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越华书院,钦差行辕。
林则徐对比着看完两份禀帖,半晌没有吭声,两份禀帖都是义律转呈给两广总督邓廷桢的,第一份是上午呈送的,义律在禀帖里提出强硬抗议,要求总督邓廷桢于三日内发给护照,让全体英侨和英船得于十日内离开广州,否则他就认为英侨英船都被强制扣留,而不负一切后果的责任。
第二份禀帖是下午呈送的,义律在禀帖中态度大为转变,不再提抗议,而是语气异常温和的请求总督邓廷桢派官员前往十三行英国商馆,双方坐下来详细商谈,力争和平解决此次争端。
第一份禀帖,邓廷桢已经严辞拒绝,第二份禀帖,邓廷桢却没答复,亲自将禀帖送到了钦差行辕。
默然半晌,林则徐似乎是问邓廷桢,又似乎是自言自语的道:“短短不过一日,义律态度截然不同,前倨而后恭,原因何在?”
邓廷桢含笑道:“何须如此费神,管他是何原因,派人前去商馆面谈,先探探义律的想法。”
“义律反复无常,胆大包天,不可不防。”林则徐缓声道:“之前打探的消息,都说此人处事颇为公平,而且对于鸦.片贸易也是持反对态度,但他昨日不请牌就率领三艘船冲入广州,一进商馆,就敢携颠地逃跑,可谓胆大包天,对于鸦片贸.易的态度也是昭然若揭,两份禀帖,他只字不提呈缴烟土之事,很显然,他是诚心阻扰呈缴烟土之议。”
邓廷桢皱了皱眉头,道:“少穆兄可是担心义律借面谈之机,挟持官员?”
“这可说不准,兔子急了还咬人。”林则徐道:“不过,与义律面谈,还是必须的。但不能派大员去,着广州府知府、候补知府和南海、番禺两县令去见他,看他有什么花样。”
次日一早,知府珠尔杭阿、候补知府余保纯、南海、番禺知县等一众官员带着一大票随员前往十三行英国商馆。从上午九点等到下午五点,却是连义律的影子都没见着。
很显然,义律再次变卦,回避与一众官员面谈,对此。林则徐自然免不了一番谴责,不过,谴责归谴责,他心里也明白,谴责解决不了问题,即便再严厉的谴责,也不会促使义律改变态度主动呈缴烟土,是以,他连夜写了一篇。
一大早,邓廷桢便赶到越华书院的钦差行辕。义律的反复无常,令他深为担忧,包围十三行商馆区影响极大,不可能长期包围,商馆区内不仅有英吉利商人,还有花旗国商人,随着所有的中国人撤离和对商馆区的严密封锁,整个十三行商馆区实际上已经处于断水断粮的地步,真要出个什么意外,就是不小的麻烦。
见他到来。林则徐连忙招呼道:“昨晚刚写了一道谕令,维周兄先过过目。”说着,他对正在翻译的梁进德吩咐道:“给大人奉茶。”
梁进德连忙搁笔起身,躬身退出。邓廷桢根本没心思看,快速的浏览了一遍,便道:“义律反复多变,商馆区也不亦长期封锁,少穆兄可有应对之策?”
林则徐含笑指了指最后一段,道:“呈缴而得优赏。”
呈缴而得优赏?这是打算变相收购?邓廷桢迟疑的问道:“少穆兄打算如何优赏?”
默然半晌。听的外面响起脚步声,林则徐才道:“一箱鸦片,茶叶五担......。”说着,他伸出一个巴掌,见得梁进德进来,他赶忙住口。
邓廷桢忍不住惊讶的道:“二万多箱鸦.片就是十万担茶叶,如今的茶价可不便宜......。”
林则徐摆了摆手打住邓廷桢的话头,待的梁进德奉上茶,他将其屛退,听的脚步元离,这才含笑道:“一箱鸦.片奖励五斤茶叶,十万斤,不过一千担而已,十三行出得起。”
“五担变五斤,这差距也太大了!”邓廷桢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指了指门口,道:“蒋干?”
