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韩无情沉稳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的在身后响起,犹豫的目光在苏泽言和柳暮雪身上来回打量,末了,终于在她稍显惊讶的眸光下落定,缓而笑道,“想不到鼎鼎大名的苏贤王也会出现在这风起云涌之地。”
这话,自然是对苏泽言说的。
柳暮雪愣愣,见苏泽言客气浅笑:“和韩护法一样,本王是来夺宝的。”
这次,愣住了不止柳暮雪,还有韩无情。江湖中极少有人知道他已经离开无情道的事,在称呼上多半是称呼他韩掌门。如今听苏泽言唤他韩护法,便知苏泽言已经知道他退隐江湖去了朝阳宫的事。
韩无情眼眸一转,心下狐疑,也渐渐生了戒备:“看来苏贤王的确与雪儿关系甚好,竟连这极为隐秘之事也知道。”
难道,韩叔叔以为是她将这件事告诉苏泽言的?
柳暮雪正欲解释,韩无情便上前一步,咄咄逼人的看着苏泽言道:“不过苏贤王既来此夺宝,怎么今晚未见贤王出手,反倒让不少珍奇字画落入了旁人手中?您该是极好书画雅乐的,瞧着名人古迹被旁人夺走,不觉得遗憾吗?”
苏泽言缓缓偏眸,在听了这话之后不着痕迹的将眸光移向了柳暮雪,无奈一笑:“韩护法若继续猜度本王用意,吓走了本王真正想要的传世珍宝,只怕本王才会遗憾终生。”
他这话依旧说得自然,但柳暮雪却意识到他在说的传世珍宝是她!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因为苏泽言的说法而生气,反而多了几分羞涩含在眼底,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只好愣愣回神的看着韩无情说道:“韩叔叔,我能不能看看您收到的请帖?”
她一语直入正题,实际上韩无情这次来找她就是想要告知她这里的情况,此刻便一边从袖中抽出红色请帖,一边皱眉道:“请帖是送到无情道的,岳师弟派人送至了朝阳宫,他也是因为看到了请帖上的话才特意将此物送入我手中。”
柳暮雪低头一看,打开请帖,赫然发现,请帖上除了有韩无情的名字和夺宝时间外,只有寥寥八字。
“七月十四,血债血偿。这什么意思?”
待她惊讶抬眸,韩无情已是皱眉,唯有早已了然的苏泽言平静的坐在椅子上,轻抚腰间的玉坠:“想必,是因为韩护法清楚十年前住在这里的赵家人,突然一夜消失的真相吧。”
其实一早柳暮雪就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只是尚未想到血债血偿这般可怕的结果。不料这时,韩无情却说出了一句令她更加诧异的话,他说:“赵家人并未消失,他们,一直都在这里。”
话音刚落,一阵莫名的寒意拔地而起。
柳暮雪再次打了个寒战,听见屋外有女子的尖叫声传来。
她与韩无情相视一眼,推开房门,先后离开了屋子,苏泽言也跟在了两人身后,不紧不慢的寻到了尖叫声传来的地方,见梦崖阁阁主袁如梦浑身发抖的跌坐在厢房门口,指着屋内说:“有、有鬼!”
那时在袁如梦身旁已经围满了不少人,就连之前没有现身的吕展乔此刻也大大方方出现在了众人眼前,皱眉俯身扶了袁如梦一把,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柳暮雪没有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着实也想不到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在傍晚时分进入私宅参与夺宝时,现身的六大门派看似毫无瓜葛,谁也没同谁打招呼,连眼神交流也没有,可如今看着袁如梦歪倒在吕展乔怀中的样子,不但不似普通朋友,反而,生出了几分暧昧的姿态。
好歹都是江湖中的老前辈,只怕柳暮雪还未出生时,眼前的这群人就已持剑闯荡天下,当中交集她自然不会清楚。
不过若是韩叔叔手中请帖写着这样一句话,想必,其余收到请帖的掌门看到的内容也与韩无情相同。若不然,怎会在同一时间聚集此地?
只是,请帖中并未写明请他们前来夺取什么宝物,老管家却说他们想要夺取的宝物已经放在宅中某处。这样前后相矛盾的事让柳暮雪心存困惑,不过仔细一想,她就明白了。
十年前赵家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又是血债血偿,可见赵家人已死,而他们的死和被邀请的七大门派有关。又说宅中藏有宝物,让他们自己去探查,恐怕,这藏起来的宝物便是十年前让赵家人招来杀身之祸的东西……
莫非,是天影剑?
这是柳暮雪来到这里的目的,可她并没有见到天影剑出现。
只是这天影剑,也不至于引来七大门派杀人夺取这般疯狂。一定是被天影剑还要具有吸引力的宝物,才会给赵家人引来杀身之祸……
柳暮雪如是认为。过了一会儿,便见沙海帮的凨天齐大摇大摆的走来,皱眉同其他门派掌门说道:“院子里没有人,之前的老头子也不见了。”
说完这话,他便将凌厉眸光对准被柳暮雪和苏泽言,冷冷笑道:“只有这两个不相干的人住进了赵诚的屋子。”
赵诚?
