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家院中,那名档头焦躁的来回踱步,不时看着门口,大声嚷嚷道:“怎么还没来?!”
堂屋里的于谦夫妇,已经吃完了冬至饭,相视一笑,于谦道:“娘子不要怕,很快就没感觉了。”
“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银铃笑着对于谦道:“相公,动手吧。”
于谦点点头,伸手拿起火钳子。
“水龙呢,怎么还没到?!”见状那名档头急的直跳脚,终于听到门口一阵喧哗,手下番子便激动的叫唤起来,“来了来了!”
于谦轻蔑的一笑就要,就要把熊熊燃烧的火炉推倒。这时,就见一名太监满头大汗冲进来,大声喊叫道:“皇上有旨,所有人都撤出去!”
“什么?!”档头和众番子愣在那里,于谦也停下了动作,静观其变。
“皇上有旨,所有人都撤出去!”那太监气喘吁吁的指着那档头道:“还愣着干嘛,等着人家管饭啊?!”
“曹公公,这是为何?!”档头和那名太监相熟,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近人,自然不疑有他,只是无法理解。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那名太监一听,却气急败坏起来:“让你们走就赶紧走!”
档头无可奈何,只好把手一挥,垂头丧气带着手下,退了出去。
那名太监看一眼于谦夫妇,竟然流露出些许畏惧之意,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开不了口,只好也跺脚离去。
“相公,这是为何?”见对方突然就打了退堂鼓,银铃奇怪的问道。
“应该是二哥那边,有什么动作了。”于谦却了然的笑道:“那些人又不敢动咱们了。”
“是吗?!”银铃满脸惊喜,却又难以置信道:“不是说二哥被困在八达岭,插翅难飞了吗?”
“当初他们还说二哥深入大漠,死无葬身之地了呢。”于谦笑道:“想也想不明,算了,娘子,我还是再来盘饺子吧……”。
于谦所料不错,乾清宫已经笼罩在刻骨的恐惧气氛中。
皇帝也过冬至,所以今日的晚膳也是饺子,但朱高炽面前的一盘水饺一个未动,已经彻底凉透。
但怎么能及的上皇帝心中寒冷之万一?
半个时辰前,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皇帝刚要用膳,杨士奇便和朱瞻基匆匆前来求见。朱高炽已经被连番的坏消息吓成了惊弓之鸟,想也不想便赶紧召见。
果然,两人没有让皇帝失望,又带来了让他亡魂皆冒的噩耗。
“启禀皇上,杨溥急报,南下的先头部队在山东受阻,运河水路被截断!”杨士奇神情凝重的禀报道。
朱瞻基尤嫌不够,又补充道:“另据东厂所报,山东的军队在德州集结,似乎是针对父皇的还都之举!”
朱高炽当时就食不下咽了,重重搁下筷子,满脸都是阴霾。
朱瞻基却有些幸灾乐祸,他是坚决反对还都的,现在见皇帝南迁之路受阻,太子殿下颇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便装模作样的安慰道父皇道:“父皇勿忧,咱们只是暂时不能还都而已,待儿臣消灭了居庸关的威胁,腾出手来第一件事,就是彻底平定山东,到时父皇再想还都,自然畅通无阻!”
“……”朱高炽那叫一个郁闷,心说到时候,能不能还都就不是我说了算了。不过现状如此他也无可奈何,只好黑着脸道:“山东一共多少军队,会不会威胁京师?”
“满打满算,此刻德州的军队只有五六万之数,而且训练如何、装备怎样,全都未可知。”朱瞻基信心十足道:“但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王贤出征草原,将他麾下的将领选调一空,如今在山东领衔的,乃是他那个不成器的把兄弟二黑,再就是原先白莲教一干头头脑脑,这些人百无一用,再好的军队在他们手里也是白搭!”
“不要大!”既然不能跑路,朱高炽自然高度关注起北京的安全来。“德州距此不过四百里,绝对不能让他们骚扰到京师!”
