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夫人是三品大员的正妻,是身上有诰命的官妇,她好歹也是见过几分世面的,却没有想过有人会在长公主召集的募集会上捐这个。
宣纸画一张,既不是出自名家手笔,也不是金玉镶裱的贵重物件,而是实打实的一张宣纸画。
贾夫人看向涟漪,“这……涟漪姑娘,这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涟漪福了一福,“没错,那位秦三小姐,确实只捐了一张宣纸画。”涟漪抿嘴笑了笑,先前她还没有注意到这位三小姐,不过通过这件事情以后,相信注意她的人并不会少了。
“哦!”长公主听闻此事,顿时来了兴致,她睁开眼睛想要起身,一旁的涟漪忙上前扶起了她。
“我瞧瞧,谁家的姑娘这般有趣。”长公主丝毫没有生气,反倒觉得这事儿挺逗的。她贵为公主,丈夫又是朝中重臣,年幼时父亲宠爱,是闻名天下的才貌双全,成亲后夫君敬重,夫妻间琴瑟和鸣,这天下无人能及她的风光!像她这样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什么新奇玩意没玩过?偏就没试过有人会在自己募集的同乐会上捐一幅画儿的,最重要的是这画还不值钱。
长公主接过册子一看,可不是嘛,那上面白纸黑字的写的很清楚,宣纸画一张!
“这可奇了。”长公主对着涟漪道:“你到是说说,这画可有特别之处?”贾府派下去的贴子,是极有分寸的,能来参加同乐会的人,非富即贵,有人捐金捐玉不稀奇,可哪有人捐这个的?
涟漪道:“公主可要和奴婢打个赌?”
长公主一挑眉,兴致更高了。“哦?你倒是说说看,赌的什么?”
贾夫人在一旁见了暗暗称奇,没想到这个涟漪竟这般受长公主的器重,主仆两人身份有另,可她们却如同唠家常似的。私下里说说也不值当什么大惊小怪的,偏当着自己这个外人的面,还如此……
涟漪笑笑,福身道:“奴婢猜这次同乐会上捐的所有物品中,这位秦小姐的宣纸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他日拍卖,必定拔得头筹”
这下轮到长公主惊讶了。“连你都这么说,这画定有不凡之处,快拿来我瞧瞧。”
贾夫人正等这句话呢!这个秦三小姐。可不正是当出自己梦中的吉人嘛!若非后来她出了事儿,很可能已经成为自己的媳妇了!看着是个好的,连大媳妇也说她才情甚高,堪比林氏。只可惜终究是个商户的女儿,又是庶出……
涟漪像是早知道长公主会有这般要求一样。转身从条几上拿过来一个盒子,正是如意从秦府带来的那个。
“你这丫头,真是个鬼机灵,一早就把画拿来了。”长公主含笑点点头,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多年,聪慧伶俐又贴心。可惜是个命苦的。
涟漪笑道:“奴婢跟在公主身边多年,若是连这个都猜不到,哪里还配留在公主身边捧您和驸马爷的饭碗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盒子放在了榻前的一只小凳子上,轻轻的打开,十分谨慎的拿出那张卷着的画。
轻飘飘的一张纸,捧在她手里好似千金重一般。
涟漪慢慢的展开那幅画,“公主。请过目。”
贾夫人也往前凑了凑,上下打量起来。
普通的一张宣纸。上面色彩单调到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黑!作画的人技巧性的用墨表现了园中的山水,花枝繁茂,还有顾盼生辉的人物!
园中那身着华丽衣饰的女子,体态婀娜,面如朝霞,眼神中流露出天之娇女特有骄傲和高贵,周身的气质不敢让人直视!
“真像啊!”贾夫人情不自禁的赞许道:“像极了公主年轻的样子呢!”那孩子果然是个有才情的,以她的年纪定是没有见过长公主华貌的样子,竟光凭与公主的一面之缘,就能把长公主的神态,容貌还原回二十几年前,这孩子真是了不得。
“云想衣裳花想容……”长公主的心思不在画上,名家大师为自己画的画像还少吗?虽然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技法实属难得,可更难得的,怕就是留白处那一道小诗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李白大大赞美杨美人的名诗成功震住了长公主。
没有女人不爱美,高贵出身的女人更希望自己是美人中的美人。长公主四十多岁了,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毕竟风华不在了,平常有人讨好的说她如何如何年轻,如何如何貌美,她也就听听罢了,心里却难免感慨岁月无情,人言似蜜。
如今秦黛心剽窃的这首清平调,却是不着痕迹的拍了长公主一个大大的马屁。连先帝都赐名玉琼给长公主,可见此女真的是只应天上有的仙子!
