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陆杠头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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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4年,正是改革春雷滚滚而至之时,政治清明,百花齐鸣,共和国进入了历史上思想最活跃时期。
    京城近畿乌山市是最早对外开放的沿海城市之一,人民生活水平日新月异,街头也零星涌现了从海南而来的轿车,虽然就在前不久,海南行政区长官因为决策失误使得走私车大量涌入内地而被降职,但这轰动一时的海南走私案却对共和国公民渴望拥有私家车的热情毫无影响。
    “摆个小摊,胜做县官;喇叭一响,不做省长”,资本苏醒,全民下海的浪潮渐渐涌起,喧闹和狂热如同决堤一样滚滚前行。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心浮动,多年禁锢后迸发出的热情令人难以想象。
    乌山地区所辖的广宁县同样如是,广宁唐名石城,依山傍海,交通便利,扼守京城出关咽喉,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明石山曾留下曹操千古名篇,改革开放后,乌山被列为沿海对外开放城市,其下辖的广宁县更是经济发展迅猛,沿海之黄金海岸建了滑沙场,成为休闲避暑胜地。
    县城街道两旁垂柳依依,私人开的饭店、电器维修铺、理发店等分散在百货商场前的县城主道上,和北方内陆其他地区相比,广宁的商业发展步子快了许多。
    沿着林荫道,陆铮漫步在这座小县城中,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一草一木、林立的店铺,心里,感慨万千。
    一场车祸之后,自己竟然来到了20多年前的1984年,自己青春正茂之时。
    八十年代,令人又爱又恨的八十年代,一个带给自己荣耀也带给自己无尽屈辱的八十年代。。
    自己喜欢这个年代的朴素、纯真,可是,也痛恨这个年代自己遭受的屈辱,那曾经深深扎在自己心里的刺,又要重新经历一次吗?
    “政委,您喝水吗?”
    陆铮笑着摇摇头,看了虎子一眼。
    现在的虎子,跟随自己转业而来,是广宁县局刑侦队的侦查员,而自己,则是县局副政委、治安科科长。
    虎子,其实是自己家一位老勤务兵的孙子,上战场和自己同一个连队多少有照顾保护自己的意思,但是在战场上,反而是自己救了他的性命,在自己转业后,他也自愿转业,跟随自己来了广宁。
    虎子对自己的感情,有他爷爷传递给他的传统的忠仆意识,也有血与火中铸就的生死之情,总之,在自己面前,他即像勤务兵,又像守护者。
    自己有时候笑虎子是个“小封建”,但虎子仍然我行我素,从不管自己怎么说。
    此时看着虎子递来的绿色军用水壶,陆铮,心里再次涌起了莫名的伤感,在前世,就算陆家垮台,自己最失意之时,虎子仍在竭力帮助自己,终于被自己牵累,遭到禁锢,甚至丢了性命。
    这真是日久见人心,患难见真情了。
    “我不渴。”陆铮笑着说,摩挲了一把虎子的小平头,现在的虎子,真像自己的小弟弟呢?
    虎子想来不知道自己所想,还是如往常一样,呵呵傻笑一声。
    陆铮慢慢踱着步,思考着过去、现在和未来。
    其实现在的自己,正是最失意之时,但虎子永远是那么信任自己,跟着自己的步子走,亦步亦趋。
    他总是相信自己能克服一切困难,打败一切对手,就好像南疆战场上一样,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虎子不知道的是,政坛职场波澜诡诈,比之战场更加凶险,战场上的敌人是有形的,职场上的敌人,却往往令人防不胜防。
    现在干部讲求“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革命化”,也就是新四化干部,自己的革命忠诚性不容怀疑,年纪也轻,但初中文化却是自己致命的缺陷。
    而部队带给自己的,除了铁血豪情,还有工作作风粗暴简单,如此经过一年的沉淀,褪去了英雄光环后,渐渐的自己便有些不合时宜,加之年纪轻轻便坐上了有些老干警一辈子都望洋兴叹的位置,自也有很多人看不惯自己,在背后坏自己。
    在前世,几个月后,自己就会被排挤出公安队伍,愤而辞职下海,从此失去了爷爷的疼爱和家族的庇护。虽然自己的生意还不错,但随着陆氏家族被残酷的清除出共和国政治版图,与陆家渐行渐远的自己同样受到牵连,两次入狱,公司更被查没。
    但不管自己遭遇何种困境,虎子都跟在自己身边,自己下海,他便跟着自己经商,自己坐牢,他在外面奔走,终于,最后他也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不明不白的在家中自杀。
    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着。
    “虎子啊,以后咱们只打胜仗,不打败仗!”陆铮轻轻的说,仿佛是说给虎子听,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杜小虎看起来不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憨憨的一笑,理所当然的说:“那当然,铮子哥,县局那些人,都不是你的个儿!”
