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历史已经陷入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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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历史已经陷入迷雾中

  “……历史上的那场黑死病,消灭了当时八千万欧洲人之中的大约两千五百万,全面熄灭了欧洲各地的战火——原因是没有足够的健全男人补充军队。给欧洲带来了难得的和平:虽然这和平比战争还可怕。”

  站在拉文克劳塔楼的楼道露台上,望着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鹅毛大雪,王秋一边看着智能手机里储存的资料,一边对李维如此侃侃而谈,“……除此之外,这场黑死病的浩劫,也给中世纪欧洲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宗教、科技都造成了剧烈的冲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有许多学者把黑死病看作欧洲社会转型和发展的一个契机。它就像毛虫的结蛹,虽然痛苦,但待到破蛹而出的时候,就能蜕变为华丽的蝴蝶

  在黑死病之前的中世纪欧洲,领主们的土地由他们的农奴来耕种。农奴们携家眷居住在由芦苇、草皮和泥土搭建的茅屋所组成的小小村落里。房屋里的地面铺上树叶和于草,房屋中间用石头垒出一个点篝火的平台。因为没有窗户或烟囱,生火产生的浓烟通过房顶的孔洞或者敞开的门释放出去。屋里的家具就只有一张简单的桌子,几个凳子,一个储物箱,和几张大木板拼凑出来的床铺,或者于脆直接睡在草堆上。每个茅屋旁边都有一小片自留地,可能还外加鸡圈和猪圈,附近的小河里还养着鸭和鹅。大型耕地动物如马和牛由全村的农户分享使用——这基本上就是绝大部分中世纪欧洲农村的通常面貌了。

  这种中世纪的村落大多围绕着一大片土地而修建,土地属领主拥有,由农奴们负责开垦耕作。领主们住在具备防御功能的大型庄园或城堡里。农奴们为领主艰辛奔波,自己的衣食毫无定数,每年税务的多寡有时只在领主一时的兴致而决定。领主们还主宰着这些可怜的不识字的农民们的司法权。教会和领主垄断了绝大部分的经济和武力,农民的任何反抗都毫无意义,他们之中的幸运儿或许可以改变自身处境,比如纠集一帮暴徒打下某座庄园,然后摇身一变成为主人,但对于整个社会秩序而言,一切都没有真正的变化。

  虽然一部分城市居民已经摆脱了封建制度的束缚,但鉴于这个时代可悲的城市化水平,至少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欧洲人,依然生活在领主们无孔不入的完全掌控之下,一代代重复着一成不变的艰苦生活,看不到任何变革的希望,只能用宗教麻醉自己——事实上,在二十一世纪的印度农村,差不多也是这样的状况。

  这是一种沉闷而死寂的社会,犹如一团黑暗的泥沼,除了少数坐享其成的剥削者,大多数人从出生到死亡,都只能在绝望之中挣扎,只求能吃上一口饭,活得像狗一样卑贱,像猪一样浑浑噩噩。社会的发展已经进入瓶颈,人口膨胀的压力吞噬了可以用于技术进步的资本,但当权者却本能地敌视任何变革。想要推动这个停滞的社会继续前进,打破旧时代的桎梏和枷锁,就需要一场铺天盖地的红色革命。

  但是,在这个愚昧的时代,却没有任何像样的革命理论,甚至连革命的思维概念都没有。

  然而,黑死病却在无意之中代替了革命的作用,改变了这陷入泥潭和停滞的一切。

  随着相当数量的农民泯灭于黑死病中,领主们如果不想让他们的土地荒废,只有两个选择:花高价钱雇佣劳力,或者把土地出租给幸存下来的自由民。当然,欧洲各国政府有时会和领主们钩肩搭背,用法律强迫农民们免费劳作。就像中国古代王朝强迫农民服徭役,却非但不发工资,连口粮都要他们自备一样。

  可是时间一长,随着农民数量在瘟疫中继续递减,这种政策最终只能导致暴动,结果要么是国家崩溃王朝覆灭,要么是领主们做出让步,因为他们意识到如果没有了劳动力,他们就连半点收入都没有了。

