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西域之西,与塔吉克斯坦交界处的山口,残破的战壕像是大地被撕裂的条条伤疤,一处处看得出是后来新建的低矮碉堡像图钉一样,把这些伤疤狠狠按牢。在这些图钉周围,密布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弹坑。
这个时代的地面战争已经抛弃了战壕,以碉堡为节点,空压爆破临时构筑的掩护坑像不稳定的量子,加上已经是前线步兵标配的动力装甲,让作战双方只在平面上始终处于不确定的运动状态。步兵火力之上,太赫兹探测、智能导弹和制导炮弹的普及,仅仅一公里宽的战场正面,往往会牵扯上百公里纵深内的所有火力。
黄昏时分,山口的某段防线上,华夏西部战区52步兵旅某连刚做完清扫工作,官兵们躺在分不清是主动炸的掩护坑还是被动炸的弹坑里,望着西沉的落日,说说笑笑。连队频道里,只有指导员还在有气无力的嚷着各种注意事项。
“这TM的仗总算是打完了……”
“谁知道有完没完?”
“这就议和了?咱们被杀的几十万人呢?被灭的几个城市呢?”
“朝中有奸臣!咱们至始至终都没踏出国界线一步!直接灭了这几个附庸国,看突厥鬼子还敢这么猖獗?”
“那帮突厥斯坦分子都赶出去了也就行了,咱们国家,现在经不起折腾啊。”
“扯那么多干嘛,活着就是好事。”
官兵们聊着天,虽然各有态度,不少人也为战争嘎然而止愤慨,但大多数人还是更乐于享受和平的宁静。
在这9年里,随着旧美国的崩溃,世界形势也随之大变。欧洲的斯坦化是一方面,伊朗和土耳其的崩溃是令人意外的另一方面。土耳其的极端化斯坦运动很快掌握了国家政权,在昔日准强国的尸体上站了起来,以核武器控制权为投名状,挤进了UNEC里。
土耳其有相对完整的科研体系和军工产业,很快成为斯坦运动的核心支柱之一,全球的斯坦运动也从初期无头苍蝇式的瞎撞,开始步入到有组织有策略有步骤的发展阶段。
土耳其的壮大无疑跟正忙着搞西部大开发以便迁移人口,创造就业和盘活资源的华夏起了冲突。原本西域斯坦运动就已是沸油滚锅的状态,土耳其卷起的斯坦浪潮东进,一路碾过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土库曼斯坦和塔吉克斯坦,让西域斯坦也从地下抵抗转为公开暴动。
三年前开始的暴乱已经破坏了十多座移民城市,造成了上万人死难。一年半前,土耳其大教长公开抨击华夏,宣称将组织斯坦东征,建立“华夏斯坦”,更引发了西域各个城市的大规模暴动,仅仅一天就有数万人死于非命。
到了这地步,华夏高层也只能强硬以对,在西域全面清剿斯坦信徒,在与塔吉克交界的山口,更与“斯坦东征志愿军”打起了大规模的地面战。
但华夏高层依旧不敢公然站出来跟斯坦势力为敌,只是派兵堵住“志愿军”的主要入口。虽然很清楚这些志愿军大部分都是土耳其的正规军,虽然很清楚塔吉克和土库曼几国已经沦为土耳其的附庸,华夏却不曾派兵踏进对方国土半步。在高层看来,这意味着正式接过全球反斯坦运动大旗,承担起创造世界新秩序的责任,而他们远没做好准备。
到现在,土耳其跟华夏的停战谈判启动了有实质意义的步骤,这场让基层官兵无比窝火的战争,看来是要结束了。依照华夏高层历来的传统,为示诚意,撤兵十里……
“连长,听说是星门打通了,星联的主力回来了,土耳其才收手的?”
“我咋知道?不过星联那些人回来又能怎么样?之前星联特勤在欧洲不一样被斯坦分子弄死几十号人,连男带女都曝尸示众,那个脸丢得……啧啧。”
“星联肯定要报复啊,那个夏鸣从来都不是能忍的人,地球都差点被他灭了……”
“我也想他报复啊,最好把所有斯坦分子都咔嚓了,斯坦教也打成邪教,问题是可能吗?汉诺威,就是星联特勤出事的那个地方,叉着尸体游街示众的人有十多万!星联能都把他们杀了?”
