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藏青色领主甲的张璟大步进入营帐,他单膝下跪:“臣琉求国公张璟,拜见上皇!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礼。”
“平身。”李世民看着这个披着铁甲的高大年青人,看着他那刚毅又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那微微冒出的胡茬,那锐利收不住的双眼。
他心中暗赞一声,果然是大好儿郎。
这既是张超的儿子,也是他的女婿。
只不过他胸甲上那个红色的九头鸟徽章,提醒着他。这个灞上张家的新家徽,看起来挺温和的,似乎是一个温暖的太阳。
可熟读山海经和许多上古典籍传说的太上皇很清楚什么是九头鸟,鬼凤、鬼车、鬼鸟。
这是一只不祥之鸟,凶悍无比,拥有十颈九头,一只脖颈上的头被射掉了,一直流血不止。
天上九头鸟,地上张家人,不死九头鸟,不死灞上张。
“太平郎,上前来,朕好好瞧瞧你。当年你出生之日,朕还亲自去看过你抱过你。转眼间,你都已经能够统兵征战,镇守一方了。”
张璟站到皇帝门前,李世民看着他,似乎看到了太原起兵时的自己,热血而又飞扬。
“坐朕旁边。”李世民拉着张璟的手坐下,“听说你在琉求干的非常不错,来了不到半年,已经对山夷取得如此大捷,俘虏十余万,现在抵抗山夷的主力,就被你围在这鸡笼山上,一战可平,干的漂亮!”
“都是陛下护佑,将士用心。”张璟笑着道,话里也有些掩饰不住的小自豪。
“年青人,过份的谦虚就是骄傲了。打仗当然有将士们的功劳,但统帅的功劳更不可抹杀。朕越看越喜欢你,当初没看错,一眼选中你做朕的女婿。不如,你接上长乐,跟随朕去美洲。到时你随朕一起征战美洲,打下大大的疆土,朕到时封你一个国王,赐你千里之国。”
张璟笑容凝固。
美洲?
他真没想过要去,这琉求已经非常不错了。做琉求国公,甚至将来继承父亲爵位成为吕宋国王,这辈子就很好了啊。
张超在一边笑着不说话。
李世民这不过是个玩笑,就算他真把玩笑当真话讲,张超也会当成一个玩笑的。
张超的嫡长子,怎么可能去美洲。也许再过个一二十年,张超到时送一两个庶子过去美洲开拓,但绝不是现在。
“哈哈哈,朕和你开个玩笑。也许等将来,你和长乐多生点孩子,到时可以送一两个小家伙过来,到时朕在美洲给他们一片封地!”
大家一起呵呵。
太上皇驾临琉求,还直接来到鸡笼港。
这可以说让琉求一众将校都十分意外,甚至是很激动的。不管如何,这可是一位伟大帝王。
也许朝堂上的那些顶级勋贵重臣们,对皇帝没有那么的忠诚。但是底下的士兵们,对于皇帝还是很敬畏尊崇的。
哪怕退位前,干过一些荒唐事,但朝廷也公布,那是被妖僧害了,中了妖丹的毒,脑子不好。
如今陛下退位,将皇位传给太子,现在做为太上皇,这次要去美洲巡视殷人部落去。
张超陪皇帝来,还带来了许多慰军的酒肉蔬菜,还有不少的钱币绢布。营地里杀猪宰羊,分发绢钱赏赐,将士们都非常的高兴。
这些人拿到赏赐,都高呼九头鸟之名。
李世民远远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精锐战士,并不是李唐的兵,而是张家的兵。
真要说起来,如今朝廷跟这些诸侯的关系,也就跟过去朝廷和契丹、奚、吐谷浑等诸藩国的关系了,关系要更紧密一点,但诸侯确实自成一国了。
只不过大家都用着朝廷的律法税赋,推行着统一的官话,用着标准的汉字,联系更加紧密,可这也不能改变,诸侯自成一国的事实了。
“十几年前,这里是一片蛮荒,化外之地,白送朝廷都不要。”李世民自嘲的笑笑,“那时张超提出要买下这里,朕还异常惊讶。后来张超说要一个捕奴许可,要来这里捕奴,在这里探矿,朕同意了,卖了一个好价钱。后来,朕干脆把这里封给张家做封地,又赚了一笔。”
十几年前,张超像个大傻子一样在跟他做一笔赔本买卖。
十几年后,他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大傻子,把一块金子当成砖头卖掉了。
尉迟恭坐在那里烤着羊腿,细心的涮油,慢慢的翻转着让受力更均匀。他心里却在想着另一回事,太上皇还是觉得自己吃了亏,在他心里这琉求就是他的。可静下心来想一想,是这么一回事吗?