    “走,去理个发。”陆铮抬头,看到刚好来到了一家理发店门前,笑着指了指这家店,古人削发明志,自己也仿效古人之风,从今天起,做个全新的自己。
    理发店店面不大,倒是窗明几亮,和国营理发店比,这个小理发店比较新潮,如玻璃镜上,贴着漂亮女电影明星的《小花》剧照,和后世的大海报不同,剧照都是普通照片大小,插在镜框边缘,陈晓庆、刘冲等明星年轻的稚嫩照,倒是挺好看的。
    理发店的主人是位老大爷,姓王,很健谈,自称是国营剃头铺退休的,闲不下来,前两年便开了这间广宁第一家私人理发店,生意还不错,比上班时赚得多。
    “剪个寸头吧。”坐在椅子上,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陆铮微微一笑,自己的身体,涌动着青春的血液,真好。
    王大爷技术娴熟,动作麻利,就是手动的剃头推子不大好用,陆铮有时会感觉头皮一阵阵疼,确实和后世的电推子没法比。
    不过,这才叫剃头吧?陆铮倒是有些享受这样剪头的过程。
    杜小虎,就笔直的坐在陆铮身后靠墙长椅上,站如钟坐如松,一看这个大块头便是行伍出身。
    王大爷倒是眼观八方,笑呵呵的说:“小伙子,你们都当过兵吧?”
    见陆铮点头,王大爷就打开了话匣子:“当兵好啊,可以出去见见世面,我小儿子也当兵,去年回来,还给我买了颗粒糖呢,说这东西,以前就卖给外国人好东西的侨汇商店有,黑黑的,带点苦味,还挺好吃。”
    陆铮听了只是笑,杜小虎却皱着眉头纠正他:“大爷,那不叫颗粒糖,您说的是巧克力,还有啊,侨汇商店也不是只卖给外国人东西,是咱国内的人收到外国汇款后,可以在侨汇商店消费。”
    王大爷呵呵的笑:“看,小同志,当兵就是见多识广吧?”
    虎子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这老大爷,觉悟有点低,咱们是劳动人民当家做主,什么时候只卖给外国人好东西了?怕洋人,那是封建社会。”
    陆铮从镜子里瞪了杜小虎一眼,训道:“虎子!瞎嘀咕什么呢!”其实心里忍俊不禁,原来,二十多年前虎子这般青涩可爱,这个年代的人,还是很单纯啊。
    虎子嘟嘟囔囔不再说话,老大爷却是面色一肃,不敢再乱开玩笑,毕竟现在拨乱反正不久,上纲上线戴帽子的余波犹在,乱说话的后果有时候很可怕。
    理发店里沉寂下来,王大爷闷声只管剃头,陆铮闭上眼睛,默默的想着局里的事情和最近那轰动一时的碎尸案,也是这桩案子,直接导致自己被排挤出县局。
    一阵杂乱的人声打断了陆铮的思绪,理发店里,突然涌进来七八个男人,年纪不等,他们有的穿工商制服,有的便衣,袖子上都有“打击投机倒把”字样的红箍。
    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干部模样,戴着眼镜,咧嘴笑着问王大爷:“王叔,生意不错吧?”
    王大爷马上脸上赔笑:“小隆啊,今天礼拜天,你们还挺忙?”
