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狂风席卷,草原上的冬天日照时间极短,还没到酉时,日头就已经斜斜西坠,眼看要不了一两刻钟,天就会全黑。
党项八羌往利部营地内外,满是往来不断的骑士人马。此刻正是日暮之际,营中炊烟四起,一只只膘肥体壮的肥羊犍牛被拉到营地外面挨个放血宰杀,营地里面一口口大锅内正咕噜咕噜冒着泡,一阵阵香味飘出来,闻之,让人垂涎三尺。
拓跋部大都督的命令已经下来了,全军动员,屠牛宰羊,拿出全部的美酒,犒赏三军,明日拂晓准时开拔。等大都督和七名刺史从主营带着三万常备军一到,五万大军就可兵分多路,对那一千五百唐军进行地毯式搜索。
找到他们,包围他们,杀光他们。五万对一千五百,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往利部留守的往利剌巴不认为这回那些唐军还能讨到便宜。
两日以来,这些党项羌部落骑士被人数远少于他们的大唐骑兵打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心里都憋着一口火,怎么也发泄不出去。
这个时候听到主营三万常备大军明日就将开拔到这来,他们就要分多路出击,而这群还在费听部、往利部、颇超部四周扫荡的唐军必将插翅难逃!
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千五百唐军被包围杀死,他们已经大仇得报一样,营地里面,所有的人,包括哪些被转移到此处的半大男孩,这个时候时候都围坐在一个个火堆面前,大口吃着牛羊肉,大口喝着并不好喝的美酒,大声叫嚷着。
连日以来的憋着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一想到明日就能找那些天杀的,该下地狱的唐军报仇雪恨,这两万多部落骑士就都变得热血上头,情绪激动得无以复加。
火堆面前。一名身材最为魁梧,长得像一尊黑塔似的勇士,喝了几口酒之后,就觉得全身燥热。干脆把衣袍一脱,光着个膀子,古铜色的肌肤在火光的照耀下油亮发光,筋肉虬结隆起,像石头一样坚硬。
他叫野辞青鬼。是野辞部的第一勇士,他的一家,所有的男丁,他阿爹,他阿叔,还有两个弟弟都在两天之前,被唐军杀了,他因为勇猛无比,被拓跋守寂选为亲卫,这才得意幸免。
野辞青鬼的眼睛已经红得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大声高呼怒骂,时不时还将自己的胸口拍得蓬蓬作响,发誓明日一定要杀够八名唐军,为他的亲人报此血仇!
若不是被周围勇士拉住,情绪激动得像要发狂一般的他,几乎恨不能立刻提刀上马,将这些唐军强盗全部杀死。
“野辞青鬼,暂且忍耐一下吧,就让那些唐军强盗多活一两日又有什么打紧。等明日大都督的大军一到,他们就是插翅难飞。
到时候,我们捉住几十名唐军,剖腹剜心。还是绑在马尾巴上拖死,随你处置,让你出气,这总行了吧!”
“这群该下地狱的强盗,只会东躲西藏发动偷袭,屠杀没有做好准备的部落。从来不敢正面应战。我是担心,明日我们大军一到,这群像狐狸一样狡猾的强盗,会像兔子一样跑了。”
原来三部落汇合之后,这些部落骑兵也曾经出动过三支各三千人的队伍四处寻找唐军的下落。但却怎么追也追不到,反而分出去的哨骑或者小分队都会被唐军毫无声息地吃掉,等大部队赶到,唐军又会重新消失不见。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拓跋守寂才决定在出动全部常备军和先前已经在往利部汇合的两万部落骑兵,五万大军,分成二十五支队伍,进行地毯式搜索,一定要将这伙唐军消灭。
他们不相信,这样的搜索密度,这三支人生地不熟的的唐军,还会有活动的空间。
所有的人对明日的清剿都信心满满,但报仇心切的野辞青鬼却忍不住担心唐军会跑,因为他觉得这伙唐军实在太狡猾了。
他也曾想过这伙唐军这么狡猾,会不会趁夜来袭营,但这个念头刚冒出,就立刻被自己从脑海里赶来出去。连自己也觉得可笑。
这伙唐军从来都是欺软怕硬,从不敢硬碰硬,只敢袭击七八百人以下的队伍,一千以上都远远绕着走。
一千都要跑,现在大营里部落骑兵可是有两万!
