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九章影响
下朝后。徐渭几个拉住了沈默,不由分说把他塞上马车,开始七嘴八舌的逼问起来。
沈默被他们搞的晕头转向,无奈投降道:停你们一个个问行不我保证有问必答
那好,我先问。徐渭道:我就一个问题,怎么徐阶老儿看起来比你们还急,以他往日的风范来看,如果只是为了打压袁炜,不可能那么强出头的。
这个啊,你说的对,沈默微笑道:区区袁炜,还入不了徐阁老的法眼,放眼朝堂,也没有谁能威胁到他。
你是说,是在野的那位徐渭何等聪明,自然一点就透。
不错,严嵩父子虽然去了,但严党还没倒,朝中满是他们故旧死党,严世蕃仍然野心勃勃的想要复位。沈默叹口气道:如果这时候就觉着天下太平,可以安享首辅的荣耀了。那他也不会走到今天,早就被严世蕃给轰成渣了。
是啊,我看今天不少部堂高官,还在鼓动大赦天下呢,陶大临插嘴道:八成是想让严世蕃起复。
不错。沈默淡淡道:甚至我怀疑,这一出戏码,本身就出自严党的策划。
哦众人吃惊道:何出此言
那异兽名曰独角犀,已经从中原绝迹千年了,仅在交趾以南才能见到,那里可不是我们的国家,要找到这么稀罕的东西,并悄无声息的运回来,这不是景王和袁炜能办到的。沈默淡淡道:而且不要忘了德安在哪里,是在江西,距离南昌和分宜不过百里,从时间距离和能力来看,严世蕃都有充分的可能,在幕后操纵这件事。
果然不愧是严世蕃啊孙铤连连感叹道:为了让自己脱罪,竟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呢。
摆脱罪名还是其次,沈默却道:他最终的目地,是保全整个严党
怎么可能做到呢众人齐声问道。
可以做到这时徐渭插言道:如果那所谓的麒麟被皇帝认可,便将现下定义为盛世,那么这盛世是谁缔造的呢徐阶老儿的屁股还没坐热,脸皮再厚也不能揽功,所以还是严嵩的功劳。
他这样说,众人就明白了,纷纷倒吸冷气道:原来如此如果这次让他们得逞。那徐阁老就再不能打击他们父子的故旧,严党元气得以保存,便可期待东山再起
不错,沈默点头道:承认麒麟,不仅会确立盛世,也会确立严阁老不可动摇的位置,让徐阁老情何以堪又如何放手改革呢
原来如此,众人笑道:拙言兄,徐阁老必须请你吃饭啊。
吃饭不敢想。沈默一耸肩道:不让我再吃屈就烧高香了。
徐阁老不喜欢麒麟的原因,我们算明白了。孙铤又道:可为什么皇上也不感冒呢,他不是最喜欢祥瑞的吗。
若是一般的祥瑞,皇帝自然喜欢。徐渭笑道:但麒麟这种东西关系太大,一旦认定后果太多,且很难预料说着冷笑一声道:皇帝拿掉严嵩父子,让徐阁老上台,就是为了收拾这内忧外患的残局,若这样的世道还称作盛世,可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文长兄说的不错。沈默点头道:皇帝下了很大决心,才将严家父子拿掉,事关政局的稳定,怎会轻易改弦更张说着朝徐渭嘿嘿一笑道:而且你一说。要朝那东西三叩九拜,日夜供奉,皇帝就不乐意了,四十多年的天子,唯我独尊已经到了骨子里,怎会把头野兽当成祖宗,给自己找不自在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道:还一直以为文长兄,怎么糊涂到帮着景王说话,闹了半天,是为了捧杀对方啊,实在太阴险了
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徐渭翻翻白眼道:是某人让我说的。不用说,大伙也知道他口中的某人是谁,只听孙铤笑道:还以为拙言兄转性了呢,原来还是那么狡猾狡猾的,只是不知他顿一顿,吴兑接着道:为什么会在劝谏皇帝的时候,那么的不管不顾呢
呵呵,沈默微笑道:虽然踏上官场就当不了好人,但在权术丛生中,也得有一点真。古人云直愚者久,要是没有这点真诚,权术再精巧也不持久。
听了他这话,一班年轻的兄弟,都面露沉思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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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瑞的事情,看似波澜不惊的结束了,但其影响非常深远,尤其改变了两位皇子的处境。
虽然嘉靖将俩个儿子进献的祥瑞分别赐还,看似公平合理。不失偏颇。但这两样东西,一个已经被皇帝认定,另一个则没有认定,这意义上相差可就太大了裕王得到那飞火流星,就等于得到了那皇天后土日月永照的八字天书,绝对引人遐想,而景王得到那疑似麒麟,却只能当成个宠物养,没法用来做文章。
