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宗周离去之后,叶行远一人留在后衙,也是哑然失笑。期货交易的出现,果然与他的料想相同,正是因为钱庄的蓬勃发展,才有人想出了这样的点子,并且付诸实施。凭借着钱庄与大粮商的信用,一起诱人入局。
如果没有钱庄,就算是再有名望再可靠的大粮商,普通百姓也不会真金白银去买他一张白条。而有了钱庄之后,这一份粮贷契约同时有粮商与钱庄的背书,百姓们觉得钱虽然交了出去,但是存在钱庄,只是以纸换纸,心理障碍就小了许多。
金融工具的衍生和发展,本来就有自己演进的阶梯与渠道,正因为叶行远引入了现代银行业和记账法,这才鼓励了期货市场的诞生——叶行远本来自己也是想开始组织证券与期货交易市场,但没想到他慢了一步,在江东兴州这个当代商业最繁华之地,居然自发形成了。
“这倒是有趣。”叶行远知道圣人不言利,这种完全以盈利为目的的市场,并非是圣人学问要研究的范畴。如今蓬勃发展,是否是在三千年圣人盛世之上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他不知道这最后将会发展成什么样,只能说他对这个早产的怪胎,反而充满了期待。
叶行远在后衙踱着方步,思索下一步的行动,正略有头绪之际,忽然陆十一娘慌慌张张的跑来,向他禀告道:“大人,江东千户所的房千户来了,指明要见您?”
“房千户?”叶行远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陆十一娘这般紧张,这位房千户并非是军方人物,而是隶属于他们同一个组织——锦衣卫。
叶行远虽授的是锦衣卫秘职百户,但现在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朝中大佬都知道他还有这一层身份。可能兴州府这些官员都有所耳闻,只是大家装作不知,故意不提罢了。
而如今锦衣卫千户来访,那不等于是挑明身份么?
叶行远苦笑道:“那且让本官更换衣冠,出门迎接。”
锦衣卫千户也是正五品,与他这个兴州知府平级,但如果锦衣卫千户要拜访一个没有其他身份的知府,只怕对方都要吓尿了。要知道锦衣卫便是先帝设立监察百官,他要找上门来,基本上就是表示你犯事了。
幸好叶行远自己也是体系中人,才不至于吃这无谓的惊吓。
“不必。”陆十一娘连忙阻止,“房千户是微服前来,面有难色,大概是有事要找您帮忙。”
这女子察言观色能力不弱,当然看的清楚,只心中也满是疑窦。叶行远一愣,什么事情能让锦衣卫千户微服来找自己帮忙,难道是江东千户所出了什么大事?
锦衣卫总共只有十四个千户所,也就是只有十四位实职千户,他们神通广大,地位又高,在地方上几乎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难事。
叶行远沉吟一阵,点头道:“那便请房大人进来,尽量不要让别人发现。”
陆十一娘领命而去,过一会儿就领着一个身材高瘦纤细如竹竿一般的黑衣人进来,那人神态倨傲,眼睛狭小却透出杀气,显然是见过生死的大人物。叶行远知道这便是房千户,理论上来说他还是自己的上司,但从知府一职来论,双方又是平级,不知该如何见礼。
叶行远只好起身拱手,笑道:“房大人到此,不知有何见教?”
房千户苦笑道:“叶大人不必多礼,此次冒昧前来,其实是想要向叶大人求救。”
求救?你一个锦衣卫千户,又能有什么难事,能求得到地方上文官?
叶行远蹙眉道:“大人一向不是在石州么?石州如今民情安定,不知有什么事要下官帮忙?”
江东省最富庶的是兴州府,但是省治却在南面的石州,石州原本是前朝古都,近年虽然衰落,但也可说平安,也不曾听说有什么变故,房千户有什么好求救于人的?
大约觉得是锦衣卫的同僚,房千户便开门见山,并不拐弯抹角,问道:“大人可知花石纲?”
叶行远惊道:“难道如今花石纲之事,由锦衣卫来负责?”
花石纲原本就是江东大事,这是地方上给皇帝的孝敬。叶行远第一次入京,结识李成、李夫人的时候,便是李成押运花石纲进京。这一般是由地方军队负责,怎么会转头与锦衣卫相干,甚至还惊动了锦衣卫千户?
