次的工作,是首长亲自点名让我牵头的,连首长都不怀疑我的为人,你还需要怀疑吗?”
这分明不是一码事好不好……郭秋实在心里叫着苦,但秦海说到了这个程度,他也没法再提什么要求了。他总不能逼着秦海给他签字画押,答应什么条件吧?就算他拿到了秦海亲手写的保证书,到时候秦海赖账了,他敢上门去打官司?他反复向秦海说自己的苦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强化秦海的印象,以后这位神通广大的副组长随便提携自己一下,自己也就有出路了。
“这个记者叫凌世杰,是南部经济导刊的记者,我有他的联系电话,随时可以联系上他。”郭秋实说道。
“那好,你找葛东岩要回你的手机,抓紧时间和他联系一下,请他到杏川来进行调查。你可以说中央工作小组正在杏川开展工作,他的宣传也是配合我们的工作,这样他就没什么顾虑了。”秦海说道。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联系。”郭秋实答应道。
“对了,老郭,我想起一个问题。高县长安排你来监视我,有没有同时也把我的照片发到各家企业,让我享受一次被通缉的待遇?”秦海问道。
郭秋实摇了摇头,道:“这个肯定没有,你到高县长那里的时间不长,高县长想要拍你的照片也拍不到。再说,发一个记者的照片无所谓,你是中央来的领导,万一有人拿着你的照片对你不利,县里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说得也是。”秦海放心了,“这样吧,老郭,你在这里等着,我们到村里去调查去了。”秦海吩咐道。
“秦组长,还是我陪你们去吧,村里的情况我熟,万一有点什么事情……”郭秋实道。
秦海摇摇头:“你不能去,大家都认识你,但不认识我,如果你去了,那各家厂子都知道是工作组到了,对我们的调查不利。”
“可是,据我的经验,高县长肯定已经把工作组要下村调查的情况通知了各家厂子,秦组长只要一出现,大家就能够猜出你的身份的。”郭秋实提醒道。
秦海笑道:“所以我刚才问你高县长是不是把我的照片也发下去了。既然没有照片,那么这些厂子凭什么能够认出我来?你就踏踏实实呆着吧,在反侦察这方面,我可是接受过专业级别训练的。”
郭秋实不知道秦海说的是真话还是玩笑,但既然秦海不让他陪同,他当然也不敢执意要跟着。他的身份本来就很尴尬,硬要跟过去,秦海恐怕就会觉得他是在替高学建当线人了。
秦海留下两个人陪着郭秋实,当然也是顺便监督着郭秋实,自己下了山坡,让司机发动汽车,向东道沟村开去。车子向前走了一段,路边闪出两个人,闷声不响地拉开后门坐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位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半斤重金链子的中年汉子,此君正是秦海麾下的金牌演员,专门在各种场合出演暴发户形象的辛金隆。
“秦总,冒犯了,等会得让你委屈一会了。”辛金隆忐忑地向秦海说道。
“哈哈,辛总不必客气,一会你就是我的老板,我是给你拎包的。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只要把你的角色演好就行。”秦海哈哈笑着说道。
“折煞我了,折煞我了。”辛金隆连声道,“秦总请放心,演别的我演不好,演个土财主,那是我的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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