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奇怪的人。”
刘恒不时瞥对方一眼,一路上无数次想要开口,又觉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却浑然没发觉,自己在对方看来,怕也是个异常奇怪的人。
这人面容老成,看着是个严肃沉默的性子,属于那种放在人群里就没人会留意的模样,比刘恒还要平凡。但他的实力,连刘恒都觉得不简单,一手蛇形曲剑的绝学使得炉火纯青,刘恒也会生出威胁感。
刘恒在离开悬钟亭后就遇见了这人,本以为只是偶遇,不久就会被他远远甩在后面。路上他的确遇到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对山上怪异之力的担忧让他脚步飞快,然而相遇后同行一段时间,刘恒才发觉这人和其他偶遇者的不同。
至少他前行的速度,只有这个人能跟得上,而且保持很长时间。
随后到达三阴交亭时,面对圣地排名九十一的荣庐业,不等刘恒出手,这人就以一手惊艳剑法击败荣庐业,和刘恒继续并肩前行。
下面中都亭,秉着有来有往的礼数,是刘恒出的手。这亭中虽然没有圣地强者,却有六名各宗强者争锋,刘恒以解蝶刀法破之,两人稍作休整再次上路。
接下来就成了默契,后面到达的凉亭两个人轮流出手,哪怕三位圣地百强好手的血海亭,也没能打破两人的默契。同行者没有任何相助的**,就这么静静看着刘恒刀气横空,连败三人,然后又是启程。
刘恒感觉得到,哪怕他落败,对方也不会相助。只会等他败了以后再出手。如果到那种时候,两人势必无法再同行了,幸好迄今为止,最强的三人也没能做到。
在两人手下,各宗弟子和圣地强敌,似乎没有多少差别。都是几十招或者百招,就此落败。
而他们的同行,一样是在默默的竞争,刘恒能感觉到对方沉默中的斗志,对方同样也感觉到了刘恒的争胜之心。
除了对方,他们还没有遇到过另外一个能同行的人,山道之上,没人能追得上两人前进的速度。只有对方,近乎齐头并进。谁也没能甩下对方。
“真是奇妙的旅程。”因为遇见了这样一个人,使得刘恒这枯寂而烦躁的登山之旅变得十分有趣。
饶是如此,刘恒隐隐觉得对方依旧没有全力以赴,和他一样,也隐藏了实力,就是不知对方隐藏了多少。
见对方一把抓住面上生出的兽毛,任由尖芒刺破了手掌,狠狠从面上扯下来扔掉。然后把生长兽毛这片血肉整个挖掉,刘恒沉默片刻。也开始做同样的事情。
比方他开出长爪血花的指头,扯掉怪异血花后,指头上的血肉灰败下去,甚至渐渐失去知觉。
这种情形原本他不曾留意,是见到对方自行割掉生出异状的血肉,才心生警惕。随后他效仿起来。才倏然惊觉不知不觉中,很多血肉竟已经“死了”。
生过异状的血肉,表面上已经恢复原状,其实悄然间失去了一种生机,变得不再鲜活。从内力流转和坚硬程度看。除了肉眼难见的灰白一些,和以前没有差别,要不是用刀下去,都不会察觉这些血肉没有了任何感觉。
用刀划开,不会感觉痛,抚摸过去,也好像是摸到石块。
照说这不算什么大事,但看到同行这位下刀极狠,对自己血肉大块大块剐出来,刘恒不用问都知道,这事情远比他以为的还要严重得多。
随后他不断寻找出这些血肉,也是毫不留情地下刀,直到刮着有痛觉的地方才罢休。很快,他浑身都挖出无数血洞,直接能见到里面森森白骨。要是别人看到,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异常残忍,然而刘恒自己却面不改色,仿佛挖的不是自己血肉一样。
这种狠性,让同行者都投过来一抹讶异眼神。
接下来就不用再学这位同行者了,刘恒从虚空戒指里取出一只玉瓶,拔开瓶塞把里面的五色浆水浇淋全身。
五色浆水洒落的地方,他身上的恐怖伤口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生长出新的血肉,多走几步,就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重创了。
这是在葬龙秘境最深处那座山上的深潭之水,恢复伤势堪称神效,用在这时候正好。
刘恒留意到,同行者曾经也拿出一个玉瓶,似乎要朝他递过来,可见到刘恒自己拿出玉瓶疗伤后顿了顿,又收了回去。等见到刘恒那惊人的痊愈速度,同行者终于倏然动容,似乎为刘恒这疗伤灵药的神效而分外震惊。