不,根本不是这一回事。
琉求虽然自秦汉时中原就发现了,三国时东吴还曾上岛屯垦过,隋朝也发兵攻打甚至擒拿了他们的一个酋长首领。
但琉求就是中原的了吗?
不,一直不曾是中原王朝的,与海南不一样。
是张超,他花费人力物力登陆琉求,在这里开拓殖民,一点点经营。最初是向琉求部落买下一块立足点,然后通过交易等,一点点扩大。
最终到如今,十几年时间,张家不遗余力的移民、开拓、征服,才让昔日的蛮荒之地,变成了如今这块富裕的海上明珠。
若没有张超,尉迟恭想着,也许琉求再过一百年两百年,也还是原来的那个鸟不拉屎的荒岛。
这就是事实。
从始至终,朝廷毫无损失。
甚至大赚特赚,先后从张家手里收了两次钱,不是一两百万贯,是上千万贯。其次,琉求开发以后,每年都在向中原出售粮食,而且越来越多,如今一年几百万石的粮食出售,价格还不高,这对朝廷来说,可是又一大好事。
更别说,开发琉求,大量移民,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每年往这边销售了多少商品,朝廷又得了多少税。尤其是这些年,琉求每年税赋的一半,可是都上缴了朝廷。
朝廷在琉求的开发中,出了什么力呢?
基本没什么,也就派了一个县令,后来升格为州,派了个刺史,驻了一点兵马而已。相比于张家的投入,朝廷基本上没花什么成本。
却得了琉求十几年来一半的税收。
而现在,朝廷连兵也撤了,官也撤了,税收虽然减少为三分之一,但琉求现在这么多人口,经济这么兴旺,三分之一的税,也相当可观,这可是没成本的纯收益了。
以前琉求可不会向朝廷进贡,哪怕是契丹这样的藩属他们进贡,一年又能进贡多少,撑死了进贡个几千匹牛马,能值几个钱?
尉迟恭头一次发现,其实太上皇的抱怨有些过了。
与其让琉求一直是块化外之地,让一群山夷统治者,朝廷一文好处都没有,为何不能让张超这样的功臣分封呢?
凭什么朝廷以前能让那些征服后的部属内附,把土地划给他们放牧,为什么就不能分封给朝廷功臣?
给那些内附的游牧部族,朝廷能收到税吗?他们能跟朝廷一条心吗?
他知道皇帝担心什么,很多皇帝都有这种念头,觉得蛮夷胡族,打服之后放门前,当条狗养着。反正华夷不同,不用太担心。但若让他们分封汉家功臣,或者分封宗室,他们却很难心安。
他们怕什么?
尉迟恭很清楚,蛮夷就算放家门口,也不会得到大臣百姓们的支持,他不用担心他有一天篡夺他的皇位。但功臣宗室就不同了,很不同。
这种想法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尉迟恭现在还是觉得皇帝太小气。
张超为了大唐,为了太上皇,出过多少计划过多少谋又立过多少功,难道连边地这些化外的蛮荒之地,宁愿给蛮夷,宁愿扔在那里,也不肯给功臣吗?
