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和方宗师在敞轩中聊了约半个时辰才出来,步履轻快。
纪鸣在方府外的街肆茶铺中已经等了许久,结了茶钱,和贾环一起往回走,“庞士元的婚礼后天举行。子玉近来要忙一些咯。”
他并没有问贾环和方宗师谈了什么。这是做人、做朋友基本的常识。
贾环笑着道:“那是自然。我刚和老师谈了谈关于国子监改革的事情。老师答应帮忙。”
“啊?那就太好了。”纪鸣惊讶的笑起来,“山长知道肯定会很高兴。”心中微暖。贾环肯将事情和他说,摆明了是信任他。
贾环笑一笑,眯着眼睛看着夏日阳光下的屋舍瓦片。
要做一点事情,必然会得罪人。但不是说得罪人就不去做。而是要问自己的内心,这件事是否值得去做?
改革国子监,提高监生们的学问,改善监生们的就业前景,这是值得去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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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环离开后,方望结束了会客,回到书房里。
方二公子一直在金陵服侍着父亲,这会儿从外头进来,见父亲正在书桌后写字,等了一会,奇怪的道:“父亲今日怎么不见客了?还有好几家需要你见的宾客。”
方望脸上带着笑容,一边写字一边说道:“些许琐务,你代我处理了。喏,去把中散先生请来。我有事情和他谈。再把这封请柬帮我送出去。”
“哦。”方二公子接过请柬,看看封皮,竟然是给温祭酒的,但此人不是和陈尚书那边走的近吗?不明所以,出去办事。
家里的丫鬟进来给方望倒了茶。
方望喝着茶,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他被公认为天下文宗,但天下读书人不服气他的很多。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练武的很好说,拉出来练练。读书人怎么比呢?以后,就得看是否拿过他设立的这个文学奖了。
好主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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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五日下午,国子监祭酒温佑从家中午休出来,没有去学校而是坐轿子前往礼部尚书方望的府上。
南京六部都是闲官。平常无事时尚书、侍郎都很清闲。像方宗师这样每天不去六部衙门应卯,也不过是换来御史言官不痛不痒的骂几声。
方望因马上就要去京城担任修纂的总裁官,因而门庭若市。
温佑拿着请柬上门,很快就被引入方望的外书房中。方望已经等了一小会。
“下官见过大宗伯。”温佑弯腰施礼。大宗伯是礼部尚书的别称。
方望微笑着点点头,伸手示意温佑落座。下人上了茶水后退出去。方望和温佑闲聊几句,道:“今天请温大人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和温大人相商。”
温佑心里奇怪,脸上平静道:“请大宗伯示下。”
方望看了温佑一眼,声音有点冷淡,“国子监前些时日有监生上吊自杀。温大人为何无动于衷?你以为增加一次补考,事情就都解决了?”
温佑准备自辩,“非是…”
方望摆摆手,强势的打断他的话,“张伯玉的改革方案我看过了。非常不错。我是支持的。建议张伯玉直接给朝廷上奏折。温大人最好还是副署联名。”
能当官的就没有不聪明的。温祭酒在一瞬间就感到一股凉气从脊背上升起来。
如果只是张安博上奏章,他当然是不怕的。谁都知道张安博是被贬到南京来的。而如果加上最近正受天子器重的方望的支持,那事情就变了性质。
这份改革的奏章若是通过,他如果不副署,在天子心中大约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有两样,以天子的行事风格,肯定要挪位置。
如果副署,不管国子监的改革成败,他的责任要小一些。但是,这样岂不是唾面自干。等于向张伯玉认错?而且,还要成为张伯玉的下属。
温佑一时间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犹豫不决,“这…”
方望也不催温佑,缓缓的喝着茶。对温佑这样的官迷来说,怎么选择不问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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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泽和张白芙的婚礼于四月二十五日举行。贾环调配着下人忙前忙后的帮忙。规模并不大,都是山长张安博的好友,外加张良哲家里的一些亲戚。低调但喜庆。
张安博出手帮弟子在大功坊中买下了一套一进的小院。婚礼便是在小院中进行。流水席亦是宴请左领右舍。
当天晚上,比较意外的是国子监祭酒温佑前来参加婚礼。喝了几杯酒。
四天之后,回门后的庞泽带着新婚妻子乘船北返,回家拜见父母。贾环和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一直送到金陵城外金川门码头,看着船帆消失在长江之中。
江水滔滔东去。初夏之际,码头上依旧繁华、喧闹。贾环几人在码头外的酒楼中稍坐。店小二上了酒菜。四人在临窗的桌子处,看着江上密密麻麻的船帆、码头上光着胳膊抗货物的力工。气氛微微有些沉默。
田师爷感慨的道:“士元老弟得偿所愿啊。春风得意。”他想起在家中的老妻、幼子。心中感叹。
张承剑和田师爷喝了一杯,“田兄何故做儿女之态。接下来,是我等大展宏图之时。”