    中年工商干部叹口气,却又有些得意的样子:“没办法,维持经济秩序嘛,县里开会都讲了,现在非法经营的情况太多,我们二十四小时连轴转都抓不过来啊。”
    陆铮看他们袖标就知道他们是打击办的人,所谓打击办就是“打击走私、投机倒把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县工商局,主要职责便是对工商企业实行经济监督、保护合法经营、取缔非法经营、维持经济秩序,打击转卖国家明令禁止的重要生产资料、紧俏商品等行为。
    从中年工商干部和王大爷的闲聊中陆铮接收了一点信息,好像这个干部姓周,是工商局行政科副科长,同时兼任“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执法监督大队大队长。
    王大爷这间门面后面的平房便是周科长的家,这间门面也是周科长盖的,甚至王大爷的个体户执照也是周科长帮着办下来的,所以对周科长,王大爷恭谨的很。和周科长说话,他手上剃头推子便停下来,引得杜小虎一阵皱眉。
    周科长看到了杜小虎的表情,立时打量着杜小虎,阴阳怪气的说:“咋了,你还不满意了?”
    杜小虎眼皮一抬就想反驳,陆铮叫住了他:“小虎!”
    若是换做没重生前的陆铮,年纪轻轻,正是火爆霹雳一般,点火就着,定然就和周科长他们干了起来,但现在的陆铮,什么没经历过,又岂会和他们一般见识做无谓之争?
    陆铮也清楚知道,随着经济搞活,各类相关执法部门便渐渐有了权力,一些从没品尝过这些权力的人不可避免的便膨胀起来,周科长便是这类人中的一员,被求人办事的多了,自己也渐渐脱离了群众,觉得高高在上,天王老子一般,谁也不看在眼里。
    现在营业执照何其难批?想干个体户获得合法经营权的人又何其之多?工商系统自然成了炙手可热的权能单位。
    可虽然喝住了虎子,陆铮心里,却渐渐升腾起火气,陆铮知道,或许,不管自己重生也好,怎么都好,现在二十多岁的性格还是在深深的影响着自己,自己,更像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而不是那翻手云覆手雨、高深莫测的“商界魔术手”。
    杜小虎被陆铮喝止,大眼睛却还是瞪着周科长,把周科长瞪得一阵火大,正想说话呢,旁边传来怯怯的声音:“叔叔,鸡蛋我不要了,你们就放我走吧。”
    原来打击办执法人员中,还带了一名八九岁的小丫头,穿着花衣服,清清秀秀的很可爱,只是她个子矮,刚才陆铮和杜小虎便没见到。
    周科长回头训斥道:“你闭嘴!你知道你是什么行为吗?这叫投机倒把知道吗?是你爸妈叫你来卖的吧?说,你爸妈到底是谁?在哪个单位?不说的话你就别想走。”
    被周科长凶神恶煞般的训话,小姑娘怕的小身子都在发抖,但她还是摇着头,不说话,自然是要保护自己的父母。
    另一边,一名年轻执法人员手里拎着一篮鸡蛋,一看就知道,小姑娘来城里卖鸡蛋,被他们抓了。
    “说啊?不说把你关局子里去!”旁边有执法人员跟着吓唬小姑娘。
    小姑娘大眼睛里噙满泪水,却只是拼命摇头,就是不说话。
    陆铮心里不禁暗叹这小姑娘仁义,小小年纪就敢担事儿,虽然,这种行为很幼稚,因为不管怎么说,人家最后也能找到她的父母。
    正想说话的陆铮,却见有个执法的小青年从脑袋上给了小姑娘一巴掌,骂道:”敢哭?敢哭弄死你!”自是见小姑娘转泪觉得心烦。
    看到这一幕,陆铮脸猛的冷了下来,,沉声道:“你们干什么?赶紧把鸡蛋还给人家小丫头,几个大男人欺负个小丫头,丢人不?!”
    执法队员们都看向陆铮,刚拍了小姑娘一把的那小青年显然是执法最粗鲁的,嘴也不干净,骂咧咧道:“你算个鸟啊,没你的事,好好剃你的脑袋就得了!”
    陆铮也不理发了,回身站了起来,说道:“你们打击的是投机倒把,知道什么是投机倒把吗?要不要把法律条文给你拿出来看看?再说了,你们这叫粗暴执法!”