就是十年前宅子的主人赵老爷的名字?
柳暮雪紧紧皱眉,正欲追问十年前的事。反正她有古蛛防身,身手也是了得的,像沙海帮、血影城这样的杀人帮派,杀一个少一个祸害,自然不会怕了他们。未料还未开口,苏泽言就已缓笑抬眸,依旧是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思量的看着凨天齐道:“正是因为不相干,所以你们死的时候,本王一定不会多管闲事的出手相救。”
此言一出,院中死寂。
乍一听,是苏泽言的挑衅。
可仔细一想,是苏泽言的提醒。
收到请帖者,必要付出性命、血债血偿,谁也逃不掉被虐杀的危险和诅咒。柳暮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可像凨天齐这样的海上强盗,除了一身蛮力之外根本不长脑子,一听这话,顿时气红了眼,愤恨的看着苏泽言道:“老子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样的文儒书生!”
哗啦一声,凨天齐拔出了腰间长刀,柳暮雪连忙挡在了苏泽言身前,眼中刚有利光闪出,韩无情就已率先一步制住了凨天齐握刀的手,冷冷低言:“你可知他是什么人?他是翼彩国苏贤王,苏泽言!你杀了他,守护苏氏皇族的望月山庄岂会放过你?!”
别说望月山庄,只怕这会儿柳暮雪就不会放过他。
但凨天齐却依旧不怕死的说道:“呵,望月山庄在江湖上威望虽高,可我沙海帮常年在海上不会返回中原,即便此刻杀了他,我也不怕望月山庄的人会找上门!”
“这话可就奇怪了。”柳暮雪淡淡开口,嘴角噙着一股冷意,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凨天齐,挑挑眉道,“你会躲到海上去,难道望月山庄的人就不会去海上找你?”
她手指弹弹,轻松自若的从腰间抽出轻盈软剑握在手中,迎着阵阵在眼前荡出的银白剑光,颇有些好奇的看着他问道:“难道,我就会放任你在我眼前杀人?凨前辈,你未免把这天下大局想得太简单了吧?”
朝阳宫自创建以来,便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无条件扶持苏氏皇族,哪怕他们和君国、凤华国没有任何关系,也要遵守这条约定,断不能违背。
虽然天下人皆知,烟云十三国看似四分五裂,十三国鼎立天下,但凤华国和君国一直占着一统天下的优势,殊不知当年君家打下天下时便想好了有朝一日会将这天下奉送给苏氏皇族的结局。
其中缘由,自然与朝阳当年赠予的有关,同当年被颜氏囚禁后奋起反抗重夺天下的苏墨有关,这些年朝阳宫和望月山庄交好,也不过是希望能够及早拉开这一大局,结束十三国鼎立的格局。
实然,那时柳暮雪也不知道后来一统天下的苏氏皇族后裔,正是她和苏泽言的孩子苏卿尧,可此刻摆在她眼前的选择却十分明显,绝不会任由沙海帮的卑劣之徒伤害苏泽言一分一毫!
而围观众人也在她冷冽的话语之下,纷纷注意到了她手中软剑。
或许柳暮雪这些年来行走江湖时多半以面具示人,不曾展露真面目,但她手中持忧的情缠软剑却是当年朝阳宫第一任宫主靳梓汐之物,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眼前的七大门派掌门自是认得,靠在吕展乔怀中的袁如梦更是惊惊道:“你、你是,柳暮雪?!”
那样惊讶的语气,那样震惊的神色,没有人会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十六七岁的小女孩,竟是当今天下武学第一的绝世高手柳暮雪!
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传奇,是梵天造物的神话。
但袁如梦一语惊出后,凨天齐也瞪大了眼睛,怔怔的在柳暮雪脸上打量:“这、这……”
这你个头!
柳暮雪懒得理会他,伸手拉了苏泽言一把,心想这群人看到她手中情缠已经不敢动手,想必也不敢再找苏泽言麻烦。
不料,就在她打算带着苏泽言离开之时,身后袁如梦再次惊讶发问:“朝阳宫的人也想要那样东西?”
说完这话,她便冷冷笑了起来:“我当朝阳宫早已拥有天下珍宝,没想到竟和咱们一样,觊觎更大宝藏!”
闻言,柳暮雪顿步,淡淡回头:“我对宝藏不敢兴趣,可对你们十年前做过什么,此刻又打算做什么,却十分感兴趣!”
这一次,她没有再逗留,也懒得与他们继续争论,转身便朝来时的路走去。
未想,被她拉住衣袖的苏泽言突然在这时反手一握,抓住了她的手,在她惊讶之时骤然俯身贴近,靠在她耳边轻问:“你猜,他们今晚谁会丧命?”
