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都是俺想做的。”
大辂里,对于朱高煦所说的话,朱棣倒是没有认为夸大其词。
两宋的三易回河和元末的战乱让北方农业经济一直处于残破状态。
别的不说,单说后世的两个农业大省,河南和河北来说。
河南在洪武年间的田亩数量才十四万顷,北平稍多也不过二十六万顷。
一顷为百亩,也就是说河南只有一千四百万亩,北平二千六百万亩。
按理来说,两省的耕地潜力哪怕无法达到后世的程度,也要恢复到北宋巅峰时期的八千万亩才对。
尽管这个八千万亩的数据是推算出来的,但即便按照纸面数据,也应该不少于四千三百万亩。
现在的问题在于,河南加北平二省人口连五百万都没有,能维持眼下的耕地规模已经十分不错。
所以,迁都北平开垦河北,移民河南开垦当地是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朱棣看着朱高煦:“你准备怎么移民?”
“对北平可以迁都,但对河南,只能强行迁移了。”朱高煦深吸一口气。
他确实想要天下百姓吃上饭,可一味的仁爱无法让百姓吃饱。
“直隶、浙江、江西,这一京二省人口迁徙多年,却依旧有三千万之数。”
“反观耕地数量,三省耕地也达到了一亿六千余万亩。”
“父亲您是看过百姓种地的,若是有牛马等牲畜,尚且能种十余亩,但若是没有牛马牲畜,便只能操持四五亩。”
“饶是如此,却也能让百姓劳累到力尽不知热的程度。”
“江南的迁移得继续坚持下去,不管是对西南还是中原,都得加大力度。”
“此外,还需要找准时机,对北边的蒙古人进行劫掠,劫掠大量牛羊马匹来帮助百姓提高生产效率。”
“别的地方不提,单单漠东的兀良哈若是能收复,那凭借当地的草原,以及兀良哈人的牧群,每年起码能为朝廷提供数万头耕牛挽马。”
“这数万头耕牛挽马丢到任何一处地方,都能取代十数万人力。”
朱高煦说着生产力的问题,朱棣闻言却眼前一亮:“畜力确实是一个问题,不管是民生还是行军打仗都需要。”
“俺这几日看了你爷爷弄的马政,不能说不好,只是见效太慢了。”
朱棣不止是天子,也是曾经的燕王,大明北边第一将领。
因此,他很清楚马匹和马政的重要性,心里也早就有了更改马政的想法。
军马是冷兵器时代重要的军事物资,历代王朝均非常重视军马的饲养和管理,故有“马政,国之重者”之说。
明朝的马政可谓是集前代的之大成,无论是官牧军牧民牧,官督民牧,户马法,丁马法,田马法,茶马法,市马法皆有涉猎。
其中以永乐年间是巅峰时期,不过具体它是怎么成为巅峰时期,朱高煦并不了解。
因此,朱高煦也很好奇朱棣会说出什么政策。
“俺和伱说……”朱棣眼见朱高煦感兴趣,立马就开始吐露他的腹稿。
简单来说,洪武年间马政从朱元璋在定都金陵之初,就已经开始,不过当时的马政范围只能存在于应天等六府二州,并且主要是让百姓牧马。
不过这六府二州皆为长江下游的农耕区,牧地狭窄,又无专业牧民,仅以农民兼营,其数量远不足以供军事之需甚明。
随着战事北移,直面装备精良的蒙元骑兵,朱元璋对战马的渴求更加迫切。
洪武四年,朱元璋设立了专职的机构以加强对马匹的蓄养。
岭北之战后,意识到军马不足的朱元璋采取一系列措施加紧筹措马匹。
首先是设太仆寺于滁州,统于兵部,后又增设了五个牧监,下辖九十八群。
同时,朱元璋又定下养马之法,令百姓共养马匹,并规定了养马的数量与孳息数。
到洪武二十八年,他又下旨令“江南十一户,江北五户共养马一匹。”
不过这样的民间养马政策不仅拖累了百姓,而且困扰了朝廷。
洪武三十年,朱元璋开始扩充马政范围,分别于辽东、北平、山西、陕西、甘肃设立了行太仆寺。
太仆寺本身只管官牧,但是京城太仆寺可以在管理官牧之外,统管民牧。
说到底,各太仆寺和行太仆寺官牧主要为各卫所官军和军舍余丁养马,属于强加给兵卒的一项附加差。
屯军作为生产粮食的专业兵种来养马以抵消掉田税,这属于是变相的以政府津贴补助屯军养马,是太仆寺官牧的主体。
至于民牧则是太仆寺将马匹散发到民间马户牧养,有关这些散发出去给民间的马的相关事务则由太仆寺管理。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棣的想法是,设太仆寺于北京,而滁州旧有的太仆寺则是改为南京太仆寺,辖区仍是原来的六府二州,官马民牧区域尚维持在洪武年间的范围。
对于民牧,他重新制定了一套“计丁养马”的马政体系,整套体系就是把按“民户”分配养马的形式转变成了按“人口”数来养马的形式,同时对奖励条例进行了相应的改变,变成了“免一半田租”的政策。