“除非有人给报信,让他们提前知道消息。”那名劝解野辞青鬼的百夫长,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开心地大笑起来:“但这可能么?草原上所有党项人,都与他们有着血海深仇,那伙唐军现在还在附近扫荡,把牛羊往宥州方向赶。
大都督明日一到,定会先派出兵马切断这伙唐军的去路,然后这才出动全部大军搜索,就像秋日围猎一般。”
他大力地拍了拍野辞青鬼的肩膀,大笑道:“放心吧,明日一到,这伙唐军就是被围猎的猎物,被我们包围,驱赶,最后全部杀死!你就放心开怀畅饮,暂且忍耐这一晚吧,养好精神,明日放手厮杀!”
那百夫长端着酒碗一下站了起来:“诸位,为我们明日的胜利,为能将那伙强盗送入地狱,干了这碗酒!”
同样场景,不仅发生在帐篷外面的篝火边,往利部营地中间的牛皮大帐内,也在为明天的胜利提前庆祝,气氛极其热烈。
往利剌巴搂着一名党项羌女子,举起了酒杯,兴致高昂:“诸位各部落的千夫长们,大都督的攻击命令已经下达。明日,我们五万大军,就将席卷整个河曲草原,将那一千五百唐军送入地狱……”
他自信满满地说完,大声地笑了起来,然后二十名已经喝得微醺的千夫长也跟着一起或狰狞,或得意地笑了起来。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起来,月亮却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出来,此刻方圆十来的范围,就只有这一片有亮光。
营地中间的大帐外面,有醉酒男人喧闹的声音传出,中间还夹杂着女人的惊声尖叫声,听着让人心跳不由加速;方圆三四里营地四周,篝火依然烧得极旺,多数人已经吃饱喝足回到帐篷睡觉去了,呼噜声震天响起,但还有少数人依然围着篝火,大叫叫好喝彩。
一些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的精壮勇士正光着膀子在火堆旁边摔跤,角力,名叫野辞青鬼的野辞部第一勇士已经连赢八个对手了……
营地最外边,少数几十名被吃饱喝足,被安排值夜的部落战士也大多没有把心思放在守卫上,时不时地往营地里面看,为自己相熟的勇士加油鼓劲。
某一时刻,一名费听部的士兵,突然扭头往营地东面望过去。
那里漆黑一片,风声呼啸。
他凝神听了有那么一两秒,没有任何发现。
片刻之后,他再次将目光转回到营地内,一百多步的地方,他部落的一名勇士一下顶翻了他的对手,他也跟着叫了一声好。
视角推回到那党项羌士兵刚才看过的地方,距离营地栅栏不到八十步的雪地上,有一块微微凸起,高于别处一两尺的地方,那是一块长在地里面的石头,石头的南面,微微背风之处,两名唐军趴在那里。
两人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只在脸部留下眼睛和鼻子嘴巴两道缝。
两人静静地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若是不仔细,只怕走进五步之内也难以发现,刚才的时候,是两人轻轻地从衣服里面抓了一把肉松来吃,这才发出了一点声响。
两人都是二十岁出头,一个名叫陆挽,是安西军斥候队长;另一名叫做胡月元,原来也是安西军的,现在是萧去病手下的兵。
看到那名卫兵转过头去,两人这才一点点将还带着体温的肉松,慢慢塞进嘴里,慢慢咀嚼。
吃完这这把肉松,陆挽感觉力气又慢慢回来了,微微有些冻僵的手脚,这个时候也开始变得暖和了起来。
萧将军发明的这个叫肉松的东西,真是不错,又好吃,又顶饿。陆挽眼睛死死盯着党项羌的大营,心里想着在萧去病在从长安出发的第二天晚上,对大家的讲话。
“我们唐人最值得骄傲和尊敬的是什么,是精神!太宗时期李卫公雪夜袭定襄;高宗时期邢国公苏定方冒雪行军,昼夜兼行,一战灭亡西突厥。靠得就是这种不怕吃苦,勇往直前,英勇无畏的开拓精神!
先贤的丰功伟业让我们敬仰,我希望你们也能保有这种精神,甚至要把他变成信仰。我一直就说,只有拥有坚定的信仰的军队才是真正战无不胜,天下无敌的……”
ps: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