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芳很快就在小学读四年级了,年龄也迈进到十一岁,但生活还是没变,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带石香上学,回家干活,若是哪天班里少了石香的哭声,老师和学生都觉得很不习惯。
一九七八年,中国大地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土改,从生产队模式,改成了家庭责任承包制,家家户户,再也不是为生产队干活了,而是承包公家的土地,自己为自己干活,然后交给公家一些公粮,剩下的粮食,将为自家所用。
村里的农民有高兴的,有忧愁的。高兴的当然是那些在生产队干活很卖力的村民,这样一来,他们心中就没有什么不平衡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忧愁的却是那些平时在生产队也只是占个人数,活也没怎么干过,这突然间弄成家庭责任承包制,再也不能像生产队那样偷懒,而且还有许多农活要学,或者就是真正去生产队干活的人很少,而吃饭的人很多,这怎么不让他们忧愁。
礼通家却不属于这两种的任何一种,应该是属于这两者兼容的一户,不易和甜美两人干活很是勤快,在生产队可是出了名的能手。可礼通这两年来,身体越来越差,根本干不来农活,也就只能闲暇之余,牵着自家的老黄牛出去溜达溜达。
才芳还在读书,平时白天都在学校,生产队的时候,到也无所谓,毕竟才芳的年纪还没到生产队要求的年龄,白天也帮不了什么忙,赚不了公分。
可如今,已经从生产队模式变成了家庭承包责任制,这就完全不同了,完全没有年龄要求,不管男女老幼,只要能帮的上忙的,都可以帮忙。
土改的令传到村子里,已经是年末了,可村民们都希望早点得到自己的农田,毕竟这冬天,正是往田里施农家肥的时候。
家家给牲畜铺垫睡觉用的稻草,如今已经熬了大半年,以及畜便,积累了一年,都是满满的,生产队的时候,每家每户都会分配一部分农田,这一部分农田,就是各家各户需要完成的任务。
在这个没有肥料的时代,农家肥绝对是农田最好的养料,也是明年早稻肥料的主要来源。若是冬天不施这些农家肥,来年的产量肯定要大减,所以村里的老农们都闲不住,希望早点知晓自己家的田在哪?
老村长如今已经六十余岁,是村里的老一辈,对农活更是能手,他也心里着急,希望早些将这些土地承包出去,由于家家户户都要承包,所以也就没得选择,最后村长按照上级的规定,实行抽签的方式,来分配田地。
于是乎,轰轰烈烈的土改在这个贫瘠的小山村进行了,才芳每次放学回家,总是可以看见村中到处走动的人群,偶尔也有争吵,但很快就会被平息。
才芳虽然不太清楚什么叫着土改,可她从爸爸礼通那里听说,从此之后,自家就有田地了,也像曾经的地主一样,占地为王,拥有很多农田,再也不用像以前,在生产队干活了,自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偷偷摸摸的半夜去生产队拔秧了。
分地很快就分完了,这个冬天,家家户户都忙里忙外的,却是比在生产队干活还勤快,不易和甜美白天几乎没有怎么休息,都是将家里的农家肥一担担的挑到自家的农田里。
刚过完年的正月,村里又接到上头的命令,说不止田地实行家庭责任承包制,就连这周围的大山,也实行分配模式,分配到各家去。平时大家若是想砍柴烧,倒是可以上山去砍些青苔,而杉树却不能砍,最多就砍些枫树之类的来建新房用,而且还要先跟村长打个报告。
礼通早就想建一栋新房,毕竟这房子已经住了几十年,一旦遇到下雨的日子,到处的湿泞一片,住着已有些勉强。以前虽然也有这心思想建新房,但由于这周围的树木不能砍伐,这屋梁要花钱买的话,很不划算,而现在实行这种模式,到也为自己省去了一大笔消费。
于是,礼通准备在今年开始打土砖,而新房的地址,已经选好了,就在靠近村头的一个山坡上,山坡前是一条河,河对面就是大彼洞村。
随即不久,又迎来播种的时候,而这个时候,礼通家却遇到了一点困恼,甜美再一次的怀孕了,而且已经七个月了。
随着肚子的增大,干农活实在不合适,礼通直接让甜美在家做一些杂活,自己却也偶尔出去指导指导儿子不易如何干好农活,毕竟礼通的经验还是要比不易老道。
整个家,就变成了不易一人干农活了,甜美挺着个大肚子带着石香,礼通偶尔出去转转,却也帮不上什么忙,而才芳还在上学,如今已经小学五年级了,马上就要上初中了。
才芳看在眼里,她心中不免有些对不住这个家的感觉,别家的女孩子,读完小学二年级,就早早的回家干农活了,有些甚至没有都过小学,而自己居然读到小学五年级,而且眼看自己就要上初中了。
而如今,家里姐姐怀孕七个月,爸爸干不了农活,侄女石香还要带,只剩下哥哥不易一个人干农活,这所有的压力,都压在哥哥一人的肩膀上。
虽然爸爸不说让自己回来干农活,哥哥姐姐也不曾开口,可才芳总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读书了,应该回来,帮助家里干农活,毕竟现在已经不是生产队模式,自己完全可以整天的帮家里干活。
但才芳随着年纪渐渐的长大,心中对书本的热爱,越来越强烈,若是突然间不再读书,难免有些舍不得,在这两难的处境下,才芳却像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选择一般,是读书还是回家?
