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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要你灭亡,必先让你疯狂。
大概是上天觉得思恩府土知府岑寅还不够疯狂,于是让交趾的郑梉把主意也打到了他的身上。
这次郑梉派出心腹谋士蔡绪亲自前往思恩府。
郑氏的地盘北至镇南关,从镇南关北上,沿途经思明州、太平府这些土司的地盘到达思恩府,全程不算甚远。
郑梉之所以看中思恩府,无非也就是思恩府的实力在广西各个土司中最强,岑寅为人也最骄横淫奢,嚣张跋扈。
和顾宪成一样,蔡绪献上一些金银财宝,便能登堂入室,顺利见到了岑寅。
蔡绪在交趾有如宰相,久掌权势,颇有气度。
他自称是福建泉州人,能说一口不怎么地道的汉语,不过这年头各种方言多如牛毛,就是大秦朝堂上的官员,说起官话来夹着老家方言的也比比皆是。
岑寅这辈子没出过广西,根本不知道福建的口音怎么样,对蔡绪的说词,他一时也难辨真假。
看在蔡绪献上一大堆金银财宝的份上,岑寅客气地问道:“蔡先生看上去是个读书人,不知来我思恩府有什么贵干?”
蔡绪答道:“岑知府谬赞了,在下虽然读过几本书,但算不上是读书人,平时主要帮人看风水、寻宝脉,所以到处走走。”
“哦?蔡先生会看风水?”
“谈不上会,只是略知一二,泉州知府何大人是南宁府人,托在下来帮找块风水宝地,如此而已。”
连连堂堂的泉州知府都托他回乡找风水宝地。那这人肯定是不得了,岑寅的态度顿时大变,让人上茶之后,满心好奇地问道:“那蔡先生不在南宁府找,因何找到思恩府来?”
“在下是跟着龙脉来到思恩府的。”
“龙脉?”岑寅忍不住惊呼一声。两眼圆瞪。
蔡绪见鱼儿要上钩了,笑而不语,端着茶细品慢呷,意态休闲之极。
他越是这样,岑寅越是着急,态度也变得恭敬起来:“蔡先生。你说我思恩州有龙脉,这可是真的?”
蔡绪仍旧不答,抬眼仔细审视着他,把岑寅看得心里直发毛。蔡绪不断地掐着手指,脸上神色变幻,最后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先生为何叹息?”
“我看岑知府面相本是贵不可言。但如今印堂却十分晦黯,只怕........”
“哎呀,先生有什么话你赶紧说呀,你这样吞吞吞吞的,可把人急死了。”
“岑知府有所不知,泄露天机,是我等的大忌。特别是岑知府命格奇特,一但泄露,在下必定折寿。”
“先生,你这又是龙脉,又是天机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生若是言明,本府必有重谢。”
岑寅越急,蔡绪论越是不肯开口,喝完茶之后。竟然便告辞离开了。
岑寅越想心里越不安,最后追出城去,在城外十里把蔡绪给拦了回来,安置于府上,好吃好喝的款待。敬如上宾。
在酒席上,蔡绪见岑寅一番诚意,这才道破天机。
按他的所言,他在帮泉州知府寻风水宝地之时,见大明山有如卧龙,为之大惊,心道龙脉宝穴所在,必出真龙天子,便一路寻到思恩府来,并不惜献上重金以求面见真颜。
可见面之后,却见正主印堂发暗,有坐困天牢之象,不但成不了天子,只怕不久还会有大祸临头,不禁大失所望....
隐约听出自己竟是真龙之身,岑寅几乎难以置信,结果却又听蔡绪说他这条真龙已经被困于天牢,被秦牧那条黑龙所代,不由来又奇又急。
“自古以来,哪个开国之君打下江山后,不是收兵罢甲,予民休养。岑知府可知,大秦皇帝为何刚刚登基,就急不可耐地大兴土木,而且他别的道路不修,偏偏选在西南大兴土木?”
“为什么?”
“为断龙脊也!”
