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梦领着子夜报到的时候，南中已经开学两天了。当子夜拿着迟到的通知书来到指定的办公室时，一个高个子的男老师接待了她。他身材魁梧，穿着松松垮垮的条纹西装，梳着分头，浓眉大眼，黑密的胡茬，肥厚的嘴唇，看上去非常忠厚老实……子夜做了迟到的解释，子梦给她办了入学手续，并交了学杂费。他将她们带到女生宿舍，说子夜可以随意挑选自己喜欢的铺位，她上午不用去上课，可以留在宿舍整理自己的内务。之后，他走了。
空荡荡的集体宿舍脏乱不堪，这份厚礼是上一届学生给新生的留念。尽管入住了新生，但无人清理。子夜无精打采地环视着宿舍的一切：二、三十人的大宿舍竟然只有六个学生的行李！宿舍四周的墙壁已浸出斑驳的黄色；地面是长条砖铺成的，砖的表面有厚厚的一层泥垢，如果用铁钎铲的话，估计有半寸厚，这层厚厚的泥垢黑黑的、滑滑的，随时都可以将人滑倒；室内的潮气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人觉得像是走进了大众浴池……
子夜当时的感觉是扛着行李马上逃走。她傻傻地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没有铺放行李的意思。子梦看了看子夜，开始替她解行李。
“你想在上铺，还是下铺？”子梦问。
子夜没有回答。
“我看还是上铺吧，下铺不干净，地面又这么潮……”子梦替子夜作出决定。
子夜还是一言不发。
子梦把子夜的行李搬到上铺，开始为她铺放行李。铺好之后，就去给她买饭票和日用品了。子梦出去了，偌大的宿舍就剩下子夜一个人。她苦笑了一下，多么奢侈的享受啊！七个人享受二、三十人的生活空间！比起初中一尺半宽的床铺，真是幸福到了极致！子夜百无聊赖地爬上自己的铺位，上铺没有其她人占用，她从子梦已铺好的两条褥子中抽出一条，与另一条并排铺放在一起，然后在床铺的左右两侧吊挂起两条床单，整个上铺不再空荡荡的了，她拥有了一个相对独立的住宿空间。
快中午的时候，子梦回来了，杜老师（初中时的一个老师）也来了。子梦带回饭盒、牙刷牙膏、脸盆等用具，把刚买的饭票和生活费塞给子夜。杜老师说为了庆祝子夜的高中新生活，要请她们姐俩吃饭子夜心里清楚杜老师这么做不是为了给她庆祝，而是为了讨好子梦。子梦是他未来的表嫂，表面上他是在帮表哥照顾表嫂，实际上，他暗恋着这个未来的表嫂。
饭后，杜老师和子梦没有进学校，子夜一个人返校。快上课了，班主任还没有来。他不来，她就没有教材，没有教材，怎么去上课？况且班主任还没有给她安置座位，她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儿听课。子夜在办公室门口等了很久，还不见班主任来上班，就懊恼地离开了。路过教室的时候，她很想进去和大家一起上课，可她觉得这样做太冒然，太失礼，就怏怏地向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后，子夜爬到自己的铺位上，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水泥板出神。新环境的陌生，被遗忘被冷落的孤独一起席卷而来……子夜的眼泪来了，她好想子梦，可是子梦已经走了，她肯定随着杜老师去她未来的婆婆家了。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响起。
子夜没有理睬这个噪音一样的音符。
“吱嘎”破旧的门发出了被推开的响声。
谁进来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反正宿舍里的同学她一个也没见过，一个也不认识。
“为什么不去上课？”一个男子的声音斥责道。
从说话的语气来判断，来人一定是老师。子夜从床上爬下来，来人已经站在宿舍中央了。原来是班主任！
“去上课？！”子夜冷笑了一下，“您安排我的座位了吗？给我发书了吗？”
子夜特别强调自己在这件事上没有过错。既然没有过错，她就不用表演学生该有的类似恐惧或卑怯的表情动作。
“这不是理由！”他在捍卫老师的威严，也想给这个桀骜不驯的学生以下马威，“为什么不去办公室领？”
“我去了不止一次，您在吗？”子夜不卑不亢地说，“我报到的时候，您就说让我去领书，却没有领给我；后来告诉我中午去，中午去了好几次，您都不在；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都响了，您还没有到校；后来半节课都上完了，您还没有头来，这该如何解释？难道您不知道有个新生在等待您的安排吗？”
“那也应该去教室！”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子夜言辞犀利，“按您的意思，我应该去教室门口一直候着，静待您的光临？”
“我来得确实晚了点儿，家里有点儿事儿……”他终于放下老师的威严，解释道，“可你是学生，应该遵守纪律，你们正值学习阶段……好啦，这次算了，下次不许这样！走，到我办公室领书！”
子夜随着他走出女生宿舍，快到教室门口时，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算了，你还是先去教室吧！”他说。
“我坐在哪儿？”
“教室的空位子很多，你随便坐！”
他没有带她进去，也没有把她介绍给大家。她走进教室时，同学们只是用目光扫了她一眼，没有给她太多的关注。她在最末的一个位置上坐下来，稀里糊涂地跟着大家上了一堂音乐课。
又是一个空荡荡，定额四十五个学生的教室里只有十七个学生，其中还包括几个离录取分数线遥远的走“偏门”进来的学生，该报到而没有报到的学生大概回去当“老补”（当时学生对补习生的简称）了。这所省属重点中学居然这般冷清！原因之一：近年来，大多数学生不愿意读高中，这些学生大部分来自农村，从初中考上师范或中专，就注定这一生有稳定的饭碗了，就跳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了，而读高中，需要家里继续掏钱供养，而且考大学远比考中师或中专更难，近年来一直又散布着“知识无用论”，说“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考大学在人们眼里已经不再是理想的出路了。子夜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也曾报考过中师或中专，但她落榜了，只能读高中。原因之二：南中的校风近年来以乱著称，早在她填报志愿时，就听人们在唾骂南中的校风。今年南中的录取分数线比县中低十几分，她的分数高出县中录取分线五、六十分。可她就是不希望曾经显赫一时的省属重点中学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这所学校。今天所看到的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子夜终于领到了书，后来她得知班主任叫梁昊，教他们语文。一星期之后，梁昊对全班同学进行了座次排序，子夜被安置到第二排。也许是因为子夜的成绩排名在全校名列第二的缘故，他没有因为子夜的凤毛麟角而耿耿于怀，很大度地把教室的钥匙给了子夜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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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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