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确实动过最危险的小心思,不过看看身边,百户里年轻后生好几十,但一个个脸上都没有一点血勇之色,只有几个与自己心思相同的,实力单薄的自己都不好意思张嘴,凭眼前这些人,到不得人家跟前就被全斩了,更不要说,大家都有一家老小要养活。
“唉……”李达重重叹一口气,使劲的扯了一下自己的络腮胡子,然后转身就走,脚步声咚咚直响,走的老远了,大家还能听到他大声骂道:“这***世道!”
……
……
在副总兵府邸的仪门前,惟功看到了李佑一家和四个包扎的如粽子一样的家伙。
惹出大麻烦的四人还没有一点愧疚的表情,眼神和神态,都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得意洋洋”。
惟功上前,虚踢了朱尚骏一脚,笑骂道:“你这混帐东西,自己不学好,将张猪儿这种老实孩子也带坏了。”
张猪儿其实比惟功年纪要大,不过惟功这么说来,倒是十分自然,旁人也不觉得有什么怪异的,便是张猪儿自己,也只是红了脸庞,倒不觉得大人说这话不妥。
“冤枉啊大帅。”朱尚骏叫起撞天屈来,叫道:“大帅,这事儿是郭黑子带头,我只是个打边鼓的。”
他人能来,就算是大家福祸与共的意思,不过郭宇确实是惹事的主力,打架的班头,这黑锅显然还是郭黑子来背最合适。
“郭黑子?”惟功皱眉看向郭宇,一股无形的威压,立刻向一脸桀骜的郭宇压迫过去。
在不远处,李佑的膝盖一软,情不自禁的就要跪下,带着他过来的王柱将手一捞,将这个吓的半死的军户扶了起来,低声笑道:“我们大帅不喜欢这样,你老老实实站着就成了。”
“可,可是这位总爷是国公啊……”
李佑一家,当然都知道惟功的身份。
辽阳镇一进城来,惟功所有的身份就已经被人所知了。未来国公,太子少保,将军,总兵,哪一条都是与普通人相隔的天差地远。
就眼前来说,倒不曾见这位青年总兵穿着官袍,不象王柱将军,穿着的是二品武官的袍服,一看就知道身份,这位总爷,穿着的却是与那几个打架的部下一样的服饰,裤子,马靴,短装军服,看起来是十分的精明干练,而那种叫人感受分明的威严气息,哪怕就是穿着这样的寻常军服,也是能叫人清楚的感受到,眼前这位青年的身份和崇高地位。
以李佑来说,平时多是和本百户的百户杜忠打交道,身份上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差距,杜忠也不喜欢拿权势压人,何况现在百户根本也不算什么了。
然后就是林绍忠这样的五品千户,那就十分凶横,处处拿大,摆官威,再往上,就是本卫的指挥佥事,同知,指挥使大人们,他们出行,不论是骑马还是坐车,都有一个小队的仪从,远远喝道,将闲人赶来,根本看不清楚模样和长相,再往上的都司衙门的大人们,就更加不可能见得着。
象惟功这种身份的大人物,以前他们只能在戏文上看到,哪里敢想象,自己会亲眼看到国公。
“大帅,这事是我带的头,朱尚骏说的没错。”郭宇被惟功的眼随便一看,一种无形的压力压的他差点说不出话来,这个平时胆大包天的家伙,终于一下子老实了下来。
“大帅,我等亦有责任。”张猪儿当然也不会承认是自己带头,不过肯定也要帮郭宇分担一部分压力。
朱尚骏和麻登云也都自认有责任,请惟功对他们加以处罚。
“罚你们什么?”
惟功走下台阶,拍了拍郭宇的肩膀,笑道:“你是好样的。”
“大帅?”郭宇身子一阵颤抖,感觉无比的激动。
惟功没理他,又向张猪儿三人道:“你们都是好样的。路遇横暴,不以对方身份而踌躇迟疑,毅然出手,不顾后果,我这个人,别的不敢说,如果当时也在的话,估计会是我们五个人一起动手了。”
听到这样的话,庭院之中,仪门内外,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郭宇涕泪交加,虽然在此之前就觉得大帅会撑腰,但毕竟心中忐忑不安……刚到辽阳,一切还没有着手进行,上来就将地头蛇得罪了一大片,大帅为了息事宁人,虽不大可能将自己几人交出去任人处置,但每人打上几十军棍,向人聊作交代,这也是很可能的。
而内部军纪记过,影响前途,这可能都是此事带来的后果……不料想惟功根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便将此事扛了下来。
在这一瞬间,不论是郭宇,或是张猪儿几人,又或是在场的其余人等,都有为惟功去死而绝不犹豫的情感波动。
宋尧愈等人,在仪门后微笑,大帅的驭下之道,更加的炉火纯青了。
“你们回去吧,通事局按战场立功给他们记功。”
“是,大帅。”
一个通事局军令处的官员在不远处答应着,并且立刻准备记功入档。
“多谢大帅!”
