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停了一下继续讲道“这个大宅子你也许猜出来了，这是远近闻名的朱家大院。”
升子眼睛中放出光来“爹，你说这个朱家，是咱们朱家吗？”
爹嗔道“我的傻儿，不是咱们老朱家的宅，我领着你到这儿来干个啥？”
升子立即惊讶地自言自语道，“这一大片，至少得有一千多平了吧。”
朱老爹点头称允，面带着发自内心的骄傲，“是的升儿，咱们老朱家的祖上，曾经住过大院儿的，而且是方圆几百里闻名的大院。”
升子不解地问道“可是爹，您和娘谁都没有和我说过啊。”
爹深思着什么，没有回答。
升子见爹没有说话，停顿一下望着爹的脸问道“爹，您见过这个大宅院吗。”
爹摇了一下头，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那笑容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惋惜，“别说你爹，连你爷都没有见过这所大宅院的。”
“那，”升子更加不明白了“爹您把我带到这儿来有什么用意？”
爹的目光变得坚定“孩儿，我带你来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要告诉你，咱们的朱家，并不是一般人家，咱们老朱家，流着高贵人家的血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爹目光严厉地盯着眼前的儿子，他怕儿子出现那种小辈儿们面孔上常见的，对老辈人的不屑的神情。
儿子的情形让他满意，他明明地看到，升子的面部，立即涌出敬畏的表情，“爹，你怎么早没有和我说过这些呢？”
爹的声音重重的敲击下来“升儿，我一直不敢肯定你是条虫，还是条龙，咱们龙门口既出过龙，也出过虫，如果是条虫，说咱们家祖上是皇帝老子也没个啥用。现在，你要远走高飞了，爹看你会是条龙的，所以，才领着你到这儿来，来认认你的老祖宗。”
升子郑重地点头，继续问道“那这栋大宅，是什么时候没的，怎么没的。”
爹的双目注视着他，目光沉重又迷惘，口中说出了他从未听说过的往事“升儿，今天我要告诉你的就是这事儿。”
他抬起头，似乎用目光再一次把那大宅院丈量了一下，又像是要透过那片空旷的土地，看穿那遥远的时空
爹语重心长地说道“这片大宅子，是老朱家多少代人传下来的，传到你高祖那一代，也就是你太爷的爹那一代时，时代已经变了。
打日本人时，这里被毁了一次，那混蛋王八蛋的日本人，说是宅子里藏了抗日队伍，用迫击炮轰这个大宅子，着了把大火，亲族里那一次死了不少人的，这大宅子那一次大火，就烧得没有样子了。打解放战时，又毁了一次，就已经基本炸光。然后，就是，你的高祖爷在土改中，被，被。”
爹找不出一个字眼来形容，却被升子接上了话茬，“是被镇压了吧。也就是被枪毙？”
从高祖的玄孙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而且这样轻松，爹疑惑地看一眼儿子，觉得朱家的后人怎么能这样无情。
可又觉得，过去了七十多年的老事儿，这一代人能说出镇压二个字，也就不简单了。
他点头说道“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当时，你那高祖爷被划成大地主，当时挂上大牌子，游了街，然后一个枪子就没了命。”
老爹口气似乎受了儿子的感染，也不再那样沉重“你高祖爷枪毙了，你祖爷继续了高成分，地主，然后又传给了你爷。
连你爹我年轻时，这个成分都压了我好多年。
其实，这个大宅子，只有你祖爷见过。你爷记事儿时，这所大院儿和你的太祖爷，早就一起没了。
所以不向你提起这段往事，是因为家人已经避讳这个事儿多少年了。”
升子注视着爹，目光坚毅地说道“爹，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是说，您没有见过这大宅院，我爷没有见过这大宅院，但是大宅院的魂灵还在这块土地上呢。你今天让我在这里走走，让祖宗的神灵降附到我的身上。”
爹满意地瞧着自己的儿子，称赞道“真不愧是朱家的后生，这话说到爹的心上去了。朱家的老祖宗听到这话，也会放心了呢。”
升子点头说道“爹你放心，祖宗的魂灵不会在我升子这儿散去的。”
爹点着头，声音提高了一些继续说道“升儿，爹让你来这儿，不光是让你知道这所大宅院的，还有些事儿，也必须告诉你。”
升子投去关注的目光，等着爹的话。
爹语重心长地说道“升儿，我这是听你爷说的，你爷从你祖爷那听来。