岑寅越听越惊异,接下来蔡绪又说,秦牧为了困死他,一登基,便不顾民众死活,立即修筑长沙到昆明的柏油路,以开山取石修路为掩饰,真实的意思是要断思恩府的龙脊,将他这条真龙灭绝。
并断言,道断修成之时,大军一来,便是他这条真龙及西南土司丧命之时。
蔡绪能说会道,一吹竟地理,无边无际,说得神呼其神,且真中有假,假中有真,让人难以分辨,把岑寅说得晕晕乎乎的。
而且他越是一副无所求的样子,岑寅越是相信他说的,象他这样的土司,本身就很迷信,凡事爱求神问鬼,蔡绪鬼扯起来,让他又惊又怕,心肝儿直打颤。
“先生可有补救之道?”
“此乃天意,凡人岂能轻易改变天命?难,难,难!”
蔡绪连道三个难字,让岑寅心头阵阵发凉,仿佛大祸的已经临头了一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先生救我?”被忽悠得晕晕呼呼的岑寅竟然扑嗵一声跪下去,连声求救。
“岑知府起来,快起来,岑知府怎么说也是真龙之体,在下凡胎肉体,怎么受得起岑知府如此大礼,折煞下在了,岑知府快起来。”
蔡绪连忙扔下筷子,上前搀扶,可岑寅已经被说迷了心窍,就是不起,跪着拼命哀求蔡绪相救。
蔡绪没办法,最后只得长叹道:“罢了,罢了,在下拼却折十年阳寿,尽力帮岑知府这一次吧。”
“先生果然肯帮我?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很难想象,一向飞扬跋扈的岑寅,竟然如此低声下气、感激涕零地求一个人。
蔡绪这份本事,恐怕就是后世那些传销头子,也是望尘莫及。
“岑知府,请恕在下直言,如今岑知府按在下说的去做,保住性命或许不难,要在西南自立一国,这就要看天意了。若是想得天下,坐拥四海,那已经是不可能。
岑知府切莫要忘了在下今日所言,若是有朝一日岑知府能在西南立国,万莫要再贪心,要是还强求整个天下,岑知府必遭天遣,万劫不复。”
“是是是,我一定听从先生嘱咐,如何破解,先生快快教我。”
岑寅刚说完,厅外突然传来一声噼啦的巨响,一道闪电划下,如银蛇飞舞,把岑寅吓得心惊胆战,脊背冷汗直冒。
雷声过后,雨点随之哗哗落下,厅外顿时变一片苍茫,檐前的水滴到石阶上,答答作响,让人再难听到蔡绪对岑寅说些什么。
四月,梅雨季节,三天两头就会下雨,天下一片阴晦。
南京城里,秦牧刚刚在早朝上与大臣们拟定赐朝鲜王李倧的谥号,同时给新王册封诏书。早朝散时,阴沉沉的天空又飘起了细雨,整个大秦宫都笼罩在茫茫的雨雾中。
大臣们的仆从没法到宣政殿前来,他们自身又没有带伞,很多人只能冒着迷茫的细雨回衙。
司马安、路振飞、李源三位内阁辅臣也正准备往宫城东南角的内阁去,三个小太监匆匆赶过来,各打开一把伞,对他们说道:“陛下说了,三位阁老终日为国操劳,陛下一日不可缺了三位阁老辅佐,这雨万万淋不得,陛下让我等来给三位阁老打伞。”
此时宣政殿前许多大臣还没有离开,把这一幕全看在了眼里。
司马安三人心中感慨万千,这阵子,皇帝总是绕过内阁,直接对各部发号施令,这是在变相的架空内阁,说三人心中没有些不安那是不可能的。
今天皇帝突然送来三把伞,等于是在阴雨中给他们撑起了一个晴空,其中的意味十分深长。
司马安三人心怀感激,连忙一齐转身,对着宣政殿内的御座躬身施礼,高呼谢主隆恩。
天空的雨越下越大,司马安三人心中的雨,却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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