  当劳动力成为极度稀缺商品,并且还在急速减少的时候,任何强制手段都是没办法抑制工资上涨的。

  于是,农奴制度开始瓦解,封建领主不得不放松对农民的人身管束,只求他们能上缴赋税,使得农奴变成了佃农。随着疾病和死亡进一步消耗着劳动力资源,佃农们又不得不招募人手来帮助工作,这些人来自没有土地的流民和城镇中活下来的人。就这样,劳动力开始自由流动,封建庄园逐渐走向了末路。

  由于人工费用随着死亡的蔓延而急速上涨,除非农场主愿意提供额外的福利,如牛、农具和种子,否则农民们根本不愿意接受租赁契约。在城镇里,同样由于死了太多的工匠,迫使剩下的老板们不得不挖空心思,考虑如何用工具和机器来取代人力,从而出现了对技术革命的需求。由于瘟疫持续减少着各行各业的行会成员的数量,行会们不得不扩大成员招募的范围,这就意味着传统的只有通过血缘和亲友等关系进入行会的规矩被废除。同时,工人入会以后的学徒期也缩短了,手工作坊开始向资本主义工厂转化。

  与此同时,教廷的绝对权威也遭到颠覆性的挑战。老百姓心中开始沸腾着不满,绝望的境地导致了对基督和上帝的质疑。因神职人员普遍的无所作为而引起的憎恨,埋下了之后一系列宗教改革运动的种子。

  就这样,在死亡浪潮的冲击之下,原本阻碍社会前进的一切枷锁,都变得摇摇欲坠了。等到大航海时代的前夕,欧洲人虽然还很穷困,却已经完成了本质的蜕变,只等着冲向地球的每一个角落,搜刮全世界的财富,来填满他们饥饿的肠胃和于瘪的钱袋,就能得到进一步的腾飞和升华

  相反,当时的中国却像是一个满身累赘的胖子,虽然拥有更多的财富,但那些堵塞了眼睛和耳朵的封建糟粕,却一直要到民国乱世之后,才能在血与火、耻辱与毁灭之中,以最激烈的方式被彻底扫荡于净。

  总之,由于数以千万的死亡构成了足够的润滑剂,欧洲文明的车轮才得以挣脱停滞的泥沼,走向脱胎换骨的新生。在经历了黑死病后,欧洲文明走上了一条更加光明的道路,原来看起来非常艰难的社会转型问题,因为黑死病而突然变得顺畅了。它不仅推进了科学技术的发展,也促使天主教会的专制地位被打破,为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乃至启蒙运动产生重要影响,从而改变了欧洲文明发展的方向。”

  “……但是,我们的到来,却把这一切轨迹全都给扭曲得不成样子了,对吗?”李维苦笑着插嘴说。

  “……是的,首先必须要明确一点,虽然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来,我们一直在想尽办法救人,但事实上,我们救的人其实远没有杀的人那么多——哆啦a梦丢在耶路撒冷的那几罐瘟疫浓缩液,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而偏偏威尼斯商人又用我们的满世界乱窜,传播瘟疫的速度真是比野火蔓烧还快”

  王秋点了点头,同样苦笑着答道,“……即使是已经被我们拯救过的城市,也纷纷后院失火,疫情死灰复燃,眼下还是一片焦头烂额之中。而那些我们没来得及去的乡村地方,在掌握了治疗术咒语,的霍格沃兹学员们抵达之前,更是只能自求多福了——鼠疫、痢疾、天花、白喉、麻疹、水痘、脑膜炎、霍乱、伤寒、疟疾、流感……呵呵,这么多种类的烈性瘟疫一块儿爆发,那可真是要搞到世界灭亡的节奏了啊

  根据卫星侦察照片做出的最新估测,大瘟疫已经向北传播到了挪威,向东传播到了莫斯科,连原本能够在黑死病之中幸免于难的波兰和米兰,眼下也都遭了秧。全欧洲目前的八千万人口,已经死了超过一半,并且还在继续急速地死下去——的作用范围是有限的,如果我们把道具放在伦敦,那么咒语的有效范围往东最多可以到达波兰,往南勉强能到北非,至于更东边的地方,就完全没办法了。现在的埃及已经完全变成了亡灵国度,圣城耶路撒冷也成了死城,拜占庭帝国估计也剩不下几个活人来……