    几名执法队员互相看看,就都咧嘴笑,觉得遇到了个彪子,粗暴执法什么的,现在完全没这种概念,他们更不知道陆铮在说什么,其中一名执法队员就要向陆铮身前靠,显然想叫陆铮领教下什么才是粗暴。
    那位周科长毕竟是干部,听了陆铮张嘴条文闭嘴法律,就冷笑道:“她一没有去集贸市场,二没有营业执照,就是非法经营,投机倒把。”
    小姑娘抹着眼泪,在旁边说:“我妈说叫我去集贸市场,可我不认识路,正找人问路呢……”
    立时旁边就有人凶她:“胡说八道,小小年纪就会狡辩啊,不学好!”
    陆铮心里一阵火大,其实现在农民们把自留地的菜、自家养的鸡下的鸡蛋送来城里卖很正常,不去集贸市场其实也是常态,毕竟集贸市场不够大,而且固定的日子才开集,现在经济刚刚搞活,相应服务和规章制度都跟不上,这些人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用几年前的做派欺负人。
    而且国内一直以来的弊端就是制度和服务跟不上法律,法律超前,制度和服务落后,这也给了执法人员可乘之机,那就是,完全讲法律,很多行业都是想惩罚哪家企业就可以惩罚哪家企业,想不被惩罚,就要真金白银说话,今天这个小丫头的遭遇便是一种雏形。
    陆铮回头对小姑娘道:“你是小花是吧?你妈不是说叫你在集贸市场门口把那蓝鸡蛋交给你表姨夫吗?家养鸡下的蛋,给他们尝尝鲜。”
    小姑娘呆了,她怔怔看着陆铮,心说这位好叔叔怎么知道我叫小花?她自不知道小花是陆铮胡诌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叫小花,你认识……认识我妈妈?”小花怯怯的问。
    真叫小花啊?陆铮满头大汗,却也急忙点头,说:“是,今天早上听三嫂子也就是你妈妈念叨送鸡蛋的事儿来着。”
    说着陆铮就看向周科长,说:“周科长,借一步说话?”想亮明身份,赶紧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谁知道周科长早就火冒三丈,眼见这不知来路的青年唱双簧,那小丫头年纪小小,就狡诈的很,还知道配合,把他气得七窍生烟,骂道:“放你妈屁呢!我看你也是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的敌对分子!”
    这正是“你跟他讲法律,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讲法律”的雏形版。
    不过周科长的话可碰触了陆铮的逆鳞,陆铮童年时命运多厄,当时父母处境都不好,他刚刚出生就被保姆带走,他和保姆的感情也最深,在他心里,这位养母才是他真正的母亲,可惜的是,八岁的时候,颠簸流离的养母在广宁病逝,他便被广宁本地一户同样姓陆的人家收养,户口也上在了这里,但新的养父养母,对他却很差,从小就要下地干活,直到他十几岁离家出走后,父亲母亲才辗转找到了他,并且送他进了部队。
    不过面对生母,陆铮心里总绕不过那道坎,到今天,也没喊一声妈出来,总觉得这声称呼应该永远留给陪自己颠簸流离在困苦中去世的养母,没有养母的话,自己也活不到现在,怕早就被喂了野狗。
    而这些,杜小虎都是知道的,他也亲眼看到过首长也就是陆铮的生母背地抹泪。
    所以,不管周科长这句“放你妈的屁”侮辱的是陆铮的养母还是亲生母亲,在杜小虎眼里,都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
    周科长不理陆铮脸是不是冷了下来,还在大声训斥的当口,杜小虎突然站起来,飞起一脚,正中周科长后腰,周科长惨叫一声,向前趔趄了几步,像个面条似的趴在理发椅上,巨大的惯性,又使得他抓着椅子“噗通”倒地。
    旁边的执法人员都愣了一下,随即就全扑了上来,不但杜小虎,便是陆铮身边,也围了几个人打,理发店内,立时乱成一团。
    陆铮和杜小虎都是好体格,枪林弹雨里出来的,尤其是陆铮,只觉自己力气又大了许多,三五个壮汉根本不在眼下,但毕竟对方人多,一时不能全部放倒,混乱中他脸上也挨了好几拳。
    王大爷眼见店内鸡飞狗跳,“砰”一声,理发椅前的镜子被谁扔来的椅子砸碎,裂出千百道裂痕。
    王大爷心疼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跑出理发店大喊:“快来人啊,打架了,来劝架啊。”
    恰好垂柳道上,驶来一辆绿色三轮摩托,车上是三名穿制服的民警,见到这情形,飞快下车,冲进了理发店,为首的瘦高个大喊着:“住手,都给我住手!”
