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已经是半下午了。
柳嫣被苏熠轩喂的撑了,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十分的郁郁,他这个人惯会哄人,偏偏她耳根子软,居然就这样被他牵引着,吃成了个球。
宾客散尽之后,只剩下了家里亲近的亲戚。
苏熠轩与柳珏等人一起离开,柳嫣则与几位姐妹坐在一起聊天。
因是回门的喜宴,一向不喜欢参加宴会的姑姑也来了,当然还有曲瑛。
自芙蕖嫁给鲁一方之后,柳嫣几乎再也没见过曲瑛,那天她出嫁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柳嫣有心与她打个招呼,却又怕她瞧见了自己想起芙蕖,难免伤心难过,是以也不好开口。
“表姐,你身子怎么样了?”曲瑛忽然问道。
柳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瞧见柳卿正坐在那发呆,曲瑛与她说话,她竟没有回答,一时有些诧异。
曲瑛推了推柳卿:“表姐,你怎么了?”
柳卿一下回了神,掩饰般笑了笑:“没什么,刚刚想到一些事情有些走神,你说什么?”
“你前段时间身子不是不太好么,近来可好了吗?”曲瑛轻声问。
没想到曲瑛会来关心她,柳卿笑了笑:“已经好多了,劳表妹记挂了。”
“表姐这话就客气了,你我是姐妹呢。”
是啊,是姐妹呢。
以曲瑛的性子应不至于这般小气,她是否该主动去找她聊一聊?或许可以解开她的心结也不一定,还有大姐的事情,珠儿上次说她躲在房里哭,难道真的是因为生病了,遇到了什么不公平的事情吗?
柳卿站起身:“我刚刚喝多了酒,身子有些乏,想先回去休息了,三妹恭喜你得偿所愿。”
说罢,袅袅婷婷的走了。
“我去送大姐回去。”柳嫣想了想,站起身追了出去。
柳秦氏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但想到她们姐妹情深,倒是没有多言,只继续轻声和曲柳氏说话。
柳嫣快走了几步想要追上柳卿,想不到刚刚走出园子就被人叫住了。
柳嫣回眸一瞧,居然是曲瑛。
“表姐?”
曲瑛跟上来:“我看你好像比我还难受。”
柳嫣尴尬,赧然:“嫣儿不如表姐洒脱。”
曲瑛看了看旁边的珠儿等人,使了个眼色,珠儿等人会意,尽数退了下去。
“表姐?”
曲瑛指了指远处的花园,径直走了过去。
柳嫣亦步亦趋的跟上,她清楚曲瑛叫住她肯定是有话要说,只是不知道她究竟要说什么。
两人找到个没人的地方,曲瑛方才停下脚步。
“表姐。”
“你怕我吗?”曲瑛笑了笑。
柳嫣摇了摇头:“不怕。”
“既然不怕躲那么远做什么?还不过来。”曲瑛伸出了手。
柳嫣坐在她身侧:“表姐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坐坐吗?”曲瑛挑了挑细眉问道。
“不是。”柳嫣摇头:“表姐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曲瑛打量了柳嫣一眼笑道:“你不用这样拘束,你这样的话我会以为芙蕖抢走的是你的心上人的。”
啊?柳嫣忽然有些惭愧,换做是她,她恐怕开不出这样的玩笑来。
前世芙蕖和鲁一方做出那事,她当时是什么感觉?绝望,痛苦,或者说不敢置信。
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十分的憎恨芙蕖,甚至不想见她,把她赶去鲁家的角落,虽然她清楚那件事并非芙蕖一人的错,却还是免不了要迁怒与她。
“表姐当真不恨芙蕖吗?”
曲瑛沉默了,不恨么?可芙蕖就这样轻松的抢走了鲁一方,恨么?她又没有那么浓的恨意。
过了许久才轻声道:“说恨谈不上,说怨她倒是有一点,毕竟换做是谁,都会怨的吧?其实我知道他原本喜欢的人是你,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娶芙蕖,你知道吗?”