同行者嘴角蠕动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如果刘恒没猜错,他应该是想讨要深潭灵水,可是让他放低姿态讨要又有些难以启齿。于是刘恒也张了张嘴,犹豫几次又闭上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只怕让对方觉得如同施舍。
同行者自带的疗伤药不可谓不好,至多半个时辰伤口就能恢复如初,刘恒都很少见这么非凡的灵药,必定价格不菲,但自然比不上深潭灵水。
就这样,双方还是没能交谈,于是继续沉默,各自刮去自身血肉,又各自用各自的灵药养伤,并不影响同行速度。
两人,都是一样的狠,都成了对方心里奇怪的人。
日头渐渐爬高,照耀出青山对面山丘上的人山人海,这里满是各宗前来观战的人,都在全神贯注关注着对面青山的情形,不时发出阵阵欢呼,或是如潮惊叫,嘈杂至极。
这的确是难得的盛事,单是这里汇聚的霸主就不下两百位,剩下的莫不都是各宗潜力非凡的后辈,而青山上激烈争锋的,更是各大宗门最精锐的年青一代,处在这种盛事之中,都会让人感觉热血激荡。亢奋不已。
“真是无趣。”人群中,难免会传出杂音,是隐没在人群中的卢占吉,极力掩饰心中的惊羡,故作不屑地道:“这种武夫之争,还不如灵原一场文会来得热闹。束计,你说是不是?”
“少爷……”相伴的书童一脸为难,“这怎么比得?”
他本来已经很委婉,只提醒自家少爷两者不同,无法做比较,谁知卢占吉闻言却是甚为认同地道:“你说得对,的确比不上。世上英杰豪雄果然都在灵原,看看参与这比斗的都是些什么草包,就知道有多么无趣了。”
“少爷!”束计的声音都近乎哀求了。只希望少爷不再说这等作死的话。他心惊肉跳地急忙打量周围人,发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对面,并没有留意卢占吉说了什么,这才暗松了口气。
“算了算了,不说了。”见说什么都没人搭理,卢占吉更觉索然无趣,奈何亲友都在这里,他也没有别的去处。懒洋洋地问道:“束计,帮我看看周天宗那些家伙都爬到哪里了?”
听他总算不再说作死的话。束计赶忙接过这个话题,一面极力眺望,一面朝他禀报道:“西雪宗郝明井,已经到了然谷亭,快要走到神石脚踝处了。绝星枪宗赵寂在涌泉亭和人厮杀,应该占了上风。三残腿宗胡自明在商丘亭。也快要前往神石小腿了……”
青山上人影憧憧,又都被约束在山道和各处亭中,想要从众多人影中找出特定的人,真有些考校眼力。幸好束计一直都有留意各人的动向,此刻被卢占吉问起。很快就重新找到了众人。
“周天宗紫秀成被强敌挡在了行间亭……”
“什么?”卢占吉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行间,那不就是还在脚趾缝里么?”
“不仅是这位,还有平青峰,也在这亭子里,好像遇上周天宗的对头了。”
“那其他的人呢?”卢占吉闻言撇撇嘴,又懒懒问道。
“鹤舞衣和吕紫阳都在昆仑亭,正朝脚踝上面走。”束计极力辨认着,“对了,韩顾在中封亭,似乎遇到同伴了,正集结在那里说着什么,最好的是王宇乾少爷!”
“他到哪里了?”
束计语气有些激动地道:“他到了阴谷亭,正在和圣地一位强者交锋呢!”
“什么?这么快?”卢占吉也是吃惊,登时瞪眼找寻过去,很快见到了王宇乾的身影,神色变得异常复杂,“好歹是个天骄,能冲过圣地众强的堵截,闯到膝盖这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神石膝盖以上的亭子,大半都被圣地弟子占据,在膝盖处要害穴位的亭子更派出百强好手霸占,只放圣地弟子通行。在圣地如此强势下,能够冲破圣地弟子们设下的第一道关卡的各宗弟子,难免受到更多关注和称赞。
“那家伙呢?”可卢占吉最关心的那个人,却久久不见束计提起,心里暗怪束计不识趣,直接自己提了起来。
束计这时候忽然犹豫了,“少爷,我之前只见到他走了另一边,后来忙着找寻其他人,随后去找就再也没能找到他去了哪里,最后一眼,只见到他在隐白穴和人争斗……”
“真是废物!”卢占吉撇嘴呵斥了一声,也不知是骂束计还是骂刘恒。自己努力朝神山左腿找了好几圈,依旧没能找到刘恒的身影,眼珠一转,声音就突然扬高了。
“我之前就说,什么周天宗第二,肯定是弄错了,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原本还装得人模狗样,一到现在这样关键时候就漏了陷,竟然连神山都没能上去,周天宗的脸都被他给丢尽了!”