“其实大家都是这么指望的……”
“指望这个有鸟用?上面不还是继续软蛋?”
一处碉堡里,连长跟保障兵一边修整动力装甲,一边漫无边际的聊着,通讯终端忽然响起尖利的警报声。
“我干!敌袭!防炮!全体隐蔽——!”
“这帮杂种,我就说他们的话连个逗号都不能信!”
连长骂骂咧咧的下达了命令,再通知了值班组:“进入作战区域,准备干摸上来的杂种!”
炮弹的尖啸声此起彼伏,地皮不断震颤着,来自西边的炮弹第一时间就被雷达侦测到了,华夏的反炮兵火力也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同时覆盖阵地前沿,阻滞对方地面部队的侵袭。
仅仅只是阻滞而已,对时速四五十公里,防护比装甲车还强出几个级别的动力装甲来说,炮火的影响不过是打乱他们的冲击阵型。依靠高速冲刺和快速姿势变换,以及高强度防弹盾的灵活运动,只要不是被直接命中,哪怕是155mm重炮的轰击都不能造成有效毁伤。即便是空爆穿甲榴弹,也要看运气。
20年前,夏鸣套着动力装甲,在塞舌尔海域痛宰马达加斯加军队,那个时候,人们对动力装甲的展望,也只是成为特种战和治安战的标准装备。
可人们却完全没有意料到,20年之后,连警察都必须依靠动力装甲,才能确保拥有胜过潜在威胁的力量。而在军队里,动力装甲已经是普通步兵的标配。
动力装甲会发展到这一步,原因很简单,敌人有,你没有,你就处于弱势。所以,即便费效比是多么的不合理,只要有对比,那都是合理的。
沙特王室之所以那么快崩溃,动力装甲甚至能算是最大的一桩影响因素。沙特陆军里不少拥有动力装甲的部队叛乱,而王室空有排名全球前列的空军和装甲部队,在对抗动力装甲的战斗里却全使不上劲。战争完全变成了步兵的混战。
一个精锐连队不管再怎么训练有素,就算配备一个排的坦克,都无法在城市和复杂环境里跟一个排的动力装甲步兵抗衡。而在空旷平坦地域,坦克装甲车没有步兵的支持,又是绝佳的靶子。问题是,支持步兵如果没有动力装甲,又是装备了动力装甲的敌人的盘中餐。欧洲部队,华夏部队,在中东以血的代价写下了这样的定理。
更可怕的是,动力装甲的技术已经没有什么门槛了,哪怕材料低级一些,电机质次一些,燃料电池低劣一些,有第三代甚至第四代半导体神经元芯片和编程智能,也能快速武装起一支动力装甲部队,满足好几次区域性战斗的需要。
最初动力装甲还没发展到地面战王者的地步,毕竟机体反应依旧不够快,在多层次的穿甲火力网面前依旧很脆弱。不过随着神经接口技术的散布,动力装甲可以在比人更快更高更强的同时,还能跟人一样灵活,速度和灵活带来的防护力直线上升。
神经接口技术对应的是意识活性,意识活性不够,利用神经接口操纵动力装甲,会造成永久性的精神损失,甚至神经失常。讲究人权的欧洲国家,以及面上也在讲人权的华夏,在动力装甲的进一步发展上始终有所顾虑。斯坦势力却可以毫不理会舆论,堂而皇之的做大规模人体试验,让无数“圣战士”顶着巨大风险上战场。而斯坦势力不断吸聚星门综合症患者之后,具备一定意识活性的异变者又成为优质的兵源。
能让华夏和非斯坦势力在地面战中维持住局面的优势,也就是更全面的侦察和制导能力,以及动力装甲的性能和单兵素质了。
在双方炮兵的短暂交锋时,值班组的十来部动力装甲已经在各个位置就位。而上百部外表粗糙的动力装甲已经撞破烟尘,出现在接近两公里宽的正面,距离已经不到一公里。以他们的速度,不到两分钟就能冲进华夏军队的阵地。
部署在阵地后方的坦克和装甲车用主炮和机关炮开火,它们能做的也就是封锁对方的进攻路线,而且射击一阵子,就得换阵地,斜倚在各个位置的残骸在提醒它们,无视动力装甲步兵打它们这种目标有多方便的下场就是这样。
在弹坑的动力装甲,以及碉堡中的火力也在猛烈开火,能看到不断有敌方的动力装甲被击倒,但更多时候看到的是在盾牌上激起的点点火星,以及对方被巨大动能打得倒退翻滚,却又像不死的怪物一样,换了个方向继续冲击的景象。
对方以不到四分之一的损失,冲过了多层火力网,离前沿近到了百米。看着冲击的队列中,不乏有宽度几乎接近高度的怪异型号,20机炮的穿甲弹只能在它表面溅起点点火星,挟带的动能也只是让它微微一震,刚刚套好动力装甲的连长深深抽了口凉气。
“传说中的马穆鲁克胖子出现了!一下子就是十几个,我们连要完了……”
“老杨,你怎么……”
“闭嘴!听我说!”