    勉力爬起来的周科长见到来人大喜,这人他认识,城关派出所所长侯建军,平时在一起称兄道弟的,他利马大喊:“候所儿,快抓了这两个流氓!他妈的敢动手殴打执法人员,都是反革命,反革命!”
    周科长歇斯底里的吼声中,侯建军看到了正和人扭打成一团的陆铮和杜小虎,立时怔了。
    在全县公安系统,如果说陆铮还有自己人的话,就是这个城关所的所长侯建军,同样军人出身的侯建军今年三十出头,时常和陆铮、杜小虎一起喝酒,性情相投。当然,已经在地方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侯建军比起陆铮和杜小虎,痞气可重多了。
    眼见几个人和陆铮扭打在一起,陆铮的眼睛处还有青肿,侯建军二话不说,大步走向周科长。
    周科长指着陆铮叫嚣:“你等着,看爷爷咋收拾你!……啊……”话音未落,就是一声惨叫,却是被侯建军一脚踹到了肚子上,被踹得又是一个趔趄,脚下绊倒一把躺着的椅子,摔了个四脚朝天。
    “操你妈你们工商的造反了,咱们政委都敢打!给我弄死这帮孙子!”侯建军狠狠在地上吐了口唾液,其实不等他说话,那两名年轻小伙子已经扑了上去,周科长这帮人本来就处于劣势,下来马上就被揍得哭爹喊娘。
    大概十几分钟后,理发店中安静下来,周科长被用手铐铐在了椅子上,他手下那帮人则被命令蹲在地上,有鼻青脸肿小声哼哼的,马上就会挨上一耳光。
    理发店已经关门上了木板,免得被人看到里面情形,毕竟都是穿制服的,群殴在一起,若是传出去,在场的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周科长腮帮子鼓鼓的青肿一片,眼睛乌青,眼镜早就不翼而飞,后腰酸疼,好像折了一般,打量着陆铮,这位公安局的副政委,也太年轻了吧?心里有后悔,有愤怒,更有些忐忑,事情不知道该如何完结。
    陆铮揉着略有些酸痛的手腕子,对侯建军使了个眼色,叫他放人。
    其实陆铮现在好笑的是那小丫头不见了,而且那篮子鸡蛋也没了,显然混乱中,这个小机灵鬼趁机溜走,只是,也太不讲义气了吧,这个人小鬼大的家伙。
    侯建军摸出钥匙,把周科长手腕上的手铐打开,嘴里说:“要依我的脾气,你们就是袭警!”
    周科长想反驳,却见侯建军一瞪眼,吓得话就缩进了肚里,实在被打怕了,想不到,平日称兄道弟的侯建军变脸后手这么黑,人又这么可怕。
    他妈的公安的人,果然翻脸跟翻书一样!
    侯建军接着说:“不过我们陆政委宽厚,今天的事就算了,老周,你没异议吧?”
    周科长点了点头,虽然窝火,但形势比人强,闹下去的话在单位肯定被人看笑话,而且公安一向强势,又是严打期间,如果和他们关系闹僵了,那办什么事怕都路路不畅。
    “你们都起来吧。”侯建军做了个手势,周科长那帮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带头,这才都慢慢起身。
    陆铮这时候笑着说:“听说以前北京城骁骑营和前锋营的便经常打架,咱们这一场误会,性质也差不多,就是个乐子吧,跟以前的武斗可比不了,说起来也是我和周科长在执法观点上的分歧,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解决的方式最后这个,这个,不太文明。”
    陆铮说完,有个派出所的小伙子就笑,几名工商执法员也觉得好笑,心里都说还是人公安局的陆政委有文化,明明一场群殴,都能给遮挡到工作上去,而且,听陆政委说完,工商执法员们心里原本的屈辱也渐渐淡了,倒真觉得刚才不是被几个公安欺负,不是给人暴打了一顿,反而觉得事情挺搞笑,有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感觉。
    陆铮又说:“周科长,改天吧,我请你们哥几个搓一顿,现在,咱都有伤,都找个地方治治伤?”