柳嫣心头一紧,这件事她知道,但是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咬了咬唇,轻声道:“嫣儿也不清楚,再者说,鲁将军并不喜欢我,表姐只怕是误会了。”
曲瑛自不信她的话,笑道:“他如果不喜欢你,怎么会在你成亲的时候流泪呢?”
流泪?柳嫣不敢置信,鲁一方可是号称流血不流泪的真汉子,他居然会在她成亲的时候流泪?这……
“表姐,你是不是搞错了?他怎么可能会那样做的。”
“我亲眼看到了,我当时也是不敢置信,但是亲眼所见,再如何的不敢置信,终究是真的。”
这件事她当真不清楚,成亲那日,她不曾见过鲁一方,自然无法辨别这事的真假。
曲瑛讽刺一笑:“你们主仆啊……真是瞒得我好苦。”
柳嫣咬了唇,她先前不曾想到事情会阴差阳错的发展到这种地步,而今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似乎也只能说一句对不住。
“不过还好……”
柳嫣不解:“还好什么?”
“还好,你嫁了人。”
曲瑛叹了一口气:“当我知道你要嫁给苏熠轩的时候,我居然松了一口气,或者说,我很庆幸,因为这样的话,他就再也没有理由惦记着你了,可是同时,我也有些难过,因为他真的很难过。”
曲瑛是处处为了鲁一方,柳嫣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轻轻唤了一声:“表姐……”
“我曾经很痛苦,他居然娶了芙蕖,可是现在有很庆幸他娶的人是芙蕖,因为如果是芙蕖的话,我还能尽力一争,但是如果他娶了你,我就只能灰溜溜的退出了,嫣儿,你是否觉得我很自私?”
柳嫣摇头:“不,自私的人是我。”
如果她能早些告诉曲瑛,鲁一方对她无意的话,是否曲瑛就不会这般难过了?
“无论如何,你现在也嫁人了,我也能放了心。”曲瑛微微一笑:“对了,鲁一方已经请旨,要去守卫边关,你知道吗?”
柳嫣摇头,这个消息她未曾听说过。
“皇上好像已经恩准了,不过皇上的寿辰将至,好像改到了皇上寿辰之后再出发,他临走前,你想不想见他?”
这……这话是从何说起?她见鲁一方不会很奇怪吗?
柳嫣摇头:“表姐,你这是说什么呢,我为何要见他?”
“如果鲁一方想见你呢?”
“那我也不能见他,我与他男女有别,更何况,我早已嫁为人妇,又怎能去见他?表姐,这件事你日后莫再提起了。”
柳嫣真是尴尬死了,幸好这里四下里无人,否则这话被人听去了保不齐又要闹出什么风波来。
“你不愿意就好,我原本还担心呢。”曲瑛抿唇一笑。
柳嫣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曲瑛刚刚这话是在试探她,不禁有些怒,但随即一想,曲瑛便是这样的性子,她好像也拿她没办法,只能摇了摇头不去理会她。
“嫣儿,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天晚了,我得去找我娘了。”摆了摆手,快步走了。
曲瑛啊,还是老样子,好像一点没变。
不,或者说变了,变得更懂事了,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着,她好像真的长大了。
柳嫣在岩石上枯坐了一会,想到曲瑛又觉得有些无奈,她看得出曲瑛并不想放弃,可她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了用,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正欲起身,忽然小腿一麻,险些跌倒。
一只手用力的扶住了她,柳嫣抬眸一瞧,居然是苏熠轩,笑了笑:“你怎么在这?”
“刚刚经过这里,就看到你坐在这,你自己在这做什么?”苏熠轩拢着她有些冰凉的手:“这里风凉,小心吹病了。”
“我没事,刚刚与表姐在这里说了一会话,并没有什么大事。”
“要说话在哪不能说,偏偏跑到这风口上来,若是吹病了可如何是好。”
“我真的没事,自己有注意的,倒是你,不是在和爹爹下棋么,怎么跑过来了?”
先前柳珏就是用这个借口把他叫走的。
“岳父大人入宫了,我就出来走走,不想一走便遇到了你,定然是天意,你我当真是姻缘天定。”
柳嫣嗔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油嘴滑舌的毛病,这若是被人听去了,成何体统啊?”
