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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冒了一头汗,四处登高取布,喊后面的人援助救火,接着抖了单子在地下踩。黄文骢走到一半,后院也是一阵人声鼎沸。人们闻到味道,听到外面乱走的响动,个个甩了水果,用器物舀水,忙碌而出。

  倾巢人马一个慌乱就是纵横撞头,只一味儿乱走,丝毫无用。

  好在外院是他们抄礼单,引接客人的地方,没怎么张罗,布幔就在过堂前沿路的一溜。

  这起宴会筹备数日,只等今天晚上。

  黄文骢自觉已是性命攸关,见被这样搅-弄,又急又气,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两眼一翻过去。他肝火较劲,尽数喊了护家的武士,猛地出院子,迎战刘启。一出门,他就看到了刘启,他前头被人家逼得走投无路,背后又被这样折腾威胁,两下累计,见刘启压在庭墀前,只觉得仇人相见,格外眼红。

  刘启倒无心烧他家,不过是耀武扬威过了头,大声数数威胁,数数够了,人不见出来,扔了个火把告诉自己是来真的。

  他一见黄天霸的父亲气急败坏,出来站到面前,又见到火燎起的烟,虽仍骑在马上,威风凛凛,却还是心想:“这下坏了,莫不是烧坏了他家?”

  “你找死!”黄文骢几乎气疯了,出来就指住刘启大声喝。

  “找死也要先找你儿子算账!把你儿子找来问问!”刘启见了人家长辈,也是告状大于寻仇。

  “打!打!出了人命算我的!”黄文骢哪里管那么多,武断又喝,挥手指派家中武丁。

  刘启心虚,在对方威逼过来,立刻带人全线撤退,整整被赶了半条街。

  他停下来歇气时,见身边只有借来的人,其它跑散回了家,自怨没有找黄天霸算上账,跑得还这么狼狈。

  接着,他带着打了败仗的心情,收拢人手,花点钱带人喝茶,以鼓舞军心。

  在茶楼里想了一下,吃点点心,他就让这些武士等着,自己亲自去踩点,等黄天霸露头。

  虽然黄家暂时不景气,但人望还在,自然少不得风光。

  此时天黑灯昏,黄家灯火通明,门前车水马章,客人鱼贯。这些客人中,有的备礼,有的偕伴,在迎客声乐中向几名黄家重要人物打招呼。

  许多人都只带了心腹进去,留下家丁车夫在灯火了,让刘启觉得无机可乘。

  他带着侥幸,联想到自家有客人的时候跑出去更容易,这就主观地坚信黄天霸一定会出来玩,苦苦等待。但他的如意算盘却错得离谱。黄天霸也是家中嫡亲,正在里面二门处跟着父亲接客,给人磕头,行礼,和人家的晚辈认识,相互敬酒,片大的余暇都没有,又怎么会出来玩?

  他被寒冷折磨着,躲在一处墙角,既算躲人,也算躲风,心底一遍一遍地念叨着仇恨。可不管他怎么念,那香料香,食物香,悠扬的声乐,宴会欢闹嬉笑之声,夹杂着排伸好长的车马鸣嘶,都顺风送来,让他心里发痒。

  好在他也是饱有耐心的人!

  突然,一辆马车在他身旁慢慢泊停。

  车上一名好心的妇人大概把他当成了乞儿,冲他抛下个银币。刘启愣了一下,四处看了看:“嗯?!”他一阵钱迷心窍上来,还是站起来就喊:“不劳而获是可耻的,你给我钱,我给你看马车好不?这样,你带的人就可以不站在这里受冻。”

  马车中露出一名大眼睛的侍女,她看了看刘启,高傲地一笑,说:“主人打赏。难道你嫌少不成?还说什么要看马车?是不是看了马车,还要给你赏钱呀。”

  刘启较劲说:“是呀。我看你能赏多少?等我有钱了,天天赏你给我拣钱,不拣就纵狗咬你!”

  侍女正要接话,听到里面低声一句,仅仅瞪了刘启一眼就下了车。

  一名华贵的夫人掀开帘子下车,踩着奴仆铺开的绸缎往前走。刘启觉着这奢侈有点儿骇人,忍不住走到跟前,跟着看他们用绸子铺路。他不顾几个奴仆的推攘怒赶,热心不已,也忘了自己这样会暴露目标:“阿姨!我给你出个主意好不好?以后你可以省许多绸缎!”