  如果说,原本那场将全欧洲人口减少两千五百万的黑死病,虽然毁灭了无数的家庭,制造了无数生离死别的悲剧和泪水,但好歹也有利于欧洲各国减轻人口压力,跳出马尔萨斯人口论的文明停滞魔咒。但如果是从八千万人口减少到一千万,甚至几百万……那可就不是什么减轻人口压力,而是整个文明社会都快要崩溃了,弄得不好就会一路退化到野蛮部落状态啦就像那些末世小说里描述的一样

  在人类的文明史上,无论是罗马帝国崩溃、五胡乱华还是抗日战争,似乎都没有这样高比例的人口剧减。一定要找个类似例子的话,那么似乎就只有玛雅文明的崩溃了——当时居住在中美洲尤卡坦半岛上的一千四百万玛雅人,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死掉了一千二百万,从而导致了整个文明的衰落和被遗忘

  唉,即使是原本那场死了两千五百万人的黑死病,欧洲人在历史上都花了两个世纪繁衍生息,才把人口恢复到瘟疫之前的程度。如今这场复合式瘟疫,最起码也要死上五六千万人,真不知以后会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王秋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就算保留下了那些欧洲城市又怎么样?没有了足够的农村人口和剩余粮食来支撑,再发达的城市文明也只有崩塌瓦解这一条死路。

  在这场大瘟疫之中,由于迅速降临的大面积死亡,欧洲各国原本的各级行政机构已经完全瓦解,任何君王和领主老爷都无法维持秩序,以往积聚的社会矛盾自然一古脑儿全爆发出来。到处都是暴动和盗匪,只是因为瘟疫带来的大量死亡,才把这一切暂时掩盖下去。等到所谓衤绅术,把瘟疫压制住之后,还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模样呢现在已经初步成型的英法诸国,说不定又要重新分裂成无数部族和土邦了。

  说起来,威尼斯人这阵子借着咱们的威势,胁迫环地中海的一大堆王国和城邦签署了各式各样的不平等条约,俨然一副要成为西方霸主的架势。可问题是,等到这些城邦和王国失去了乡村的支撑,全都跟玛雅城市一样被迫废弃,市民流散荒野之后,他们的这些不平等条约又该找谁履行呢?而威尼斯的商船队恐怕也找不到做生意的对象了。最后还不是只能回到郊外那些荒废的农庄,自己种粮食磨面粉做饭吃……”

  “……事实上,即使是直接被摧毁的城市,到现在也已经有好几座了,比如之前的火烧伦敦,以及被我们用和捣毁的君士坦丁堡……听说在几天前,一批法国的霍格沃兹首届毕业生鉴于实在无法控制首都的疫情,刚治好的患者没过几天又再次病倒,居然还有样学样地纵火烧了巴黎……”

  李维摸着下巴补充说,“不过你也别把威尼斯人想象得那么没远见,他们在一开始只是没有预测到这场瘟疫的可怕程度,竟然会导致文明崩塌罢了。现在,威尼斯人已经不再做那些无谓的事情,而是拼命想办法通过从全世界收集劳动力,恢复北意大利控制区内的农业生产了……”

  ——为了应对大瘟疫造成的劳动力危机,如今的威尼斯人正在制造即便在整个人类历史上也称得上规模庞大的“民族大迁徙”运动,借助哆啦a梦这些穿越者的神奇力量,拼了命地把印度人、黑人、东南亚人、美洲印第安人,以及一切进入了农业文明的异族人,往西欧各地的荒废农庄里塞,填补那些瘟死农奴留下的岗位,迄今为止已经输入了超过三十万人口,简直和后世的斯大林有的一拼。

  “……是啊,我也知道,最近威尼斯人没有继续往英国输送印度和非洲移民,原因是他们自己截流下来,在北意大利屯田了。”王秋耸了耸肩,“……但这样也好,可以⊥他们提前体验一下二十一世纪的移民问题。还有英格兰这边也是一样,如果咱们这位琼女王解决得好,或许没什么问题。如果弄砸了,那么且不说以后的英国还会不会成为七海霸主,就连还会不会有一个统一的英国,恐怕都很难说了”