    现成的台阶周科长哪能不知道下?见陆铮伸手,就和陆铮握了握,说:“那改天聊。”想说别的,终究面子上下不来,遂带着鼻青脸肿的同伴开了理发店后门,去他家做些洗脸擦药的功课。
    陆铮则对王大爷道:“大爷,一切损失算我的,回头我找人给您修,赔您的损失。”
    王大爷期期艾艾的,也不敢说什么。
    开木板门出理发店,却见远远的三三两两有人看热闹,虽然后来上了木板,但群殴时肯定还是会有人看到。
    陆铮心说幸好不是拍照手机时代,若不然被人拍几张照片摆上网,自己不被一撸到底才怪。
    杜小虎和派出所的小伙子从外面帮王大爷上了木板,今天肯定不能营业了,关了门也省了有人来打听。
    陆铮拍了拍侯建军肩膀,说:“你赶紧回去吧。”
    侯建军看了下远方稀稀拉拉有看热闹的,也知道不好久留,点头说:“那行,今天要出了事,我兜着。”其实侯建军心里微微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今天打这一架,而是后悔一年前陆铮刚刚来到县局时,他押错了注,以为陆铮将来定然步步青云。所以没有什么过硬靠山的他很快就和陆铮走的很近,却不想,一年之后的现在,陆铮俨然成了县局的边缘人物,连带着他侯建军都吃挂落,经常被那位现在红得发紫的高副局长批评,每天真是压抑的很。
    看着三轮摩托喷着黑烟远去,杜小虎站在了陆铮身后,不无担心的说:“政委,我是不是捅娄子了?”动手的时候,杜小虎可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陆铮笑了笑,说:“没事。”
    杜小虎有些着急的说:“怎么会没事呢?这事儿要是被高志凯知道了,他肯定兴风作浪,把事情闹大。”
    高志凯?陆铮听到这个名字眼皮不禁跳了跳,拳头不知不觉中握起。
    前世今生,生离死别,一幕幕闪现在眼前,这个名字,曾经是自己的噩梦。
    高志凯,比自己年长五岁,是现今广宁县局的副局长兼刑侦队队长,在自己来广宁之前,警校毕业的他曾经是最快提为副科级的县局干部。
    现在从中央到省委市委,都推行干部“年轻化、专业化、知识化、革命化”,高志凯,无疑便是非常符合这种标准的新四化干部。
    两年前,他被提为副局长,当年二十五岁的他作为全县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自然意气风发。
    却不想他刚当上副局长的一年后,自己便转业来了广宁,打破了他的“神话”,尤其是,又和他同处一个系统,他自然会不服气,毕竟,他在县局打拼了多年后才由正股级提升,和自己比起来,可就是老公安了。
    在前世,自己辞职下海多多少少便是被他背后使坏所致
    在这一点上,自己倒不怪他,毕竟人人都有私心,可是怎么也想不到,陆家垮台后,带头来自己公司查自己的又是已经高升省公安厅副厅长的他。
    这要多大的仇恨,要他这么多年都不肯放过自己?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商场的呼风唤雨,又触动了他嫉妒的神经吧?他绝对无法忍受,时隔多年后,被他逼走的自己过的还是比他好。
    当然,查封自己公司这么大的事,定然有内幕黑手,他只是执行者,但只要看到当年他这个执行者眼里兴奋的色彩,便不由得令人心寒,毕竟,是多年未见的老同事,总得有香火之情吧?
    可是,他的手段是那样毒辣,虎子的死,怕他就脱不开关系,而他直接迫害的,还有自己的亲人,直接逼的自己不得不违心认罪。
    陆铮怔怔的回忆着这一幕幕,久久没有说话。
    看到陆铮出神,杜小虎有些担心的小声问:“政委,您怎么了?”
    陆铮回神,晃了晃脑袋,挥去那些杂绪,拍了拍虎子肩膀,说道:“虎子,我说过了,从今天起,咱们只打胜仗!”
    杜小虎似懂非懂的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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