  那家的奴仆哪见得这般大胆的孩子,伸手就要动手打人。倒是那贵妇扭了头。她见刘启相貌很好,衣服也不差,眼睛在夜里也能反射出灯火的光芒,就多看了几眼,轻声矜问:“那你说说看!”

  “你可以把绸缎分成两到三段,每段大约十多步就行了,你走完了,就抽去后面的铺前面的。”刘启笑眯眯地说,接着开始算账,“你一天走四分之一里路,一辈子最起码也要走一千里,按每里省下四个金币,你把节省下来的四分之一酬劳我好不好?”

  贵妇讶然望住刘启,却想不到这一个按劳分配要赏这么多,说得似乎还有那么点道理。她心中一动,问刘启:“你是谁家的?!我用这笔钱把你要回来。”刘启把自家的地址给贵妇,免得她不知道把钱送到哪。他看着贵妇走后,弯腰捡起银币,兴奋一举胳膊,说:“还欠我九百九十九金九银,今天赚得真不少!”

  他得了心情,高兴极了,想想黄天霸不会再出来,这就摇头晃脑地回去,打算给还在等自己的武士奖励辛劳费。

  正走着,突见一骑带了他的“笨苯”驰到面前,正是等自己的武士,连忙问:“等不耐烦了?”

  “爷叫你!”武士用半生不熟的靖康话给他说。

  “我去给我二叔说一说,我今天赚钱了!”他上马跟在那武士就走,走几步,看到了不远处的大队车马。

  这是刘宇约了几个人来“贺”黄文骢的。

  他见了刘启,掀起马车的帘子,指向前面灯火辉煌的黄家,问:“刘启!愿不愿意跟我进去?”

  “我也得能去呀!”刘启丧气地说。

  他想起自己和黄家起的冲突,是想去也不敢去,把理由讲出来说:“他们家的大人怎么就不管自己家的孩子呢。”

  刘宇知道得一清二楚,都能在后面补充,这就微笑地鼓励:“怕什么,有阿叔在,没人敢吱半声。阿叔给你出气!”

  后一辆马车上有人响应,在火把下,一个病容的老男人伸出头来,大声地笑,“刘兄,这就是令侄?!好!好!”

  刘启弄不明白,他明明一大把年纪了,为何还叫自己二叔为兄,实在弄不明白,也只是示意“开进”。

  这一路人“开进”到黄宅前停下。

  刘宇由武士搀扶下车,接着去接那老人,说:“郭兄,请!”

  老人下了马车,刘启这才仔细打量他。

  他见对方病容满面,双颊深陷,蜡黄中带着种灰暗,眼睛中流露出一种让人不反感的狡黠和冷冷的讥诮,不由生出一丝怜悯,下马搀扶住对方。这老人是郭家的重量级人物,姓郭名景东。他也是纵横一辈子的成名人物,在郭氏一族说一不二,若是要知道刘启因看自己年老有病而搀扶,非气晕不可,但此时也不可能知道,只是冲刘宇笑,满意地夸奖:“小子可教!”

  一行人爱理不理地往里去,后面的人挪出礼品跟随而入,递上礼单让人唱写。

  二门口的黄文骢一眼就看到了刘宇,表情变得很难看。但他也顾及风度,只是让兄弟送一旁一客,自己大步走到刘宇身边,冷冷地说:“我没有请你来!”

  “黄兄也不至于这么小鸡肚肠,将客人拒之门外吧?”刘宇轻轻地会说,拂衣而笑,说,“生意场中的事,要往私交上引么?我****听家兄念叨,讲黄老先生的好。这下来拜会,也是带着歉意和黄兄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根本就是装成绵羊的狼,黄文骢怎样都觉得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们说话间,刘启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搀住郭老只管低着头往里进,冲着接客的黄天霸狠笑。

  黄天霸见了刘启就奔过去,张口就是一句:“滚!”

  “你是在说我吗?”郭老面孔一寒,冷冷地盯住黄天霸看,“你是谁?”

  “他就是黄伯伯的儿子,是说我的!”刘启倒很老实地承认,摊着手给郭老揉胸脯,叫他不要生气。

  但这一做反是更引起郭老的冷笑。

  他不可能因为刘启的话而释怀,只是看得黄天霸怯懦缩身。

  “我不给你这样的黄口小儿一般见识。不要说你父亲,就是你爷爷,谅他也不敢这么和我说话,你们黄家人,那是一代不如一代。”他说。

  他的声音即严苛又打,震得四周几无声响。

  黄文骢也不认识他,见他又是和刘宇一起来的,这就过来,表面上怒叱儿子,实际邀请教别人姓名。郭老拿出请自己的名刺,一把投在地上,转身要走,说:“我来不过是做个和事佬,想不到得此难堪!”