房千户苦笑道:“正是如此,这几年盗匪横行,地方上的驻军不堪其扰,好几次运送花石纲进京都被劫了。所以咱们锦衣卫指挥使洪大人夸下海口,将这事大包大揽扛了下来。”
原来是长官要背黑锅,叶行远无奈苦笑。锦衣卫指挥使洪乘风并不是个简单人物,神通了得,手段狠辣,本来应该能建与前辈一般的功业。只可惜近十年来东厂提督江宝山强势崛起,抢了锦衣卫一大半的风头。
更关键的是,隆平帝对锦衣卫的信任不如以前,许多事宁可交给东厂去做,锦衣卫只是配合。洪乘风既有大志,怎可为人作嫁,便挖空了心思想要讨得皇帝的欢心。
花石纲本来就是为了讨好皇帝,连续被劫掠几次之后,隆平帝勃然大怒,洪乘风觉得机会来了,便表示锦衣卫都是精锐,一定能够胜任此事,将这差事要了过来。
他身为指挥使,当然不会亲自护送,这事情当然就着落到江东千户所,房千户便是第一责任人。
“难道说......在锦衣卫防护之下,这花石纲还能被劫了不成?”叶行远有点不敢置信。
锦衣卫的能量别人不知道,他叶行远是最清楚的,首先不说锦衣卫高手如云,最关键的便是锦衣卫行事隐秘,运送花石纲必然是化整为零,大概别人根本无从知晓便已运抵进京,谁能劫得了他?
房千户脸色更加尴尬,苦笑道:“实不相瞒,锦衣卫正是在兴州城外失了花石纲,这才来向大人求助。”
什么?叶行远蹙眉,又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房千户颓然摇头,“有人怀疑似乎妖寇,有人怀疑是王泥鳅,但都无法定论......”
王泥鳅叶行远倒是见过一面,想起那个神出鬼没的大盗,此人要是有意抢夺,当真防不胜防,但也不至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现在锦衣卫在兴州城外丢了花石纲,来找他这个知府又有什么用?就是全城大索,也未必能有锦衣卫的效率。何况叶行远初来乍到,对兴州府的掌控远远不足,更是难以相助。
他略作思索,又问道:“房千户,你先不要着急,既然来找我帮我,且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明,看本官能做些什么。”
房千户失魂落魄,但还记得来找叶行远帮忙,想必是有什么线索。这其中大约不是无头盗案这么简单。
“叶大人果然非同等闲。”房千户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若是早与大人商量就好了……”
早几天我还没来兴州,就算你想商量也没得商量。叶行远忍住吐槽的欲望,细细询问房千户细节。
花石纲是地方上敬献给皇帝的礼物,而这笔支出,也就归属于地方,所以石州的地方官员,总要想尽办法搜刮民脂民膏,才能每年都拿得出更出色的玩意儿贡品献给隆平帝。
这几年江南虽然不算乱,但各地烽烟四起,总也影响到了民生,地方上搜刮不到什么好货。只能自己花钱补贴采购,而采购的主要渠道,便是海外贸易。
隆平帝对海外蛮人所制的琉璃、钟表等物甚为喜欢,几年前曾经重赏了石州当地的官员,这溜须拍马的小人也因此青云直上。
也正是因为如此,洪乘风才看上了死灰复燃的花石纲,而也正是因为如此,花石纲屡次被劫,才引得隆平帝愤怒。
“原来这样。”叶行远微微点头。心中慨叹,虽然轩辕世界有圣人神通庇佑,但是世界发展的大势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海外蛮人开始攀科技树,自然有许多奇技淫巧的小玩意儿,想不到隆平帝这几年居然喜欢上了这些东西。
叶行远忽然想起来之前觐见隆平帝的时候,见他捧着个琥珀的鼻烟壶爱不释手,袖口还挂了块金怀表,如今想来,应该都是海贸进贡的洋货了。
“实不相瞒。”房千户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和盘托出,“为了讨得陛下欢心,这一次的花石纲,其实是洪大人自掏腰包,买了许多好货......”
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房千户这么懊恼了,把顶头上司的东西丢了,这可不是一般的获罪那么简单!
“这事也是无奈,我奉了洪大人之命,寻到了江东沈家,请他们联系海外豪商,定了一批海货,付了几十万两。”房千户面色难看,他们出手豪阔,本来也没人敢坑锦衣卫的钱。
听到江东沈家,叶行远神色谨慎起来,江东之事,大多会与这几大豪族有关,也难怪陆同知会提供给他护官符。连锦衣卫千户都得想办法搭上这条线,可见沈家的威势。
“只是没想到沈黄芪老奸巨猾,我都叫他坑了!”房千户恨恨大叫。
叶行远沉稳问道:“这是何意?难道说房大人觉得,这一次劫掠花石纲之事,与沈家有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