林则徐自然明白他是指的蒋干盗书中的蒋干,当即哂笑道:“维周兄也忒抬举他了,他哪能与蒋干相比,此人是怡和行特意为钦差行辕聘请的翻译——梁进德。”
十三行商馆区,伍绍荣兴冲冲的拿着进了英国馆,当众向一众英吉利商人宣读之后,他朝义律使了个眼色,义律会意连忙邀请他上了二楼。
两人进了办公室,伍绍荣便含笑道:“总监督阁下方才可听清楚了?”
义律一脸不解的看着他道:“听清楚什么?”
伍绍荣也不解释,拿起,着重读了后面那句“呈缴而得优赏。”随即,他又从怀里掏出两道谕令放在桌子上,指点着道:“这是其中有‘夷商如能主动呈缴鸦.片,本大臣必恳请朝廷酌予赏犒。’”
说着,他又指着道:“将烟土首先呈缴者……定即先加奖赏。”
义律这下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但却一脸不在乎的道:“上缴鸦.片有奖励,你们的钦差,能奖励多少?”
“一箱鸦.片,五担茶叶。”
五担茶叶?义律一楞,从前年十三行和茶叶公会联手再度垄断茶叶对外贸易之后,茶叶价格就一直维持在高价,一担茶叶三十二两,五担就是一百六十两,约合二百二十银元,这个价格已经比孟加拉的鸦.片批发价格还高,这哪里是奖励,根本就是贸易。
看来,对方是见硬的不行,来软的了,义律登时大为心动,道:“这是钦差大人对你许诺的?”
伍绍荣白了他一眼,道:“钦差大人怎么可能会给我许诺用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
“那这是.....?”
“是我安插在钦差大人身边的探子偷听钦差大人和总督大人谈话时听到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义律脑子转了几转,一脸狐疑的道:“你们朝廷会拿出四百多万银元来奖励?”
伍绍荣哂笑道:“朝廷怎么可能会出这笔银子,无非是元奇银行、十三行、盐商出这笔银子。”
“你们愿意?”
“当然不愿意,但是没办法。钦差大人和总督大人开了口,不愿意也得交。”说着,伍绍荣笑了笑,道:“只要能将这位钦差打发走,这银子用不了两年。照样能赚回来不是?”
当天,义律的态度立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通知所有英商,将手中所有的鸦片全部开列清单,盖上图记,交他本人,再由他交给中国政府。同日,他再递禀帖给钦差大臣和两广总督,恭敬地表明遵谕缴烟的诚意。
二月十四日,义律又遵谕禀报应缴的鸦.片总数——总计二万零二百八十三箱。
二月十五日。在广州的各国商人,包括著名的颠地及马地臣等烟贩在内,共同呈交一份禀帖,声明不敢再在中国贩卖鸦片。
二月十六日,下午,经过四天的航程,易知足从八所赶回广州,径直去了伍家花园的延辉楼,见到易知足,伍秉鉴长叹了一声。道:“知足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听的这话,易知足心里暗喜,口中却道:“已无可挽回?”
“难——。”伍秉鉴轻叹了一声,将林则徐来广州后的禁烟举措以及包围商馆。引诱义律上勾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才道:“义律已于前日同意,将所有英吉利鸦.片商手中的二万零二百八十三箱全部上缴。”
“义律为何会突然转变态度,同意上缴,而且是毫无保留的全部上缴?”
“据闻,林大人是欲以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
“不可能。”易知足沉声道:“林大人不可能出此下策!”
见他断然否定。伍秉鉴一阵无语,这还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还好伍绍荣不在这里,否则能让他羞愧死,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的道:“知足何以如此笃定?”