当初，你高祖爷临被抓时，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于是当着抓人的，也当着家人长叹了一口气，说了这样的一句话敬天敬地敬鬼神，畏草畏木畏苍生。”
升子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高祖爷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爹摇头，目光对着升子的眸子说道“这话谁都闹不明白，听老辈人说，当时是镇压恶霸地主的。可说实在话，你这高祖爷实际上并不是恶霸，他做为乡绅，没少做好事的，但是你说恶霸一主有没有，还真的不少，你赶上了那个时候，做了陪绑的，那你就只好认命。
当时那气氛可不好，抓他的人听他这样一说，都哈哈地笑着骂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敬天敬地，你以为你是天，还是地？你以为还翻得了天？。
还有人笑骂，要不然，就是说我们不敬天，不敬地？实话告诉你，现在我们就是天，就是地。”
升子问道“那高祖爷再没有说别的话。”
爹摇头说道“你祖爷说当时高祖爷也不可能再有多少机会说话，从押着你高祖爷离开到镇压，就是一天的时间。你高祖爷只是念叨了这一句话，高祖爷的话，只有后辈人自己琢磨了。”
爹看他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升儿，爹倒有个想法不知对不对，告诉我儿，你自己琢磨吧。
当初你高祖爷说这话，实际上把天和地都看透，把一草一木，人生哲理都看透，他没有暗示他的后辈要报仇血恨之类的话，而是用这样一句话告诉了后辈，心要大一些。
他可能那时就想到，如果去复仇，只能让后代活得更不舒坦。
他让后辈敬天，那心就得有天大，敬地，心就得有地宽。
敬鬼敬神好像没有道理，但其实又非常有理，无论是鬼，是神是仙，你敬了他，你才不怕他，才能和他周旋，至于畏草畏木畏苍生，那就更好理解了，鬼神都敬了，苍生能不敬吗，升儿你说是不是？”
升子当时惊讶地望着爹爹，想不到爹爹竟然说出这样深奥又智慧的话来。
迟到升子在上学之后，那座已经不存在的老宅院，还有高祖爷的这些话，都是升子的精神支柱和行动的座右铭，伴随着他，让他在人前不觉得自卑自弃。
升子朦胧中，像是在那老宅的地面上，四周是轻柔的和风，爹的可亲的面孔慈祥地望着他，他昏昏然要睡去了。
一只手轻轻地拂着他的头，让他觉得分外舒适，是爹的手吗，不是的，爹从他小时候，就不曾这样爱抚过他，再说，爹那手就像是小钢锉一样，弄到头上也会刮人头皮的。
那手抚着他的头，柔软柔软的，那难道是俺娘？俺娘什么时候来这儿了？
这儿，这儿是哪里，我娘来了。我娘哪里会来。
升子在迷朦中突然觉察出，他不是躺在一张单人床上吗，谁会抚摸他的脑袋？
猛地一惊，升子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在梦境与现实转换的那一刹那间，他明明觉出，一只柔柔的手飞快地离开了他的头。
升子的心脏猛烈地撞击起来，他蹭地坐起身，向四周张望。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有一个什么鬼魂之类的东西，站在他的床后，想到此，升子后脖颈一阵发凉，只觉得背后站着个什么人，那恐怖电影中披头散发的女鬼形象飘入眼帘中，他下意识地抱住了头，久久未敢放开手。
头脑中的那个久存的意识又出现，升子，你既然敬了鬼神，就不必怕他们。既然不怕他们，那你抱着个头，难道不丢人吗。
想到此，他将双手从颈后拿开，猝然回过身，心想也许那个东西就该撞上他的目光了。
但是，他定睛一看，身后是那张小椅子，没有任何人迹鬼迹。
升子对着那张小椅子方向，愣了好一会儿神，觉得自己可能还是由于紧张，才做了刚才那样的梦，梦有时候就像是真的，尤其是当你在陌生的地方睡觉时。
既然是梦，那就躺下接着睡觉吧。
……
小伟趴到他那大双人床上，借着醺醺的酒劲，迷迷糊糊地进入了睡眠状态。
梦境里，周围仍然是黑夜，
……
升子再次躺下，剧烈的心跳还未平复下来，他只好强迫自己做起他那睡觉功夫来。
不一会儿，升子的困意袭来，渐渐地要入眠。'
第二十四章 她好像立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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