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轻易的抓住她感兴趣的事,将她繁杂的思绪带离。
柳暮雪仔细想想,诧异反问:“请帖上不是说七月十四吗?难道发出请帖的人不是打算等到七月十四再动手?”
“如果不是人呢?”幽暗的绿光中,苏泽言的黑眸深如黑夜,紧紧盯着她问,“如果,真的有鬼呢?”
“那么……袁如梦……”
柳暮雪记得方才是袁如梦说厢房内有鬼的。
可转念一想,她又否定的摇头:“袁如梦和吕展乔的关系不简单,两人多半会时刻待在一起。而韩叔叔想必也会和我们在一块儿,所以落单的人更有危险。”
说完这话,她便再次思量,垂眸揣测,轻咬着红唇:“可金玉楼和天龙帮几个帮派的掌门都有些深沉,方才始终一语不发,可见心中已有了应对计策。照情况来看,第一个下手对象应该是个没什么策略又落单的人,如此想来,应该是,凨天齐!”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牙说出的。她最不喜欢的便是凨天齐这样愚蠢又狂妄自大的卑劣之徒。
而苏泽言也在听了她的说法之后缓缓一笑,拉着她的手道:“反正像凨天齐这样的海匪,死一个当少一个祸害。如此,你我今晚便邀上韩护法,看凨天齐如何受死,如何?”
柳暮雪愣愣,虽然苏泽言的话和她的打算一致,可饶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她还是有些不确信。
原来他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连杀鸡也不敢的文士啊。亏她还担心他会被方才的场面吓到,此时只好回神点头:“好,那就赶紧同韩叔叔汇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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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寒风在诡异的院子中席卷。
柳暮雪和苏泽言离开之后,韩无情方才放开擒住凨天齐的手,追问袁如梦:“袁阁主方才究竟看见了什么?”
袁如梦一听这话,眼中刚刚消失的恐惧便骤然回归,抹了抹额上尚留的冷汗,将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捋至耳后,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回道:“我方才,看见了一个女人,长头发的黑衣女人,就坐在我床上……”
她古怪的话语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已经四十有余的她虽然没有修炼过像绮年华功那样的绝世武艺,但身形样貌依旧保养得极好,一双素白的手伸出来,慢慢的同众人比划:“那头发一直长到这里……”
她指着门口的位置继续说下去:“没看清脸,却感觉像是、像是赵诚的小女儿赵婉怡……”
一听这话,众人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就连韩无情也在这时皱起了眉头,缓缓退步道:“既是如此,今晚,诸位还是聚在一处,以免生出什么变故。”
“呵,变故?”去而复返的柳暮雪和苏泽言刚好躲在暗处瞧见这一幕,眼睁睁的看着凨天齐冷笑着大摇大摆离去,“我就不信这个世上有鬼!”
这个草包!都这个时候了,她也不信这个世上有鬼,怎么没见她撇下苏泽言一个人在宅子里活动?
柳暮雪暗自无奈撇嘴,虽不至于心中嘲笑,但见凨天齐如她所料独自回了厢房后,还是忍不住与苏泽言相视一眼,轻声道:“要不我们绕到厢房后去?”
苏泽言点点头,似乎对这里的情况并不是很感兴趣,眸光始终追随着柳暮雪明亮的眼眸,见她轻巧的将手中暗子弹向了韩无情的衣摆,便稍稍向后退了一步,没有发出一丝脚步声的退离。
实然,柳暮雪这时也有疑问。
苏泽言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人,但他迈出的脚步声极轻,有时连她也不易察觉,可就在她打算追问苏泽言是否曾学内功心法时,突然瞥见前面的树影里站着一道漆黑的人影。
娇小的身形,墨黑的身段,一头长不见底的头发。
柳暮雪愣了愣,这不就是方才袁如梦说的那个女人吗?
过了一会儿,韩无情便追了上来,朝她使了个眼色:“方才出手就是不想你暴露身份,怎么你还自报起家门来了?”
柳暮雪再次一愣,没想到韩无情来得这么快,看来那边六大门派的人已经各自回房,只好无奈叹口气道:“我也是不想多费口舌才那么说的,您也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什么也不说反而会引起他们的猜忌和试探,与其今晚他们将目光全集中在我们身上,倒不如事先告知他们,我的身份,省得他们半夜打算来要我的性命。”
她也是实话实说,末了,越过韩无情肩头一看,便不见那树影后的女人踪迹。
就在她缓缓狐疑皱眉时,韩无情也再次叹声道:“你说得对,他们的确各个心思缜密,此刻什么事也没发生,就已经有人开始暗中策划。包括方才闹鬼的事,也是袁如梦自说自话,实际上,根本就没什么鬼。”
什么?
自说自话?
“可是我刚刚看见……”
算起来,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宅子里见到古怪的黑影了。
从第一次在赵诚的房间外见到的黑影,到方才瞥见的女子身形,虽然柳暮雪也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鬼,但方才真的有那么一个和袁如梦形容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怎么会是自说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