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源下令十一万大军调头而回。王源可不是怯战,他是有意为之。以神策军如今的实力,和叛军的优势兵力作战也未必便无一战之力,但王源可不想那么做,王源知道叛军一定会西进攻打陇右和蜀地,那里才是王源希望的理想战场。
要问王源为何那么自信叛军会继续往西攻打陇右和蜀地,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玄宗在自己手中,这便是最大的诱饵。如今的安禄山一路高歌猛进,连取洛阳长安,北方大部分地区都落入他的手中,这时候安禄山心里想的肯定是称帝登基。然而玄宗还活着,自己占领的这一片大唐西部的地方便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安禄山必会乘胜而来,誓要将自己的兵马击败,杀了玄宗,他才好安心的登基为帝。玄宗和自己手下的这十多万兵马便是安禄山必须要来的理由。
而一旦战场转移到了陇右和剑南之地,王源之前所做的种种准备也就派上了用场。两年时间,王源顶着很多人的咒骂强迫剑南陇右东边的各处州府加强城防,在很多人诟病他不加强西边边境的城防反倒去着力东边的城池,简直是毫无眼光的舆论压力之下,将两道靠东侧巴山秦岭之地的陇州、岐州、凤州、梁州、利州、巴州、通州、合州等十几座州府的城防加固了一层又一层,便是为了今日。
之前率军出动的时候,王源的用意其实也并不在救援长安,一则是圣旨难以违抗,出兵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二则也是担心在迎驾的路上遭遇叛军,那便不得不与敌对垒。而现在玄宗在手,王源是绝对不会蠢到这时候率大军去长安和叛军硬撼的。
七日后,王源护送着玄宗的车驾抵达成都。自从从长安西逃以来,这一路上风雪交加刀光剑影,让玄宗都几乎忘了自己是大唐的帝王。而进入蜀地之后,自入蜀地以来,剑南陇右官员恭敬相迎,安排周到,沿途车马云集百姓夹道欢迎,让玄宗又有了身为天子的威严和荣耀。大唐虽在风雨飘摇之中,但终究自己是皇帝,终究还是有一片安身立命之处。
圣驾来到成都,隆重程度便更不要提了。王源特意下令属下动员了全城百姓夹道相迎。蜀地各州府官员,包括河西道安西镇的官员都早在几天前便得到了消息,此刻更是云集于此。进入成都东门之后,百官跪拜,万民朝贺,场面极为宏大隆重。此情此景,让坐在马车之中穿街而过的玄宗几乎落泪了。
自己毕竟是天子,大唐还是自己的大唐,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甚至比当初登上帝位的感觉还要好。当然,这一切都归功于王源,正是王源守住了西北的这片地方,让自己在仓皇之中尚有喘息之地。
“王源,朕很感谢你,蜀地被你治理的不错,这里的百姓生活安宁富足,朕感到很开心。”玄宗看着满街的笑脸,对骑马随行在车驾之旁的王源感叹道。
王源微笑道:“成都确实是个好地方,民风淳朴,百姓纯良。这里的人口也逾百万之众,这几年臣确实下了不少的功夫,开垦屯田,兴修水利,加强同京畿之地以及南方州府的商贸交通,倒也取得了些成效。”
玄宗呵呵笑道:“好,很好,这里乃天府之国,假以时日当不比长安城差吧。呵呵,朕觉得这里的气候比长安还暖和的多。”
王源微笑道:“好是好,但这里是成都,而非长安。陛下别忘了,长安才是京城呢。”
玄宗一怔,脸上微微发烧,王源隐晦的提醒确实戳到了他的心底。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有些想法。他在想如果叛军未能平息,那么蜀地成都未必不可以当做都城偏安于此。一个曾经雄心壮志,将开疆拓土平定四海为目标的自己,在此刻竟然会生出偏安之心,玄宗自己也觉得有些羞愧。
“是是,再好也不是长安,朕是要回长安去的。朕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对了,你给朕安排了什么住处?”玄宗笑道。
“启禀陛下,城东有个散花楼,本是前朝蜀王的皇家园林之地。陛下御驾前来,臣便命人将那里收拾了一番。陛下不嫌鄙陋的话,便同后妃皇子们暂时住在散花楼中。陛下放心,臣已经安排好了,包括后续朝臣追随而来,也可在散花楼园林前方的专门地方设置供公房衙门。总之,朝廷的正常运转之事都是能保证的。”王源俯身回话。
玄宗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朕这就安心了。朕本就想问这些事,来时路上,朕已经下了旨,大臣们得知朕来蜀地,他们也必蜂拥而来。大臣们到来之后,还需要你为他们安排住处,设立公房,让朝廷早些运转起来才好。这里你是主人,这些事便不得不劳你费心了。”
王源忙道:“陛下,臣岂敢懈怠。这里我可不是主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里陛下才是主人。然而臣想的可不止是大批的官员前来之事,被叛军占领之地的百万百姓也在往成都而来。他们也都是追随陛下而来寻求庇佑呢。再过几日,成都城中乃至陇右剑南个州府怕是要人满为患了。这么多百姓涌入剑南,确实是件头疼的事情。臣一人之力恐难周到,所以陛下到时候还需指派官员协助臣去办才好。”
玄宗想了想道:“确实如此,百万百姓涌来,朕确实有些担心。米粮够不够这么养活这么多人?兵马还需要粮草,又要养活几百万百姓,这事儿该怎么办?朕不能想,一想就头疼的很。”
王源道:“陛下放心,总是不会叫百姓们饿肚子的,臣一力去办便是。”
玄宗叹道:“哎,若没有你,朕真不知如何是好了。朕有件事要跟你商议一下。”
“陛下请说。”
玄宗看了王源一眼,沉声道:“如今朝中左右丞相都已经没了,朝中需要有个能稳定大局之人。在朕看来,此人非你莫属。这几天朕一直在考虑此事。待各地官员来到成都后,若再无群臣值守,恐更加的混乱不堪,你也无法调派大臣们协助你去做事。故而,朕想着任命你为我大唐相国,让你统帅群臣,稳定大局,你以为如何?”