郭宇等人军靴碰在一起,右手成拳,横在胸前,神情十分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大人,属下还有事禀报。”
朱尚骏的脸上神情一直很轻松,大帅不会责罚,多半会给他们撑腰,这是他过来之前就有的判断,所以他虽然将郭黑子推出来,大家也不会怪他,而他在动手之前,更有深远的谋划,叫人觉得,这厮的脑子实在是太他娘的好使了。
用郭宇当时的说法,就是这厮不到军情局去干实在太可惜了。
“嗯?”
“属下请单独禀报。”
“好,到大堂来。”
仪门离大堂不远,也就几十步路,不过朱尚骏的身份想单独向惟功禀报事情,实在是有些僭越,他应该向自己的上司马世龙或陶安然报告,然后再由这两人向惟功禀报即可。
不过惟功此时欣赏这四个部下,想了一下,就给了朱尚骏这个面子。
在场的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朱尚骏这个纨绔活宝有什么花样,郭宇几人虽然知道,却也是绝不会说出口来的。
过不多时,两人又从大堂出来,朱尚骏如释重负,惟功脸上当然不会有什么表情,当然,别人不会知道,他对朱尚骏这个人已经有了更新的认识。
“大帅,属下等告辞。”
“嗯,去吧……李宝,带他们回去。”
“是,大人。”
李宝答应一声,又是将四个活宝给列队带回。
现在各司各局都是以扇形驻扎在副总兵衙门四周,营房紧张,每日打扫工作不停,居住条件仍然十分恶劣,好在这样总比露天睡觉强的多,当年舍人营露天睡觉也是常有的事,训练,拉练,野营,现在条件差些不算什么。
骑兵第一司和第三司一部分现驻在长安堡和长定两堡,戒备两堡之间的漫长地域,同时预备迎接折返的赵雷一行。
步兵各司九成以上驻在城南,只有一成驻在北城,控制各城城门,就住在城楼子上。
南城各门,当然也换成辽阳镇兵轮流值守,最少在这几年之内,城防已经控制在惟功和其部下手中了。
随着李宝等人离开,王柱也告辞,他对惟功的处断十分心折,虽然他没有这样的魄力,但也是微笑着对惟功奉承了几句。
能叫这个老实厚道的人说几句奉承话,还是说明惟功的处断很得人心。
临行之前,王柱请示,李佑这一家人应当如何处理。
“大,大帅……不不,总爷,叩见总爷……”
听到王柱介绍自己一家,请示办法,李佑的膝盖又软了,他的浑家也是一样,抱着孩子,身子就往地上蹲下去。
“大嫂莫如此。”
惟功伸手将李家大嫂扶住,笑道:“你若向我行礼,传回京去,我能叫人笑死去。”
王柱见这一家人不解,便向他们解释道:“按我大明规矩,女子不必行跪礼。告诉你们,就是在皇宫里,都人们,也就是宫女,见着皇上也就是福一下就行了,寻常妇人,见着阁老,尚书,亦不须行礼的。”
李佑夫妇,在这辽阳长大,见着千户就得下跪行礼,也不曾有人和他们说过这样的道理,两人都面面相觑,不过也是知道,眼前这国公和总兵大人,十分和气,不要他们行礼了。
“你们的事,有一些麻烦。”
惟功此时瞥了大丫一眼,那丫头正巧也看他,两人对了下眼,大丫脸一红,将头扭了开去。
惟功心头也一跳,感觉她虽是军户家的女孩儿,亦是国色天香,而十六以上,感觉是凹凸有致,身材犹佳,他不禁想起李成瑛那丫头来,似乎在身材上,那丫头太吃亏了……
他摇摇头,将自己这种乱七八糟的心思撇开,只顺着自己思路又接着道:“现下送你们走,或是叫你们回原本的百户,都不大妥当。这样罢,你们一家,先在我这里住下,在这里,好歹不会有人为难你们的。”
眼下这事,明显将成为辽阳镇和辽阳都司的角力场,同时还牵涉到收地,建营房,城内城外都有很强烈的利益冲突,李佑一家已经在风口浪尖上,走是不行的,送回去怕是都活不过今晚。
有惟功这话,李佑一家深为感激,李佑此时知道这军镇的总爷们都不爱人跪下,当下深深一揖,代表家人道:“小人等全家,多谢总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