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杀!细封部不过近万人,我们一个冲锋,就能杀透阵列。”恼羞成怒的阿布思挥刀怒喝,可他身旁的万夫长、千夫长们却还沉浸在石堡恶战的回忆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蒲丽,趁现在,冲上去,制服阿布思!”马璘轻踢飞霜,如利箭窜出。同罗蒲丽无暇多想,只喊了句:“别伤人”,就催动雪墨骃,紧随在夫君马后。
荔非元礼本也想冲上去,但见马璘与同罗蒲丽两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自己上前反而可能添乱,就摸出骑弓,遥遥跟在后面。
阿布思怒声发令,却无人应答,更是恼火。他正要挥鞭叱责,却见阵前两骑如风袭来。
“还等什么,快拦住他们!”阿布思顾不得管万夫长和千夫长,用马鞭抽打着亲卫。方才为查探党项部的虚实,阿布思位于同罗部队列的最前沿,身边只有几十名护卫和几名万夫长、千夫长。
亲卫们正欲箭射来敌,手中的骑弓却被十余支破空而至的长箭射飞或射断。逐日弓远超骑弓的射程和马璘无双的箭术,生生压制得亲卫无法开弓。
挡在阿布思身前的亲卫正欲弃弓抽刀,他们的坐骑忽然哀鸣不绝,纷纷倒毙于地,引发了一阵混乱。
阿布思见状不妙,匆忙调转马头,欲图躲入同罗部阵中。可倒伏在地的亲卫坐骑让拨转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愈发困难。
“射……”有位千夫长最先反应过来,正要发令列阵待命的同罗骑兵射击,却被他的万夫长拉住了。
千夫长正迷惑不解,万夫长低低说了句:“等三日又何妨,别让党项部靠近就行了……”
“起!”同罗蒲丽一声娇喝,从马鞍上高高跃起,如捕猎的雪鸮,向阿布思的坐骑飞去。马璘手持逐日长弓,轻夹飞霜的腹部,在后面为妻子压阵。
阿布思的坐骑刚向右扭转过半个马身,他听到半空中有巨风呼啸而来,左手挥刀大力向侧后方砍去。可弯刀还未触及来敌,就被呼啸而至的长箭磕飞了。
“跳!”阿布思焦急地踢打坐骑,骏马刚欲起跳,同罗蒲丽已抓住阿布思的肩膀,落在了马背上。
冰冷的刀锋架在阿布思的脖子上,同罗蒲丽仰天长叹了一声,才高声说道:“可汗,得罪了。还请你下令,返回营地,等候三日。”
“蒲丽娘子,我要是不下令呢?难道你要以下犯上?”阿布思冷笑不已。
“可汗,你看看四周,究竟有几个族人想离开灵州的家园,沦为居无定所的叛匪!”同罗蒲丽声泪俱下:“回纥部兵马强盛,朔方军能征善战,北庭军更是战功赫赫,西进只有死路一条!”
阿布思望着几名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万夫长,扫了眼寂寞无声的同罗大阵,如斗败的公鸡,无可奈何道:“传令,回营!”
坐骑未受伤的亲卫策马将阿布思的命令传遍同罗部后,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与同罗蒲对峙的党项轻骑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蒲丽娘子,我或许真的错了,但愿你的抉择是对的。”如潮的欢呼声中,阿布思幽幽叹道:“我不否认自己的私心,可我
绝非用族人尸骨为自己铺路的恶人,否则的话,石堡大战时,我又何必竭力避战,为同罗部保存元气呢?”
“可汗,或许你是对的,但我愿意赌一把,因为我信任霨郎君。”同罗蒲丽回道。
“信任……”阿布思桀桀笑道:“好久没听过这个词了。若是失败了,某自然会身死异乡。可你拍马就回庭州去了,受苦的还不是这些傻傻欢呼的族人。”
“同罗部的族人,请听我一言!”同罗蒲丽高声娇喝,欢呼声渐渐停息。
“吾,同罗蒲丽,乃阿库娅的女儿。今夜某胁迫可汗,罪不可恕。无奈事情紧急,暂且不能受罚。若三日后,同罗部不能避免去幽州的噩运,某愿意接受可汗的惩罚,并为同罗部流尽最后一滴血。若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同罗蒲丽的毒誓被同罗族人口口相传,众人都为她的决绝而震撼。
马璘苦笑着摇了摇头,暗暗期盼王霨能尽快在长安逆转局势。否则的话,他肯定会失去挚爱的妻子,尚在襁褓中的马昭也会失去母亲。
荔非元礼则挑起大拇指对同罗蒲丽和马璘遥遥比划了一下:“有魄力!巾帼英豪!”