  黄文骢捡起请帖,见金装字划,出了一汗。

  这郭家这一辈中,郭景孝是通吃两道的典型人物。他年轻时任性游侠,师从花山,和花上掌教是名誉上的师兄弟,和当时还是王爷的皇帝都有往来,中年收手后兼顾打理郭家一些生意,在黑白商三路混得滚热,是典型的孟尝人物,只是最近十年才开始淡出,据说是在家苦心求道。

  黄文骢大谈了一通“有眼不识泰山”的话,慌忙让自己儿子磕头赔罪,死活也要留住。

  “刘兄是我请来的,小黄,我当面给你们说和,你没有什么异议吧?”郭老居高临下地问。

  刘启偷乐,觉得“小黄”两字狗味十足。只是,他更想叫郭老称人家为“大黄”,不然,黄天霸就成了“小小黄”。

  黄文骢不知道刘启的心思,板板正正地鞠一躬,引手作请,并安排人带他们入席。

  东风外头打着转转,里面却一点不显冷。花园子里景树虽萧索不堪,但经过极有致的布置,一片火热。笙瑟乐师排坐在园中场台边上,端正起乐,一名端庄的蒙面女子正徐徐操琴,歌舞一片。

  东头的石头阁廊是为各重要人物提供的主场,并行开出二十余拼凑大席,席案大而广,呈现三角交叠的形状。二十多座成规模的席位在一般的宴会显得略多,首尾相离甚远,并不能很好地社交,主要用于一些官贺节庆,红白喜筵。然而这也是为了照顾众宾。那些来此的大亨不像一些家道中落的贵族,家中门客成群,出席这样的场合会带上女人和心腹,万万不能挤在一起。左右两边的分场与此三角的两边紧紧相靠,虽然有些乱,但并不影响正席场对着的声乐地。那儿大多是一些低端商人,高级门客,不少人都带了子女。他们都别有用心地向主场接近,希望能结识场内的大人物,对将来有所裨益,于是就贴出异常热闹的环带,好像在遥遥拱护主场一样。

  宴会主交情。

  场合的娱乐时间前排,放在开席前。这会,闲散食物,水果都已经上得齐齐的,只等客人到满开宴。

  靠左的前席上,一位美妇正望过歌舞场,盯住入口辨认进来的人。

  她见刘宇进来,立刻一改冷漠,与身旁为数不多的几个贵族搭腔聊天,眼角中的余光有意无意往刘启几人的方向飞。

  京城不缺交际贵妇。她们常被一些贵族、富豪邀为同伴,并不让人觉得突兀。黄家已经是问山求山,并没有细细甄别她的身份,虽将她放入主席,却放到几家清贵身边。这若有所失的女人却大有身份,正是曾经出现在鲁后身边的凤筑太主。

  她是几年前认识刘宇的,那时刘宇出现在京城,一掷千金,商场上呼风唤雨,只听人说却是个番子,她本还想取笑一二,不想见了面,总觉得这个充满野性和高傲的年轻人吸引,从此无法自拔。

  这次能来这儿碰到要碰到的人,自然不是偶遇,而是在下人那儿花钱,打听到了刘宇的安排。

  她身份可比公侯,和许多王室子女一样,爵位全是实封,因为心根本没放在待遇上,也就迁就了。

  面对几名清贵的垂涎,有点放肆的献情,一刻也不停地搭讪,她却默默去想自己和刘宇近来产生的矛盾,再想一想这次碰面之后的各种可能,整个冰冷如霜,直到刘宇到来时才转变成另外一人。

  这时,她不但做出不在意的样子,畅快地和人大声放笑,还喝尽别有用心的酒杯,不一会工夫,面颊上就飞满红潮。

  郭景孝请刘海走了一遭,向四处熟识打过招呼,这就并行入一席,正斜对着那女人坐着的一桌,只见她有酒入腹,娇言柔语和姿态更显撩人,像在龌龊尘世翩然起舞的一只蝴蝶。刘启跟了一圈,也到处问好,假装有礼貌,这会一卧下,就拿了一个切成几瓣的大柚子不放。他给了郭景孝一瓣,给了二叔一瓣,自己则毫无出息地当西瓜嚼。柚子皮苦,越大越是,吃法也讲究。郭景孝被身旁这位牛人震惊,却啧啧两下,笑着夸奖:“这小子了不得,将来是个人物。你看,吃东西是旁若无人,一点儿也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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