连长的悲怆话语回荡在整个连队的频道里,指导员要驳斥他,却被他粗暴的打断:“除了拼刺刀,我想不到还有把这帮杂种一起拖下地狱的法子!伙计们,冲上去!”
马穆鲁克胖子,之前偶尔在战场上几次惊鸿一现的重装动力装甲,估算加上人总重接近半吨,就算是37炮用穿甲弹直射都无法破防,而操纵者更是精选出来的异变者,速度和灵巧都跟普通动力装甲一样。手持的六管30机炮是火神机炮的改型,在超高射速下,一般动力装甲就像是锡皮罐头一样脆弱。
两三部马穆鲁克胖子就能正面压制一个排的动力装甲部队,十来部,根本不是一个连可以对付的。
华夏这边也有这样的重装型号,可都不是神经接口操纵,行动笨拙,反应迟钝,根本就是对方的靶子。
在重型动力装甲上实现同样的灵活度,对意识活性的要求更高,而华夏政府培养出来的高强度意识活性人才寥寥无几,都当成宝贝供着,根本舍不得拿出来用。不像斯坦势力,毫无顾虑的将人当作一次性用品消耗。
“如果情况不妙,EMP炸弹直接丢我们阵地上!”
连长再向上级吼了这么一句,带着部下冲出堡垒,一手是20炮,一手是精钢大锤。
EMP炸弹是少数对付集群动力装甲的优良武器,对掌握着制空权的华夏来说,也是使用最频繁的。不过投放EMP炸弹的窗口时间很有限,而且这种武器不分敌我,虽然战备值班的战斗机和轰炸机都会挂着,战斗持续期间也会经常发射无人机携带的EMP炸弹在空中巡航,但也只有机会合适的时候才用。
现在,这位杨连长向上级吼的这一声,就相当于“向我开炮!”
双方几乎同等数量的动力装甲很快近距离接触,他们不断的翻滚跳跃,变换位置,抓住可趁之机开火。随着加入战场的动力装甲越来越多,原本相距几十米的对战被压缩到十几米,再到几米,长身管的枪炮纷纷被丢在地上,他们互相轰击着短管霰-弹枪,特制的大口径转轮短枪,最后近到面对面,抡着盾牌、重锤、铁镐以及各种只在中世纪才能看到的武器,跟骑士一样肉搏着。
战场很快形成了若干个以马穆鲁克胖子为风眼的飓风,不断有华夏的动力装甲被砸飞。偶尔有华夏士兵靠着过人的技巧,抓住了对方在腋下和膝窝的弱点,废掉了手臂和腿,正准备用重锤将头盔跟包裹在里面的人头砸成铁包肉,却忽然像触电一般软了下来。
“精神侵害!小心这些胖子,他们会精神侵害!”
“该死!快丢炸弹啊!”
“不能让他们继续前进一步!不然团部,甚至整段防线都要完蛋!”
频道上,官兵们惊恐的呼喊着。
剧烈的震颤和尖锐的啸音从空中传来,那是音爆的迹象,华夏官兵们既欣慰又不舍的出了口气,虽然自己也会死,但应该没什么痛苦,EMP炸弹的剧烈电磁波辐射可以在两三秒内把人脑烤焦,最关键的是,这帮恶敌总算也灭在了这里,自己没有辱没华夏军人的荣誉。
连长讶异的抬头,他从EMP炸弹下生还过好几次,不是这动静啊。
十多架样式怪异的战斗机冲刺而下,机头绽放着一团团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