这下就连最钝感的大臣,也明白皇帝的心往哪边偏了。本来么,长幼有序,就该兄长排在前面,而且裕王仁厚,比起刻薄寡恩的景王来,显然是更好的储君人选。一时间,朝野人望大变,那些聚拢在景王党身边的人,渐渐散去,而裕王几位老师身边的人,却多了起来。
尤其是在陈以勤发表了一番惊世之论后
陈以勤身为有名望的学者,收到了出席三公槐辩论的请柬。说起三公槐辩论,还是沈默首倡的,至今已经半年多了。现在的三公槐辩论由徐渭在主持组织。对于这件差事,他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浑不似平时倦怠厌政的样子。因为这太对他胃口了。
其实这种形式并不新颖,因为坐而论道是士大夫们的永恒节目,大明朝两京一十三省,不知有多少个文社学院会所,在定期不定期的搞这种辩论。但三公槐辩论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因为天下所有的辩论也好交流也罢,总是拘泥于同一学派内部,充其量也就是流派之争,但根子上还是同源同宗的。所以你辩论的水平再高,也是闭门造车,影响了了。
但三公槐辩论不同,它是不同学派,不同思想间的碰撞,不管你是理学门人,还是心学门人,还是法家子弟,还是道家信徒,还是李贽那样无信仰的狂人,只要你名气够大学问够深,胆子够足,就可以登台与其他学派一辩高下这个大胆的设想已经提出,便立刻引起了热烈的反响,想要登台的多,看热闹的更多,这一旬一开的三公槐辩论,变成了京城读书人的焦点,能在辩论中获胜,甚至只是表现精彩的,都会立刻名满京城,继而扬名天下。
当然,为了避免辩论变成无意义的争吵,沈默在三公槐辩论之初,便为其立下三原则,一,无论原本什么身份,登台后便只是平等的辩论者;二,不准人身攻击,也不准泛道德论;三,不准诡辩。所有人在登台之前,必须签下这份协议,否则不会获得出场资格。
应该说,沈默的限制还是颇为有效,但也不可能完全杜绝非学术的争辩,尤其是论战双方有宿怨,或在政治上对立严重。都会引发这种争端,比如说陈以勤那次。原本是好端端的学术争鸣,但对方有一个景王的老师,在不停鼓吹景王爷天命所归,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言语间还有诋毁裕王之意。
陈以勤本就是个火爆脾气,不由十分生气,便决意驳一驳这狂徒,轮到他发言的时候,陈以勤朝那景王的老师作个揖道:您老说了很多,说得也很精彩,但这些话最好以后不要再讲。
那人原本还在得意,一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怒道:皇上还没有立你们家王爷为太子呢,我爱说什么,你都管不着
错陈以勤一脸肃穆的朗声道:国本早就默定了裕王殿下讳载垕,垕从后从土,首出九域,此君意也此言一出,石破天惊,三公槐前一下子鸦雀无声,全场都是张大的嘴巴,若有鸟群飞过,必能让很多人品尝到新鲜的鸟粪滋味。
陈以勤的解释太大胆了但确实合情在理,那垕字是土字上有一后,后在远古是国君的称谓,后在土上是表示君有大地。中国这块大地又被古人理想为九州九域。所以陈以勤以垕的解释挥发开来,接着又道:天降流星,上有八字天书皇天后土,日月永照,皇天是皇帝天子,后土为垕,天子在前,载垕在后,实乃天意也。说着一脸郑重的对那景王老师道:圣心天意都如此了,您怎么还有别的想法
你你那景王老师憋了半晌,终于憋出句道:仅凭着臆想杜撰,就敢妄言国本
要不是你在那里信口雌黄,陈以勤轻蔑道:我怎么会说这番话呢我还要说,圳是什么田边水沟尔,能与垕同日而语吗。那景王老师无言以对,借口身体不适提前退场,结束了这场变了调的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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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以勤在三公槐辩论上的惊人之言,一下子点醒了很多人,许多人都认为,一般人给儿子起名,都要仔细推敲,更不要说皇帝为皇子命名了,那是绝对不会马虎的。所以他们真的相信陈以勤的说法,认为裕王殿下的名字,绝对是含有深意的。
终于,在被动了将近一年之后,裕王逆转了形势,在与景王的竞争中,重新占据了上风
但高拱他们的弦仍然紧绷着,因为还没到松口气的时候一方面,陈以勤的言论太过大胆了,万一皇帝不高兴,可能会连累王爷。二来,王爷的世子还在李娘娘的肚子里,能不能如愿降生还不一定,能不能带把也只在五五之数。
