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后半个学期，基本上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对子夜而言，无非是那不息的谣言偶然兴风作浪一下，让子夜暂且平复的心情再度沦入痛苦之中。看来这些学生太钟爱子夜了，半年多过去了，居然还有人这么惦记她。看来，她将背负着这个沉重的十字架毕业。
进入高三，课程非常紧张，学校取消了高三的暑假，子夜他们正常开课。秋天来了，学生们只休息了一周的农忙假期。
子夜家的气氛依然阴晴不定。也许跟海林这么多年的单身习惯有关，他清静惯了，简单惯了，经不起任何大事小情的折腾，只要事情没有按他预想的那样发展，他就会发火；也许是海林太聪明，太能干，要求太过完美，干活时，只要少有不顺手或不如意的地方，他就会大动肝火，甚至扔家具；也许是生就的性格脾气，让他没有耐心迁就任何人或任何事儿……海林的家只能是一台顺畅运转的机器，不能出现任何一点需要维修的小故障或对润滑油的不断需求，更别谈大的机械故障了。机器顺畅运转的时候，海林总是笑眯眯的，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偶尔拿子梦开开玩笑，接着开“卖她三千块”的玩笑，或者和芙蓉开开没文化的人们所常开的那些庸俗玩笑；机器稍一有故障，海林就会现出不耐烦来，能即可修复还好，稍有耽搁，海林就会横眉立目，横丝肉颤动，紧接着，就是疾风暴风，催着子梦尽快找人家嫁了，逼着她迁户口。在当地农村，每个人头上要摊派很多人头税、提留款和村里派遣的义务工，每年下来好几百块钱。为这些摊派，海林不是念叨，就是发火。子夜对海林的行为非常不满意，觉得他眼里只有钱。子梦贩卖了一阵子旅游鞋，挣了一点儿钱，只够零花的，对那笔欠款没有任何帮助。在海林施加的压力下，子梦整日愁眉紧锁，东奔西走。一周的休假很快结束了。临返校前，子夜分别给海林和子梦各写了一封信。写给海林的信压在海林睡觉时的毡子下面了，写给子梦的信偷偷地塞进子梦的衣袋里了。她没有使用书信的格式，而是散漫地直抒胸臆：
致父亲
我并不因为您给了我生命就感激您，我不是您所期望的，这个家乃至这个世界也不是我所期望的。
我应该是姐妹中最受您宠爱的一个，可是您的宠爱让我感到了一种屈辱、恐惧和不公平。在我年幼无知的时候，您时常逗我玩儿，诱使我说一些我不愿意说的话，强迫我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迫于您的威严和唆使，我说了，也做了，看上去横行霸道、张扬跋扈，心里却有着一种隐约的屈辱感，因为那一切皆非出自我的本意。虽然那时的我只是几岁的孩子，可我无法忘记您带给我的恐惧和屈辱。您从未考虑过一个孩子的需要，也从未尊重过一个孩子的自尊。您，就是一个封建君主！我们只能服从，无论我们是否愿意。
当我考入中学时，您寄于我厚望，也曾因为我考入重点初中而骄傲。可是，从那时候起，您就开始给我列账单，统计我每月每年的开销，让我将来还给您。也许，您是在开玩笑，可我却认了真。我们姐几个都认了真。事实上，您每一个女儿的出嫁或订婚，都是被您逼走的。
我亲爱的父亲，我们谁也没有打申请要求来这个世界，是您擅自将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既然您生育了我们，为什么要和我们有算不完的金钱帐？您让我感到您的每一句话都有金属般的回音，每一个眼神里都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您用金钱衡量一切，每天用金钱的多与少来提醒我们……
您让我们感到我们一生下来就负债累累！
您无端地发火，常常让人感到莫名其妙，您忽略了所有人的感受。我的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带大我们姐妹四人，您不知疼惜，却经常呼来喝去。这是怎样的不公平？二姐遇到的麻烦不是她所愿，也不是她的过错。为女儿选择夫婿，你们可曾尽过长辈的责任？可曾为此做过任何考察？提过任何建议？你们只知道一味地谴责子梦，一味地逼迫子梦，却不知道帮她一起共度难关，你们让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如何来承担这一切？这不是逼着她走上绝路吗？逼着她从一个错误的选择走向另一个错误的选择……
您凭借自己的好恶来对待我们姐妹，这是多么不公平啊！你宠爱谁，做得那么赤裸裸，您考虑过其它子女的感受吗？
我爱您，可那只是责任和道义上的爱，是做一个子女的本分。从情感上，我产生不了那种不由自主的情怀。
忤逆之词说了很多，希望您能自省！
1990。10。16致爱姐
想你，无时无刻不挂念你。
此时此刻，你在想什么？我还能看到你淘气的笑容吗？你在睡梦中泣咽着，我的心已被你的泪珠击碎……你美丽的娃娃脸明显地罩上了沧桑，黑黄的色素附着在你的脸上，这哪里是一个青春少女的面容？
曾经悄悄地告诉你我的积蓄，我想用来帮助你，你却让我买营养品……对你的窘境，我能无动于衷吗？多希望自己能寻求到解救你的办法！多想和你一起走南闯北，共同承担生活的磨难！
你的笑声总那么天真无邪，也总那么美丽，如何才能还原清纯美丽的你？
没有爱的日子是阴郁的，我无法想象你的愁苦。分析你目前的境状，我不建议你去做理发生意，你目前没有后盾，还有那么多的债款，你一定要做出明智的选择。你是否可以回到老本行呢？如果那样，一个月赚50元，一年就是600元，虽然比起那笔债款来说微不足道，可总有还清的时候。如果我考上大学，我可以申请一年休学，帮你一起来还那笔钱；如果我考不上，那更好，我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帮你一起还那笔钱。相信自己，千万不要被那笔钱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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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忤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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