才芳每天看着哥哥姐姐忙里忙外,而且姐姐还挺着个大肚子,心中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心中实在不忍。
在一个像往常一样的夜晚,点着的煤油灯光线很是昏暗,全家人都在议论着这段时间的忙碌的事情,才芳静静的听着。
当礼通说到有些事忙不过来先放一放时,才芳终于还是开口道:“爸,不如我回家来帮忙吧!”
才芳的话让三人一顿,礼通停下往口中送去的菜,看了一眼才芳,问道:“怎么,你不想读书了?”
才芳轻咬嘴唇,却是淡淡的的开口道:“嗯,反正也不一定能考试初中。”
礼通对才芳的成绩一直都不怎么关心,也不太了解,加上才芳也很少将自己的成绩给礼通看。而在礼通脑海里,甚至在整个村长的长辈眼中,在农村,能干活才是最能干的,至于读书什么事,尤其是女孩子,完全是浪费,才芳之所以读了这么久的书,还是媳妇月灵的要求,不然礼通早就让才芳回家干农活了。
礼通没有回答,埋头吃着碗里的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芳,最后只是轻轻的说道:“你自己决定吧!”
虽然礼通没有叫才芳回家干活,不再上学,可才芳却知道,不止爸希望自己回家干活,哥哥姐姐也一样,毕竟这个家今年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夜晚,才芳心情很压抑,想大声的哭出来,却又忍住让自己不能哭,她心中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说要回家干活不读书这事,如果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就可以读初中,甚至考中专,然后走出这大山,可如今,一切都太迟了的感觉。
爸爸的语气,已经不反对自己回家干活,而自己也要求,难道明天继续去上学吗?才芳做不到。
才芳突然很想念妈妈月灵,如果妈妈还在世,若是自己说起要回家干活,她一定会第一个反对吧,然后骂自己一顿。想着想着,才芳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第二天,才芳早早的起床,做饭,剁猪草,喂猪,吃过早饭,就跟哥哥一起出田里去干活了,脸朝黄土背朝天,用那瘦小的身子骨,为这个家尽自己的一份力。
三天之后,学校的数学老师曾祥清来到了这个小小的家庭,曾祥清老师已经四十来岁了,说到底,还是才芳的亲戚,当然不是礼通家的,而是才芳生父家的亲戚。
曾祥清对这个瘦小的女孩一直很喜欢,女孩子对数学,一般都没多少喜爱,而且学起来也很费劲,可才芳却不一样,不但每天要带石香,而且数学也学的很好。
才芳突然间就不来上学,曾祥清很是不解,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将这自己喜爱的学生带回学校,继续她的学业。
才芳中午干完活回来,见到曾祥清老师,不由一愣,但还是开口道:“祥清老师,你怎么来了。”
曾祥清看了一眼才芳,没有说话,却是看向礼通,说道:“老邹,我想跟才芳单独谈谈。”
邹礼通没有反对,让才芳跟着曾祥清老师到外面园子里去了。
才芳听到爸爸的话,就跟着曾祥清老师到了自家外面的园子,心中也想到了这次曾老师来找自己是干什么的,应该就是因为自己没去上学吧。
“才芳,怎么三天都没去学校上学了?”曾祥清转身看着那瘦小的身影,带着一丝责备的口吻说道。
才芳对这位曾老师又敬又爱,被曾老师一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吱吱唔唔的开口道:“祥清老师,我……”
曾祥清叹了一口气,笑道:“才芳,你的情况我也知道,可你怎么可以不读书呢,再说你的成绩这么好,不读书可真是浪费了你这么好的苗子啊。”
“祥清老师。”才芳感觉曾老师说到了自己内心的渴望,可自己去读书,不但学费是一个困难,家里的活儿又谁来帮忙呢?
“我等等跟你爸爸说一声,明天你就回来上学。”曾祥清爱惜的抚摸着才芳的秀发,安慰道。
才芳连忙摇头,拒绝道:“祥清老师,不用了,我还是不去上学好了,现在姐姐怀孕了,爸爸又干不了活,只有哥哥一个人干农活,根本忙不过来,若是我再上学,加上这学费,家里就……”
曾祥清也了解才芳家里的状况,他一直都知道才芳是一个懂事的学生,不但学习成绩好,而从她这两年带仔女上学,就知道她帮家里很大。如果按照教师的责任,劝才芳回学校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从才芳的角度,她的选择并没有错,这也许就是贫穷农村的无奈吧。
这几年,又有几个学生上初中,又有几个走出这贫穷的大山呢?
后来,曾祥清又劝说了才芳好久,但才芳都没有答应回学校上学,她在前两天开始帮家里干活开始,就没打算回学校去读书。
后来,曾祥清在一脸失望的神情中,离开了才芳家,才芳上学的梦,从此也彻底的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