玄宗说着这些话,用眼角余光看着王源的反应。
王源一愣,忙连连摆手道:“不可,陛下万万不可这么做,臣岂能任相国之职?来时路上,陛下已经下旨任命臣为平叛兵马大元帅之职,此职臣已经勉为其难,但因责无旁贷,故而未加推辞。但相国之职臣断然不可担当。臣才多大资历?焉能治国理政?相国乃百官之首,朝政之要,臣断然不能担任此职。”
玄宗笑道:“那有什么?朕看你文武全能,不仅是将才还是相国之才。”
王源摇头道:“陛下谬赞,臣不能答应。请陛下另择高明,寻朝臣之中稳重端和之臣任相国。臣不是矫情,臣确实无此才能。臣目前要考虑的便是御敌平叛的大计,光是此事臣便已经要全力以赴了。朝政之事一来臣无此才能,二来也没有这个精力。所谓一心不可二用,这件事陛下还是另请贤能为好。”
玄宗皱眉道:“你当真不愿当朕的相国么?”
王源摇头道:“谢陛下隆恩,但我确实做不了这个相国。”
玄宗沉默片刻,微笑点头道:“罢了,既然如此,那也不强人所难。历练几年后再任相国也是件好事。便依你,从朝臣之中择贤者接任相国之职便是,朕会命他们协助你做好眼前千头万绪之事,全力支持你平叛之事。”
王源拱手道:“多谢陛下。”
玄宗转过眼光看着拥挤在街道两旁夹道欢迎的百姓们微笑,举手挥动示意,王源也在马背上直起身来,对着喊叫他名字的百姓挥手,两人结束了这段谈话,其实都心照不宣。这看似简单的几句对话,其实暗藏机锋。玄宗很显然是要试探王源的心思,王源心知肚明。此时的玄宗其实已经是惊弓之鸟,自己目前是他最大的依靠,但其实也是他最大的心病。他要自己任相国,便是看自己是否得寸进尺,是否有非分之想。来时路上,玄宗下旨昭告天下,召集各地散落逃难的官员士子追随他来成都,也任命了自己平叛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这些其实都很正常,因为平叛之责无人能承担,除了自己。
但要自己再任相国,绝对非玄宗心中所想。大唐历朝之中,还从未有一人统帅天下兵马而且还兼着相国的职位。将大唐的军政集于一身,这是最忌讳的事情。即便是以前的历任相国之中有的也身兼节度使或者大将军之职,也有地方节度使兼着御史台政事堂或者是六部的职位,但那些都是遥领的虚职,并非真正在两处都有权力。而自己若任相国,岂非成了军政两手抓的实权人物。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以自己的资历,此刻就任平叛大元帅固然是无人有话可说,但若就任相国之位显然是无法服众的,相反却给人一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假象,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以王源的聪明自然会领会到这一点。
王源心中其实也有些恼怒。局势糜烂至此,玄宗还在想着试探城下,和臣子玩些小心思,实在非雄主所为。可见这么多年坐在帝位上的他,其实已经误入歧途,沉迷于一些没有必要的猜忌和手段之中。眼下的局势应该是上下一心共度难关才是,而玄宗却时不时的要弄些小花样出来,真叫人怀疑那个前半生的宏图大志之人,干出壮丽伟业之人和现在的他还是不是一个人了。
不过,王源倒也并不会因此而丧气,玄宗所为反而让王源安心。对于内心之中不时萌发出的那些恶魔的种子,王源有时候还觉得有些内疚和惶恐。但若玄宗继续如此下去,王源反倒心中无疚了。
“你便作吧,最好作的让天下人忍无可忍,到那时或许事情还好办些。”王源的心里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