“皇上放心,京畿尚有二十万大军拱卫,勤王的军队也会陆续赶到,山东那点兵马,威胁不到京师。”杨士奇也给皇帝吃定心丸道:“皇上,饺子凉了,还是先用膳吧……”
“哎,你们也留下来一起用膳吧。”朱高炽调整心情,只要王贤还被困在居庸关,一切都可以接受。
“多谢皇上。”两人忙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也早就饿了,谢恩之后,便坐下来准备开动。
但这顿饭,注定是吃不成了,三人刚刚夹起饺子,还没有往嘴里送,就见杨荣失魂落魄的窜进来,就像有鬼追在他身后一样。
见到平素里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杨荣,惊慌失措成这样,朱高炽和杨士奇直接停下了筷子,朱瞻基却饿的实在受不了,把个饺子先塞到嘴里再说。
“皇上,大事不好!王贤率军队出现在涿州了!”顾不上行礼,杨荣失声大叫道。
“什么?!”三人闻言如遭雷击,朱高炽和杨士奇手里的筷子相继落地,朱瞻基的筷子倒是没落地,但是口里的水饺,却吧唧一声掉在了地上。
大殿中,只听到君臣三人沉重的喘气声,朱高炽脸色登时煞白煞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杨荣道:“王贤怎么会出现在涿州呢?!他不是被困在居庸关下了吗?!”因为极度的恐惧,皇帝的声音变得嘶哑尖锐,和伺候他的太监别无二致。
只要对地理稍有了解,就会明白皇帝为何如此恐惧。涿州在延绵的燕云山脉以东,距离京城不过百里,而且之间一马平川,再无任何屏障可言!
“这……具体的情形还不清楚……”杨荣也是满心的恐惧,怎么也无法平复,说话都带着颤音儿了:“只能推测他是绕道紫荆关,突破了燕云防线,然后北上京师的……”
“他怎么能跑到紫荆关去呢?!”杨士奇惊怒交加,咆哮道:“大同的守军是干什么吃的?!”
紫荆关也是燕云防线上的重要关隘,距离居庸关两百余里,乃是大同镇的防区。就像宣府镇的主要任务,就是护卫身后的居庸关一样,大同镇的主要任务,也是护卫自己身后的紫荆关。
“大同的军队,不是被调去居庸关了吗……”杨荣看一眼杨士奇,心说就是你丫下的命令啊!
“……”杨士奇登时哑口无言。此刻他怎能还不明白,王贤在居庸关是佯攻,抓住朝廷极度恐惧的心理,大军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就把大明在宣大的军队,一股脑都吸引过去。然后王贤趁机分兵,从兵力空虚的大同镇穿过,直扑紫荆关而去!
紫荆关虽然与居庸关、倒马关,并称大明的内三关,皆属内地锁钥之地。但毕竟距离京城还远,在皇帝和大臣眼里,重要性远远不能与京师门户紫荆关相提并论,虽然朝廷也接连下旨,命紫荆关加强守备,并增派了兵力,但无论是从关防,还是重视程度上,都远远比不了居庸关。
以王贤神鬼莫测的能耐,出其不意直捣关城,一举突破紫荆关,倒也不是无法想象的……。
君臣用了好长时间,才消化了这一噩耗,杨士奇苍白着脸色问道:“王贤有多少军队在身边?”
朱瞻基父子一听,马上也支起耳朵来,要是八达岭的大营是个空营,王贤带着主力出现在涿州,那就万事皆休了……
“最多不超过两万……”幸好,杨荣没有给他们致命的打击。“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军队太多,他根本没法隐藏形迹,也就不可能突袭紫荆关了。”
“那还好……”杨士奇松了口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王贤就是再牛逼,还能带着区区两万军队,攻下北京城不成?
“他这是在冒险,两万军队就想兴风作浪,实在太小看我们了!”朱瞻基也强作镇定的给自己打气道。
“他可不止两万军队……”一直默不作声的洪熙皇帝,突然幽幽道:“你们忘了德州的军队了吗?”
“呃……”杨士奇和朱瞻基像被掐住脖子的鹅,别说说话了,连喘气都困难了。
现在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山东的军队集结德州,根本就是得了王贤的命令,准备与他汇合的!
原来王贤根本没打算用关外的军队进攻京师,他留在山东的伏笔,才是他的杀手锏!
按说,这么简单的道理,杨士奇和朱瞻基不可能还得等皇帝提醒,可他们已经被王贤接二连三的妙手,搞得晕头转向,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
这下可真要出大事了,单单山东的军队掀不起大风浪,单单王贤没有足够的兵马,也掀不起大风浪。可两者合二为一,就能要了他们的血命!
“皇上,殿下,首辅!”见三人一个赛一个的呆若木鸡,杨荣只好催促道:“当务之急,是赶紧拿出办法来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
“孤能有什么办法?!”
“朕能有什么办法?!”
皇帝、太子和杨士奇,几乎异口同声的哀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