可聊以自的是,陈以勤一直平安无事据说景王的人,已经向皇帝狠狠告过状了,嘉靖不可能不知道三公槐的事情,但并没有降罪,甚至没有申斥他,是不是默认了陈以勤这种说法呢至少在很多人眼里,是这样的。
于是局面好像清晰起来,裕王成为继承大统的必然人选,但又充满了不确定,生不出世子,希望再大也都是枉然。
将希望建立在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是件多么不靠谱的事儿啊,但又别无选择。高拱几人除了烧香拜佛祷告上苍保佑外,只能督促裕王爷恩泽兼施,以求广种薄收这也是当初他们的打算,只要多怀上几个,那就一定能生出世子来的。
对于师傅们的这种要求,裕王是很开心的,于是每日穿插于花丛之中,辛勤的耕耘起来,不喊苦也不喊累,显出对此事异乎寻常的热情。高拱他们虽然觉着这样不妥,但当前的重中之重,是保证王爷能生出儿子来,至于身体,还是以后慢慢养吧。
在沈默的亲自安排下,裕王府加强了戒备,尤其是内控措施,有身孕的妃子将会受到全天候全方位的保护,衣食用具都必须先经过从北镇抚司请的用毒高手检验,没有问题了才能送到妃子那里。还为其配备了专门的妇科大夫,全程跟踪母子健康状况,有问题早发现早治疗,力保胎儿顺利发育。
他们甚至还请了法师入住王府,防备有居心不良之人,下蛊诅咒未出世的世子,绝对是如临大敌全府戒备
日子一天天过去,所有人都在等待中煎熬,每个人的弦都绷得越来越紧不紧也不行,因为仅仅一个六月里,他们便粉碎了五起意图对裕王或李妃不利的阴谋。虽然他们干得很棒,但只要有一次没防住,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费,所以大家的压力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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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迎来了酷热的夏天,北京的夏天非常不友好,太阳毫无顾忌的直射地面,将树叶黄狗,还有人们的心情都晒蔫了,热得人无处躲藏。哪怕是在通风的屋里,也是动一动就出汗,什么也干不成;沈默真羡慕三个儿子,可以整天泡在浴池里玩水,他却还得每日顶着烈日出去上班,且还得时刻保持翰林掌院的风度,只要出门就得穿戴整齐,仪容丝毫不乱,其痛苦不啻于上刑。
若菡见他起了一身痱子,心疼的不行,问他可不可以歇歇,沈默苦笑着摇头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徐阁老正整顿吏治呢,我可不能往枪口上撞。
他整顿吏治,跟你们翰林院有何关系若菡不解的问道:你不是说,翰林院是清静之地,与是非无染吗。
唉,那些科道言官,还管我是哪儿的都在那盯着呢,就等着我出篓子呢。沈默郁闷的叹口气道:现在徐阁老广开言路,命言者无罪,终于让那些人又活跃起来;他们是铆足了劲儿上本,大到贪污渎职小到随地吐痰,没有他们不管的事儿,逮着了就是一本,弹不倒你也让你难受半天。说着笑笑道:听说徐阁老也被弹劾了好几本,不得不连连上书自辩。大明朝的惯例,只要有人弹劾你,就必须上书自辩,甚至还得主动停职在家,等待最终调查结果出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才能回去上班。
但在严嵩当政时期,内阁下令禁止官员私自脱离本职,否则以玩忽职守论,要不沈默真像主动招惹几个不痛不痒的奏本,好名正言顺的在家歇着。
若菡闻言笑道:徐阁老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亏着你们当初还对他的决定大加赞扬呢。
呵呵沈默笑笑道:即使到今天,我也依然要说,单凭这一点,徐阶就比严嵩强多了。
为什么若菡奇怪道:把你们整天弄得紧张兮兮,难道就是好了吗。
就是好。沈默拿起官帽,端正的戴上道:你不能只看到言官们胡搅蛮缠的一面,还得看到他们的好处,他们就像鞭子一样,让懒散日久的官员重新干练起来;让毫无敬畏的官员终于有了害怕的东西,这是金子都换不来的。说着淡淡一笑道:所以有点副产品,是可以接受的。
分割
七十多岁的外公来青岛了,陪陪老人尽尽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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