易知足为什么敢如此肯定?他很清楚五担茶叶的价值,也知道一箱鸦.片的价格,以这个价格交换,英国鸦.片商的损失不大,如果林则徐真是用五担茶叶换一箱鸦.片,英国就不会发动鸦.片战争了!
理是这个理,话却不能这么说,易知足略微沉吟,才道:“林大人前来广州是禁烟,决然不会以此高价交换外商手中的鸦.片,朝廷不允许,林大人为着自身的声誉和仕途着想,也不敢如此!
十万多担茶叶,三百多万两银子,林大人从何处筹集这么多银子?朝廷不可能支付,那就只能募捐,就算元奇和十三行愿意出这笔银子,这消息也瞒不住,一旦消息泄露,林大人必然是名声扫地,朝廷也会跟着蒙羞,这事断然不可能!”
伍秉鉴点了点头,确实是分析的在理,难得的是反应如此之快,略微沉吟,他才道:“三百二十余万两银子,知足与老夫联手,不难凑齐......。”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平湖公可是在考较小子,就算咱们私下凑齐十万担茶叶,林大人也不会收,他不会将一生的清名和前程交到咱们手中,林大人若是收了,这广州咱们也不用呆了,赶紧下南洋。”
伍秉鉴长叹了一声,道:“所以老夫才说知足来迟了,眼下这已是一个死结,义律在呈缴了鸦.片之后,却拿不到茶叶,必然是恼羞成怒,知足不妨仔细琢磨下,可还有化解的可能。”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平湖公切勿着急,如此多鸦.片,就算呈缴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容晚辈两方接触一下,探明情况再做计议。”
“好。”伍秉鉴说着端起茶杯道:“知足一路奔波,且离家月余,先回府看看。”
易知足也不矫情,连忙起身告辞,出海一个多月,他确实的先回府报个平安。
待的易知足离开,伍秉鉴才看向伍长青道:“八所是什么情况?”
“知足对石碌的矿藏似乎极有信心。”伍长青缓声道:“此去八所,他不仅带了大量的勘察矿石和采矿的工匠,还带了花旗国铁路公司的勘测人员,一旦探明石碌的矿藏储量,他准备在八所修建港口和铁路,他还说,采矿业以后会成为元奇的发展重心之一......。”
“我问的是护商团的训练情况。”伍秉鉴打断他的话头道,他现在可没心思关心石碌的矿,眼下的局势越来越明朗,战争爆发的可能性极大,他关心的是护商团有没有战力,若是跟绿营差不多,就得未雨绸缪,早做划算。
“孙儿不懂练兵。”伍长青有些心怯的说道:“不过,知足在八所****都在练兵,刮风下雨也没间断,而且他练兵的方式很是与众不同,孙儿虽然看不出好坏,但感觉的到,护商团绝对不是八旗绿营能比的。”
易知足赶回府,给双亲请安之后,回到东跨院洗浴更衣,随即出门前往十三行商馆区安慰抚问受到一场虚惊的一众美国商人,而后,又赶往长乐,稳定人心。
次日一早,他连元奇总号都没去,径直就赶往总督府,缴烟之事定下来,邓廷桢可说是长松了口气,听闻易知足求见,当即招他进来,俟其叙礼落坐,他便含笑道:“知足如此快赶回广州,可是担心花旗商人?”
“听闻十三行商馆被围,在下确实是忧心如焚。”易知足说着话头一转,道:“听闻林大人欲以茶叶换外商手中的烟土?”
“别听外间谣传,没有的事。”邓廷桢连忙否定道:“林大人不过是以优赏的方式鼓励外商呈缴烟土。”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林大人是钦差,虽然节制广东水师,但他主要任务却是主持广州禁烟大局,大人才是两广总督......。”
听的这话似有挑拨之嫌,邓廷桢脸色一沉,道:“知足想说什么?”
易知足一字一顿的道:“筹集粮饷,厉兵秣马,做好战前准备。”
“英吉利会开战?”
“必战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