“与自己的夫人说些悄悄话怎么了?还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么?那我不是活的太累了。”
这个人,似乎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不晓得这信心是遗传了谁!
夜晚,用过晚膳,苏熠轩带着柳嫣在外面吹风醒酒。
柳嫣住在原本住的翠园,苏熠轩却被安排到了西厢房,陪她回门却不能睡在一起,这对于苏熠轩来说实在有点不是滋味。
柳嫣听到他的抱怨,暗暗笑了一声,因晚宴喝了酒,而俏脸微红,壮着胆子笑道:“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苏熠轩一头黑线,真想把她就地法办了,但看她已是微醺,便不与她计较,只笑着道:“那就好好休息,等回了家再好好的补偿我。”
哎?怎么还成了欠他的!
柳嫣不满,嗔他一眼。
苏熠轩送她到房门口,吻了吻她的额头:“今天喝了酒,早些去休息吧,瞧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今夜的确喝的有点多,柳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点点头:“那你也早些休息。”
“好,夫人晚安。”
苏熠轩顺着小路走着,经过花园,忽而脚步一顿。
清冷的月光下,那两块石头静静的立在那里,下午的时候柳嫣就是在这里与曲瑛说话。
旁边的假山勾勒出狰狞的线条,瞧着有点可怖。
转过旁边的假山,假山之后,静静矗立的石桌石凳,残破的棋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轻轻拈起桌上的棋子一颗颗的放回棋篓之中,棋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响。
柳嫣不知道,其实下午的时候,他原本是在这里与柳珏下棋来着,听到他们说话,柳珏自认为君子率先离开了,他因担心曲瑛会因为芙蕖的事情迁怒于柳嫣,怕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便留了下来。
曲瑛说的话,她的问题,他尽数听到了。
柳嫣的回答,他也听到了。
她能那样说,他很开心,当然他也相信她,纵然真的让她去见鲁一方,只怕她也不愿去的。
那是个很会逃避的丫头,遇到她无法承受的事情,她的第一选择永远是逃避,第二选择是反抗,如果她当真学会反抗了,那势必是没有回头路的。
正因如此,他更不能放开她,他承诺过要为她遮风挡雨的,让她这一生平安顺遂,他必须实现自己的诺言。
轻轻在石头上坐下,月光倾泻而下,冷冷的洒在他的身上,想不到这般简单的园子却也有这样的美景。
同样沐浴冰冷月光的还有另一人。
合欢树下,他的身影有些寂寥,桌上一坛良辰醉,一只阔口的碗便是他的一切。
屋里没有点灯,整个院子都是黑漆漆的,只有月光淡淡的光芒照着他,清冷寂寞有一种莫名的寒凉感。
下午的时候,有人送了一坛良辰醉过来,说是苏熠轩成亲了,特意送来给他享用的。
苏熠轩居然成亲了!
欧阳桀有些郁郁,同是人,为何差别如此的大?
苏熠轩把他捉回来,关在这里,让他一生不能顺遂,他却在外面花天酒地,迎娶美人,品着美酒。
这算是炫耀吗?
品了一口酒,欧阳桀吧嗒吧嗒嘴,他几岁的时候就会喝酒了,这在镜月号称天价的良辰醉,在西凉却是随处可得,尤其是皇宫,只要他想喝随时都有。
可这酒,他好多年没喝到了,纵然镜月有,却也不是他能喝得着的,算他苏熠轩有点良心,知道弄坛好酒给他。
咕咚咕咚的灌了两口,他喝的沉醉。
这酒原是不上头的,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多少年不曾见过父皇母妃,多少年不曾品尝到家乡的味道,他想念的很,想念的快要疯了。
一时又有些怨念,为何?
他既然要把他关一辈子为什么还要送这个东西过来,莫非就是为了让他怀念,让他痛苦吗?
已是微醺,蹭的一声长剑出鞘,冷冷月华之下,长剑反射着寒光,片片寒光闪过,化作一场美丽的剑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