听他这么突兀嚷嚷,引起了很多人惊奇看来,他就更加得意了,恨不得运上神魂言术,把这话传到所有人的耳中。
“你们看看,其他宗门的末流都好歹爬上山了,可他呢,你们谁能见着他在哪?怕是自己都知道丢脸,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他这话惹来周围的议论纷纷,朝周天宗方向嗤笑起来。如果真有这么个宗门第二,周天宗这次怕是丢大脸了,就算夺得一个大比前百,恐怕都不能弥补这里闹出的笑话。
面对众人暗中嘲讽,周天宗门人和同行的亲朋故旧们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却没有急于辩解,只是急急寻找起刘恒的踪影来。
之前因为参加大比的十人,有九人都选择了神山右腿边,所以他们都在关注这边,却很少有人留意到刘恒的动向。此刻突兀被人叫嚷出来,他们竟都不敢确定这是真是假,一时没人反驳,只被周围人当成了默认,说的话就更不好听了。
“他当然不在神山山脚。”一个清朗悦耳的声音忽然传了开来。
卢占吉大为惊喜,朝朱青舒更加得意地道:“是吧,我果然没说错吧?朱妹妹,你说他现在在哪,该不会是躲在哪里哭鼻……”
“半个时辰前。”朱青舒打断了他,淡声道:“我倒是见到刘哥哥去了阴陵泉亭。”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寂静下来,所有嘈杂议论消散一空。
“阴陵泉亭,阴陵泉穴……”卢占吉喃喃,倏然惊醒,“那不是小腿最高处的穴位吗,他怎么可能到了这么高的地方?”
他一面质疑一面急急朝神山左腿的膝盖下方看去,那个亭子里人异常的多,被圣地强者挡下来的各宗天才弟子,不少都汇聚在了那里。他也不嫌辛苦,一张张脸努力辨认过去,却没能找到刘恒,脸上不由又露出笑来,“青……朱家妹妹,你怕是认错人了,人这么多,认错了也在所难免。”
“他如今自然早就不在那里了。”
朱青舒的美目一直看向对面神山,似乎在追寻着某个人的踪迹,闪过一抹怪异神色,“你再往前六座亭子,对,大横亭下面,见到了么?”
“大横亭?”
卢占吉目光往上移动,掠过神山大腿,在腰腹处找到大横穴的位置,果然见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他的双眼越瞪越圆,大张着嘴惊呆在那里,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他,他怎么,到这里来了?他,他什么时候,是认错人了吧?”
不仅是他,周围听到这话的人们都那里看去,鸦雀无声。
如今的神山上举目皆是百色彩衣,这是百灵谷弟子的服饰,足有上千人,活跃在神山膝盖以上的山道和凉亭中。最快的那些,已经接近神山的****,而从膝盖到神山的这一大片地方,除却身着百色彩衣的百灵谷弟子,身穿其他服饰的各宗弟子怕还不足两百人。
两百人,倒有一多半还在膝盖处拼杀,冲击着圣地弟子设下的第一道关卡。其余的人里面,刘恒也算是冲击得最高的几十人之一了。
而周天宗第一,被所有人报以最大期望的天骄王宇乾,如今还在膝盖处的阴谷亭,和圣地三大强者搏杀。就这,已经比很多宗门第一遥遥领先了,如此一比,更显出刘恒的非同寻常。
“他,他肯定是侥幸混过去的!”卢占吉涨红了脸,激动道:“大横亭是第二道关卡,这里有圣地前五十的绝世天才,他肯定过不去了,他过不去的!”
“要遇见了,那是……”他努力辨认大横亭里守亭的百灵谷弟子,随后更是兴奋,“是排名四十三的掌中岳张岳和排名三十七的鱼跃惊风余峰,有这两人在,他不会再有任何蒙混过关的机会!”
朱青舒也不免皱起秀眉,担忧溢于言表。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