细封野呆呆望着万军阵中的同罗蒲丽,喃喃道:“傻女儿,你我毫无血缘关系,怎么性子越来越像了……”
“哥哥,我还是比不过你。”细封泽在兄长耳边叹道:“本以为我当上了家主,执掌细封部,就能胜过你。可看看你养育出的好女儿,想想家里几个蠢蛋,我还是输给你了。”
“不是你不如我,而是你放不下家主的位置。”细封野淡淡讽刺道。
“哥哥,细封部家主的位置你自然看不上,可有些东西你又何曾真的放下过。”细封泽的回击也很犀利。
“唉,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总之,今夜过后,我们两清了。”细封野摆了摆手,不欲再谈。
星光熠熠,马蹄声声。
在细封部的监视下,十余万同罗人调转马头,返回营地。阿布思被同罗蒲丽和马璘牢牢控制。其实,即便将其放走,威望受损的他也难以再喝令同罗部叛逃。
翌日中午,风尘仆仆的荔非守瑜带着两万仆固轻骑从东赶来,汇合细封部的兵马,将同罗部的营地围了起来。
统率仆固轻骑的,正是朔方金微都督仆固怀恩和他的长子仆固玢。
内心焦灼的同罗蒲丽被马璘催了数次,才前去拜会仆固怀恩,看能否打听点关于生父的线索。因为还要盯着阿布思,马璘并未陪她一同前往。
同罗蒲丽并没有抱太大期望,毕竟仆固也是个分散在漠北和北疆各处的大部落,人丁兴旺、迁徙频繁,故而她从来不奢望能一举成功。
当她来到仆固怀恩的帐篷前时,仆固部的亲卫愕然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才慌乱不堪地进帐通传。
“真没规矩!”同罗蒲丽整了整衣裳,腹诽道。她以为是自己千里跋涉、服饰散乱的缘故。
不多时,一位二十出头的仆固将领掀帘而出,他只看了同罗蒲丽一眼,就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吾乃……
”同罗蒲丽正要自报家门,仆固将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将她领进入帐篷。
“某乃同罗蒲丽,拜见仆固都督。”同罗蒲丽对前方草草行了个肃拜礼。虽未见过仆固怀恩,但她见识了仆固部的亲卫和将领后,对这位“统兵无方”的金微都督多少有点不满。
“同罗娘子有何贵干?”坐在昏暗中的仆固怀恩缓缓问道。仆固部来的匆忙,所携带的帐篷甚是逼仄,也不甚明亮,所以同罗蒲丽并未看清仆固怀恩的面容。
“仆固都督,吾母乃同罗族人,父亲是仆固人。但吾自幼从未见过父亲,故而来贵部探访,看能否找到些线索。”同罗蒲丽简略回道。
“敢问同罗娘子的母亲如何称呼?”仆固怀恩的声音有些异样。
“阿库娅。”
帐篷内忽然传来案几倒地的声音。
“你真是阿库娅的女儿!”仆固怀恩跌跌撞撞冲了过来,似乎又踢翻了些什么家俱。
此时,同罗蒲丽才看清逼到身前的金微都督。他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高臂长、双眉如剑,浑身散发着凌厉的英武之气。
“你母亲现在在哪里?”仆固怀恩紧紧抓住同罗蒲丽的双臂。
“仆固都督,请你放手!”同罗蒲丽双臂发力,试图挣脱,可根本拧不过对方。
“快说!我二十多年来一直在找她。”仆固怀恩的神色有点狰狞。
“死了,早被回纥人杀死了。就在同罗部南迁那一年。”同罗蒲丽泪如雨下。
“阿库娅!洁白如花的阿库娅,你竟然死在回纥人手上……”仆固怀恩放开同罗蒲丽,满面哀戚,险些站不稳。
“父亲……”引领同罗蒲丽进帐篷的仆固将领试图上前扶住仆固怀恩,却被他一把推开。
“玢儿,你先出去。”仆固怀恩的声音有点苍凉。仆固玢迟疑了片刻,掀帘而出。
“乖女儿,让父亲好好看看你。”仆固怀恩来到同罗蒲丽面前,声音颤抖如秋风中的寒蝉。
“女儿?父亲?”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同罗蒲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像,真像!你的脸轮廓随我,可眉眼都像阿库娅。难怪把玢儿吓成那个样子。瑗儿的脸型也肖吾,方才亲卫以为是她来了,吃了一惊。”
“玢儿、瑗儿?”同罗蒲丽还处于痴痴呆呆、云里雾里的状态。
“忘了说了,吾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长子就是仆固玢,长女名叫仆固瑗。”说到子女,仆固怀恩的心情好了点:“不对,不对!你比瑗儿大,你才是长女。”
“你和母亲是如何相识的?”同罗蒲丽往后退了几步,靠在支撑帐篷的木柱上。
“那年,吾去回纥葛萨部……”仆固怀恩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到:“去葛萨部拜会朋友,路遇马匪,随从被杀。幸好某弓马娴熟,只受了点伤,逃过一劫。途中箭伤发作,昏了过去,被牧羊的阿库娅救了。之后吗,哈哈。”
“那你为何要离开母亲?”同罗蒲丽凝视着仆固怀恩的双眼,恍然发现,自己脸和身形确实与他有几分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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