就如这琉求,这还是张家出大价钱买下来,然后又自己打下来的。
人心啊。
过去他觉得太上皇的想法是对的,错的是张超,张超是个乱臣贼子,野心勃勃,毫无忠心。
可现在想想,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
张超也许不是那种纯忠之臣,但肯定也不是什么乱臣贼子。
李世民还在那里感叹,尉迟恭却都懒得回话。
张超笑着走进来。
“陛下,好消息。山夷们派出使者下山来,提出请降了。陛下还真是威加宇内,刚到,山夷就畏惧的要请降了。”
山夷现在情况很不好,虽说群山连绵,山夷占据着一座又一座的山头,遍布丛林之中。
可打到现在,他们就没有赢过一仗,打一次输一次。
九头鸟旗帜飘扬着,每次在这旗帜指引下,唐军进进为营,他们却是步步败退。
好几万部族战士被杀死或俘虏,而且他们在其它地方的不少山寨被攻破,妇孺老人被掳掠。
而今天,又有一支舰队到来。
斥候禀报,说大唐的皇帝都来了,连张超都亲自到了。
大唐的皇帝来了这消息,那些酋长们不太相信。但张超之名,他们可是相当清楚。
那些汉人来岛上十几年了,都是张超的手下,甚至这九头鸟旗,根本就是张超家族徽记。
把他们打的节节败退的,正是张超年轻的长子。
现在张超亲自来了,那这仗还怎么打。
一群首领们商议许久,都觉得的打不下去了。
以前张家也一直派人招降他们,不少小部落归附张家,日子过的挺好。有些依然留在寨子,有些则迁到山下,去了平地。或者进了城,他们的日子还算不错的。
有给张家做工的,有给张家种地的,也有给帮家当兵的。
“这是好事,”李世民哈哈一笑,“不如传这山夷使者,朕倒想亲自见一见。”
进来的是好几个山夷。
六月天。
赤着上身,腰间围块鹿皮,头发披散着,赤着手进来。
使者只会极简单的汉话,不过营中有山夷人。山夷虽然部族众多,甚至有许多种语言,但张家经营琉求十几年,对各部落都非常了解,也早有精通各部族语言的翻译。
一通翻译之后,各自介绍身份。
山夷请求投降。
但他们有条件,他们不做奴隶,他们愿意归附张家,但希望继续从前的生活,他们表示愿意向张家纳税,愿意为张家服劳役兵役等。
其实这些,也是张家招降各地山夷时开出的条件。
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而已。
当初若山夷们能答应这些条件,张超当然会非常高兴。但是现在嘛,费了这么多干戈,岂能如此收场。
张超还没有答复,结果李世民倒先开口了。
“既然诸部诚心归降,朕非常高兴。朕答应你们的请降,明日一早,诸部下山,宣誓臣服,就可以各自回家了。”
帐中一群将校都微微一怔。
琉求是张家的封地啊,领主是琉求国公张璟啊。论理说,张璟才有权决定这些。
太师张超是张璟的爹,因此他的话应当更管用。
但太上皇突然干涉,这算怎么回事。
就连那几个山夷使者听了翻译的话后,都愣了一下。
他们瞧瞧李世民,再瞧瞧张璟,再瞧瞧张超,愣是没有拜读皇帝的大恩。他们来降,又不是被大唐皇帝给吓到了。
他们是被张超父子给击败吓到了。
况且他们现在已经搞清楚了一些情况,这位也不是皇帝,是当今皇帝的爹,好像还是张璟妻子的父亲。
嗯,琉求主人是张璟,然后旁边是他爹和他妻子的爹。
到底该听谁的呢?
几个山夷交头接耳,嘀咕一阵。
最后得出结论,肯定是听张超的,张超才应当是说话最管用的。
翻译很尴尬的站在那里,那几个山夷私下嘀咕的声音很大,他都听到了。可他不敢直接翻译给皇帝听,那样也太大逆不道了,太上皇帝的话怎么能没太师和国公的管用呢。
“他们说什么?”李世民听不懂山夷的话,可能察颜观色。
翻译不敢隐瞒,但还是委婉的道,“他们想知道太师的答复!”
“朕已经做了答复!”
这时一个山夷又哇拉哇拉的一通说。
李世民很不满,“又说什么?”
“他们····他们说陛下的话不管用,他们只听太师的决定。”
帐中突然安静了下来,气氛十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