  ——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一点是,英格兰作为一介偏僻小国,却能够在激烈的竞争之中击败欧陆诸多对手,最终称雄七海、称霸世界,除了天时地利和统治者的英明决策之外,其内部的单纯性和稳定性也是极为重要的资本。著名学者麦金德曾经如此评论说:“从诺曼征服时代起,到以煤田为基础发展了现代工业时止,英格兰民族的结构几乎无比地单纯。在苏格兰和爱尔兰的历史同英格兰历史搅混在一起之前,英格兰的历史之成为史诗,原因正在此只有一个国王,一个国会,一条随潮涨落的大河,一座大城作为贸易中枢和港口——英格兰就是在这些因素上建立起来的。”

  相反,欧洲大陆的其它国家却没有这样的稳定性,法兰西一直要到路易十四太阳王的时代,才消灭了各种国内分裂的隐忧,完成了民族和文化的统一。德国和意大利则更是纷扰不休,前者永远地丢失了奥地利和相当一部分德语区,后者从罗马帝国灭亡开始,就一刻不停地被无数外族人反复入侵,境内的民族认同感差得难以想象,一直到二十一世纪,还有无数此伏彼起的分裂势力在意大利各地活跃。

  虽然日后的大英帝国因为长期无法融合苏格兰和爱尔兰,导致后者分离建国,前者屡屡闹事,而在国际上很是为人所诟病和笑话。但是,如果仅仅就英格兰这片土地而言,其内部的单纯性和统一性却是牢固得几乎不可动摇,自从金雀花王朝建立之后的漫长历史上,英格兰一直都是统一的。纵然有内战,双方的目标也都是为了全国政权,而不是分裂割据……但是,当英格兰的土地上出现了来自印度、非洲和美洲的不同肤色的农奴,变成了一个迷你版的未来美国之时,这个岛国还能够一直保持历史上原来的凝聚力吗?

  当然,在中世纪这种完全无视人权的情况下,困扰二十一世纪欧盟各国的移民问题也不是完全没法解决,具体来说就是种族屠杀……等到这些异族移民变得没用又惹出麻烦之后,只要随便找个借口把他们统统杀光,世界就恢复了原样,一切问题也都解决了——但是,到时候人家还会乖乖跪着让你宰杀吗?

  实行奴隶制的罗马帝国末期曾经收容了无数蛮族入境,结果是哥特铁骑踏平了罗马。曹魏和晋朝也曾经在边境郡县安置投效的胡人,视为安稳边疆的良策,但结果却是五胡乱华……

  ——可在这个时间点,还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个隐忧。那些领主贵族们只是欣喜地看到,依靠“天使”的无边神力,自己那些即将荒废的庄园和牧场,终于有了新的农夫来劳作,明年也有人能给自己上缴租子了。至于农奴的肤色跟自己不一样……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听话于活就行反正他们这些流淌着高贵血脉的上等人,也从来没有认为那些像牲口一样卑贱的农奴,跟自己会是同一类人……

  “……总之,这个世界的未来已经陷入了迷雾之中,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欧洲肯定不会变成剑与魔法的世界。虽然我们会留下这件神奇道具,但虚假的魔幻时代也不会持续很久——的使用年限最多不超过二十年,之后,残酷的真实就会重新降临在欧洲人面前。”

  王秋在寒风中搓了搓手,最后总结说,“……或许,目前还很稚嫩的欧洲文明,很快就会因为各式各样的混乱而再一次崩塌。但各种文化在欧洲的提前碰撞,还有暂时彻底消失的人口压力,也有可能让社会进步和文明进化而提前实现,从而迎来一个更加美好与和谐的新世界……这种事情,有谁能猜得出来呢?”

  “……这样啊……那么,原本属于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和地理大发现的新时代,还会到来吗?”

  李维沉吟片刻之后,对王秋问道,“……在我们把一切都搞得天翻地覆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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