温祭酒已经向父亲认错赔礼,同意国子监改革。而庞士元离开,贾子玉要潜心读书。这里面的事务,都得他们来操作。他心中振奋,意欲有所作为。
贾环笑一笑,与众人共饮了一杯。
纪鸣微微一笑,心中畅快。其实山长是想等温祭酒调任之后,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山长的性子并非咄咄逼人。不过,子玉是直接一步到位。拿方宗师压温祭酒。温祭酒直接认怂。
有些人,还是敲打敲打才老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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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即将改革的消息也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国子监。主要涉及考试、学习、分班三个大的方面,同时还有开设教辅书书局,录用二十名肄业监生的消息。这件事还涉及到礼部。监生们会到礼部抄录历年乡试的卷子。
因而,消息在南京六部,南京守备司,南京都察院传开。同时在江南官场中传开。不少学官都在密切的关注刊行教辅书之事。前明就有此事,但后来被禁止。
然而,国子监震荡之时,四月底的金陵城中,最热闹的还是二十八日开始的花魁大赛。莫愁湖中花团锦簇,佳人士子云集。刚刚参加完府试的士子们纵情狂欢。从扬州、苏州、松江等地士子也汇聚而来。街肆上随处可见讨论名妓区别、美丑的士子。
如果说国子监的震动、改革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没有多少人关注,那么花魁大赛更像是一场市民阶层、读书人的盛会。但这还是只是局部的画面。
金陵城中最具影响力的事件是:方望上京。
五月三日,南京礼部尚书方望携家带口,买舟北上,前往京城主持修撰。满城的官员、士绅都前来相送。只要修书完成,就是名留青史的一刻。
贾环作为方望扛着士林舆论压力一笔取中的最年轻的举人,也在送行的人群中。
在清凉门外的码头上,一艘两层楼高的大船稳稳的听着。方家的奴仆来往搬运着行李。
代表南京城内众人送行的是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随后放眼看去都是一色的绯袍。面前绣着锦鸡、孔雀,狮子,虎。
计有:南京户部尚书卫弘,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经纬,南京礼部侍郎张安博,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南京工部侍郎皮经业、金陵知府贾雨村、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国子监祭酒温佑等人。
贾环跟着本地的名士、士子挤在一起。身边就是江南名士中散先生,以画技、经义、诗词见长。还有江南四大才子之二的李良吉、丁昂。另有若干三四十岁的读书人,都是方宗师平日来往的文人。
来送的人群中还包括应天府两县上元县、江宁县的正印官,致仕的高官,本地的士子,父老等。乌压压的一片,将码头上站满。
码头正前方。陈高郎六十五岁,这个年纪于正二品的高官来说并不算老。但他已经垂垂老矣,弓着背,头发花白,穿着绯色的官袍,正色道:“望溪先生身负天下之望,此次入京定能为后世遗留文化瑰宝,展现我皇周风华。”
方望微笑着道:“谢陈大人吉言。”
他平日里和陈高郎来往不多。不在一个圈子里。不过,送别之时,听到祝福的话,还是很舒服的。
方望和陈高郎、邓鸿说了几句,作揖之后,登上楼船,洒然的离开。
江风习习。楼船缓缓的开动,码头上人声鼎沸。
“大丈夫当如是啊!”
贾环听到耳边有士子感叹,心里好笑,放眼看去,今天这幅画面基本就是金陵城中最高的权力人物聚会。
他在金陵城中读书,一直都很低调。到今天才算站到了金陵城最高权力舞台的一角。
人群逐步的散去。六部堂官都坐进轿子里,衙役,轿夫已经打起旗牌开路。
贾环正要离开,肩膀上被拍了几下,“小家伙,你的老师离开金陵,怎么没见你吟诗相送?”
贾环有点龇牙。拍他的是中散先生,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白色的儒衫,笑眯眯的看着他。他来金陵后参加过方宗师举办的一次酒宴,见过金陵城中第二位的文人中散先生。
贾环拱手行礼,道:“心有所感,但不能成诗。请先生见谅。”这种场合出风头,有那个必要吗?他现在只是个举人。虚火捧得太高,跌得越惨。
中散先生看着贾环,笑了笑,他从好友方望口中得知,就是这少年建议创办文学奖,评价国朝历年文章,一统文坛。这少年可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普通、无害。权谋、智计都是一流。温祭酒不是给敲打的准备捏着鼻子给张伯玉当下属吗?
“今年的花魁大赛由老夫主持,复赛之时,老夫请你到胜棋楼来做几首精品美人词。”
贾环无奈的答应下来:“好。”
他还想留几首精品美人词在合适的场合上用。比如,称赞下林千薇林大美人。
…
…
国子监中要改制,人心浮动。贾环的国子监生涯就此结束,在家中读书、复习。
至于正在莫愁湖上热热闹闹举行的花魁大赛,贾环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这个年纪逛青楼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晚饭后,庭院里蝉鸣不休。点着蜡烛的客厅中有些闷热。贾环、黛玉、裴姨娘几人坐在圆桌吃茶闲聊。
紫鹃梳着丫鬟髻,穿着精致的粉白色掐牙背心,站在黛玉身后,好奇的问道:“三爷,你那个…内衣样式卖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