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后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参加过大型宫宴了,因此,今日的宴会氛围较往年更为隆重,当她穿着一身金紫九凤遍地锦合领褙子,玄紫九凤长裙直曳于地,头戴三扇博鬓凤冠,自绛色厚毡上款款行过时,满殿中人尽皆俯身见礼,人人面上皆带着几分郑重。
能够亲临太后娘娘参加的宫宴,说出去也是一份荣耀。
傅珺随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宝座上的陈太后,眼角微有些潮意。
初见陈太后时,正是她韶华盛极之时,容颜之美叫人心惊,而今日所见的太后娘娘,虽华服高冠依旧,却已是个两鬓微斑的老妇,这让傅珺心中陡生岁月无情之叹。
众人见礼已毕,陈太后又略说了几句场面话,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一般情况下,宫宴也是有着很刻板的程序的,各诰命夫人们依等级分坐两旁,一应礼、乐、拜、歌、舞等等,年年都差不多,程序亦十分繁杂,一整套走完,那饭菜早就凉透了。
前两年傅珺参加上元宴时,皆是连筷子都不动的。大殿里本就不算太暖和,那菜肴又冷,满座的人也没几个人真吃,皆只是举箸做做样子罢了。
不过,今年的上元宴却与往年大不相同,摆上桌的竟然是涮锅子。
那桌子看来是特制的,桌子下头没有腿,而是一个极大的铜围子,铜围子里头烧了碳,外头则包着几重锦缎,坐下来便觉得暖意袭人。桌面儿上挖了一溜小洞,每个小洞上皆架着个小铜锅,里头的汤咕嘟嘟地冒着热气,看着就觉得暖和。坐席时,便以十人为一桌,一人一锅,倒与傅珺前世吃的小火锅十分类似。
难得在宫宴上吃到热乎乎的食物,又是这般新鲜的吃法。众命妇倒都觉新奇,宫宴的气氛便显得格外欢愉,便连那繁琐的程序亦不令人觉得冗长了。
陈太后极是欢喜,便招手叫了皇后孟清近前。拉了她的手笑道:“这么个吃法倒有趣儿,又暖和又自在,难为你想得周全。”
一身后服正装的孟清笑得两眼皆弯,笑道:“谢母后夸赞。只这也不是臣妾一个人的主意,福安帮了臣妾好大的忙呢。”说着她便笑了起来。又向一旁的福安公主刘筝招了招手。
大汉朝最尊贵的两个女子说话,众人自皆停箸聆听,此时听得孟清夸奖福安公主,众人亦皆附和地笑了起来。
傅珺原是侧对着宝座的,此时便转首向宝座处看了看,便在此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三公主刘霓的衣袖动了动。
刘霓的动作十分轻微,亦无甚出奇之处,傅珺亦只是扫眼而过。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将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又拉了回来。
刘霓的衣袖方一动,紧挨着她坐着的一个人身子便猛地颤了一下。她颤抖的幅度并不小,然此时众人皆在看着宝座最上头的陈太后,并无人注意到她。
唯有傅珺,双眉微微一蹙。
刘筝此时已经走到了太后座前,附马谢玄亦随在她身边。
作为本次上元宴唯一的男宾,谢玄并无一丝局促,一行一止十分有度。当年芝兰玉树似的美少年,如今已是谪仙一般俊丽的人物,风仪秀朗、举止翩然。立于万千华灯之下,有若美玉生晕、明珠含光。
刘筝与他并肩而立,亦是毫不逊色。她本就生得秀美,更兼风度雍容、举止温雅。那眉眼间隐约的英气,与谢玄的洒然十分合衬,两个人一露面儿,大殿里便响起了一片赞叹声。
陈太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眯了眼睛道:“瞧瞧,这一对儿小夫妻可真真好看得紧。那书里说的珠连璧合,可不就是这样儿的么。”
这话说得孟清掩口而笑,刘筝微有些羞赧在低了头,大殿里则又是一阵赞叹与附和之声。
便在这满殿皆欢之时,刘霓的衣袖,蓦地又是一动。
傅珺的视线立刻转了过来。
她终于看清刘霓在做什么了。
刘霓居然一直在拿簪子扎她身边的人!
傅珺恰好坐在她的斜侧方,因此看得十分清楚,刘霓的衣袖间有金属的光泽闪过,而每当她袖间光华一闪,她身边的那个人便是身子一抖。
傅珺的双眉紧紧蹙了起来。
华宴之上,这位三公主殿下不好好坐席也就罢了,竟还敢用簪子扎人,她就不怕被人发现么?还是说,她根本就是有恃无恐?又或者是完全下意识的动作,她本人并不认为此举是错?
傅珺心下暗忖,一面继续观察着刘霓的动作,而随后,她发现了一个十分怪异的情况。
刘霓动手的频率,与其看向谢玄的次数相同。
到目前为止,刘霓一共看了谢玄五次,其身边之人便也被她扎了五下。而更叫傅珺讶然的是,刘霓看向谢玄的眼神中,竟有着几分隐秘的狂热。
难道说,刘霓对谢玄,竟然有着淑女之思?
这念头方一浮起,傅珺心头便涌起一阵不适。
谢玄已与刘筝成婚,而刘霓居然肖想自己的姑父,简直就是不顾人伦。而再看其行事,傅珺总觉得她的眼神狂热得有些过分,像是心理有些不正常似的。
傅珺不着痕迹地挪了一下位置,想要换个角度看清刘霓身边的人是谁。
可是,那人坐的位置十分不巧,不只有廊柱挡了半个身子,她的头上还垂着一盏宫灯,恰好遮住了脸。傅珺只能瞧见她穿了件朵梅水米分宫纱衫子,旁的一概看不清。
好在此时刘筝与谢玄皆回到了座位上,刘霓的小动作也终于停了下来。
傅珺已是长眉微蹙。
刘霓的举动,让她不自觉地想到了卢莹。
从某种程度上说,只怕卢莹还比刘霓好些,至少她还能维持住表面的正常与体面,行事也知道避着人。刘霓却明显要大胆得多,众目睽睽之下她也敢用簪子扎人,此等行径已经不只是偏执了,而是变态施虐狂。
而更糟糕的是,刘霓的身份极其尊贵,能够管住她的人,整个大汉朝也没几个,长此以往,这位三公主很可能真的要长成一个虐待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