难怪涟漪会说这位秦小姐会拔得头筹,那些人为了讨好长公主,还不得拼了命的抬高这画的价钱?虽然这画上并没有注明画得何人,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啊……
这孩子,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啊!
长公主神情愉悦,看来是很喜欢这幅画,她嘱咐涟漪把画收好,笑对一旁神游的贾夫人道:“夫人看如何?”
贾夫人回过神来,悄悄的抿了抿唇,忙说好,却不知道说的是画好,还是人好。
长公主给涟漪使了一个眼色,后者明白公主有话对贾夫人讲,连忙捧着盒子道:“这画得了公主的青睐,奴婢可得收好,若是不小心遗失了,可就糟了。”说完便深施一礼,轻手轻脚的离开了这间屋子。
两扇格子雕花大门被轻轻的关上,发出轻微的“咯噔”一声。
贾夫人垂下眼睑,等着长公主示下。
长公主保养得宜的纤纤玉手滑过紫檀木的雕花罗汉床扶手,轻叹道:“正经的小叶紫檀,南派蒋八春的雕功,这物件,怕是我府里也难找出几件来。我一路走来。见你府里摆了不少,已是惊奇不已,没想到竟连这罗汉床也是蒋八春雕的。”
蒋八春是南派雕刻大师,此人脾气古怪,但雕刻技艺却是天下一绝,他雕的东西个个精美绝伦,且天下在也找不出第二件来!因为不论雕什么,蒋八春向来只雕一个,从不成双,加上他人已作古。传世作品又不多,所以每件蒋八春雕刻的东西都可以算得上是价值连城!
公主府里都找不出几件的东西来,贾府却摆着好几件。这……
贾夫人连忙跪了下来。“臣妇有罪,还望公主开恩。这蒋八春乃是我家老爷的至交好友,很多东西都是他送的,公主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人都死了。从何查起?
长公主轻轻一笑,那笑容竟如正午阳光一般绚烂,她的目光终究离开了罗汉床,看向跪在地上的贾夫人,“工部贪墨一案,皇上无比重视。无论背后指使的人是谁,都逃不过去。”
贾夫人又伏了伏,“臣妇敢以性命担保。贾家绝与此事无关,还望公主明鉴。”
屋内一阵沉默。
贾夫人脑海中瞬间闪过千百种可能,越想越惊心,越想越后怕,汗不自觉的就冒了出来。后背凉嗖嗖的。她急忙抬起头来解释:“公主,你要相信我啊!”一个“我”字毫无征兆的蹦了出来。贾夫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失言,又忙道:“公主,臣妇失言,请公主责罚。”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冰梅姐姐终究是和我生疏了。”
贾夫人听到“冰梅姐姐”四个字时,身躯微微一震。“公主,君臣有别,臣妇不敢!”贾夫人与长公主曾有过一段少年情谊,知晓这件事的人不多,也不少。
“皇帝最忌讳的事儿,无非就是底下的人心里藏着忤逆的心思,都说君心不可测,可谁家做事情前不是要思虑一番?得罪别人都不可怕,怕的就是得罪了皇帝,圣上如今忌讳谁,姐姐心里没数儿?”长公主这番话可以算得上是语重心长了,如果不是看在与贾夫人当年的情谊的份上,一向深居简出的长公主怎么可能亲来贾府搞得什么同乐会,又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呢!
贾府人愣了愣神,细细的琢磨了一下,才恍过神来。
长公主见她明白了,这才松下了方才一直绷着的背,轻声道:“冰梅姐姐是聪明人,怎么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有什么能比得上顺应天意呢!”这个天字被咬得重重的,很是突兀。
是啊,有什么能比得过顺应皇上的心呢!
“臣妇谢公主指点。”
长公主点点头,“我什么都没说过,姐姐能参透这里的玄机,那是你的福气。”物事人非,有些事终究是回不去了!君与臣,也好……
门外传来脚步声,涟漪轻轻扣门道:“公主,时候不早了,可要回园子里看戏,顺便用些点心?”
“进来吧!”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涟漪空着手转了回来,想必那装着画的盒子已经让她放到了妥当的地方。
长公主瞧了一眼外头的阳光,懒懒的道:“我也歇够了,这就回去看戏罢,也顺道瞧瞧那个有趣的丫头。”
涟漪连忙扶起长公主,贾夫人则是往边上站了站,让出一条路来。
长公主的挥手,“快跟我去看看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说完便率先往门口走去,贾夫人跟在后头,心里纳闷,公主口中的等不及,到底说得是戏,还是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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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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