当然,有奖励自然就有赔偿,如果种马被养死了,而孳生的数量不够就需要赔偿,虽然看似是让百姓承担了一定量的风险,但也属实情有可原。
毕竟无论是官兵还是百姓,其饲养的马匹都是来自于明朝廷,也就等同于养马户的马都是白来的,所以势必就会有很多人都不重视马匹的饲养,甚至还对军马肆意劳役,造成军马生病甚至是伤亡。
故而,朱棣在制定奖赏条例提高养马户的积极性之余,也一并制定赔偿条例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无非就是为了提高养马户对军马的重视程度,使得其能够尽心尽力的完成军马饲养事务,而不是肆意劳役军马,从而尽可能的减少明朝廷自身的财政损失。
单从这些来看,朱棣的马政还算是比较完善且人性化的。
不过就“辄赔补”这一条却让朱高煦皱眉,毕竟他太清楚明代官僚的尿性了。
况且,江南并不适合养马,不然朱元璋也不会让江南十一户养一匹,江北五户养一匹了。
马政要推广,但得看地方,必须选择适合马政的地方。
如果没有足够的草场和土地,那对于百姓来说,养马就是一种负担了。
因此对于朱棣的想法,朱高煦开口说道:“父亲的想法不错,也可以试试,但我觉得养马得挑对地方,也得挑对人。”
“江南两淮之地实际上并不适合养马,朝廷所拥有的河套、大宁、渤海、陕西、河西、北平、河南等地实际上更适合养马。”
“别的不说,就单单说渤海的吉林马场,其每年可出栏马数几乎堪比江南的六府二州,能保证每年产出两千余匹军马。”
“这样的地方,在渤海还有很多,不仅适合养马,更适合养牛、养羊。”
“因此我以为,与其将马政负担给江南百姓,不如给关外、给北平、陕西等地百姓。”
“按照父亲的“计丁养马”,关外二百余万百姓,起码能养马百万,而且他们所拥有的土地资源比江南百姓多出太多太多。”
“唯一需要在意的,便是对他们的赋税蠲免和豆料补贴。”
朱高煦的想法比朱棣要单一一点,他想直接把洪武年间发给江南六府二州的民马给回收,统一交到关外辽东、大宁、渤海三地的百姓手中,由当地的百姓来养马。
关外的地盘足够大,不说辽东,单说渤海的长春、吉林、肇州这三地的草场就足够放养六府二州的十数万匹民马,让它们撒欢生活。
关外的女真人养马本事不差,更别提自从哈剌兀被朱高煦活埋后,兀良哈每年都有部落南下投奔渤海了。
这件事情,也是前几日亦失哈写信给朱高煦,朱高煦才知道的。
这群蒙古人和女真人都是养马的好手,如果他们只负责养马,那他们肯定能把马匹伺候的舒舒服服,用不了几年就能使着十几万匹马变成几十万匹。
不过对此,朱棣就有些不太愿意了,他与朱高煦交流道:“江南的十几万匹民马,俺还得调给陕西、山西和北平,不可能全部给你。”
“父亲能给我多少?”朱高煦也不奢求朱棣把民马都给自己。
“六府二州的民马有十二万四千六百匹,我调六万匹给你如何?”
朱棣商量着,朱高煦听后也点头:“可以!”
六万匹民马已经不少了,如果按照朱高煦的专业养马来执行,再加上渤海现有的牧群,那每年估计能稳定产出近五万马驹。
不过,按照他的办法养,那就有点费钱了,而朱棣的办法基本不费钱。
父子二人交谈如此,刚好大辂也抵达了东宫附近。
朱高煦下车恭送朱棣离开,自己则是转身返回了东宫。
“殿下,您回来了?”
当一道声音响起,朱高煦便看到了一名脸型瘦长,身穿斗牛服的太监。
这个其貌不扬,脸型瘦长的太监,便是朱高煦从朱棣那里讨要来的郑和。
“如何,你去龙江船厂看过了吗?”
朱高煦开口,并往东宫内里走去。
郑和跟上了他,差他半个身位紧跟着,嘴里不断回应:
“奴婢去看了,龙江船厂已经在建造五千料战船了,不过这船能否下水成功,他们心里都没底。”
“此外,奴婢回来时还去翻看了金州船厂的消息,他们已经按照殿下您的教令,将九连城改为定辽县,并且准备在当地修建船厂了。”
定辽也就是后世的丹东,对于朱高煦来说,眼下的东北木材资源丰富且方便运输,在东北造船不仅能促进当地实业,还能方便日后的其它产业建设,因此他保留金州造船厂,还开辟了定辽造船厂。
龙江造船厂的技艺是大明最高,一旦五千料大船能在这里建造成功下水,那朱高煦就会迁徙其中部分工匠前往定辽船厂,在那里建造海船。
“福建的造船厂也要早早修建起来,我们虽然只修建二百余艘战船,不过日后朝廷一旦开海,它们就需要应对民间需求了。”
朱高煦走进了春和殿内,郑和也将他的话给记了下来。
“殿下。”
殿内,等候许久的郁新、黄福、夏原吉、胡纶四人开口,朱高煦也示意郑和:“赐座。”
“是!”郑和令人赐座,郁新四人也成功入座。
朱高煦坐在几年前朱允炆坐在的位置上,旁边站着郑和,面对的是郁新四人。
郁新、夏原吉、黄福三人论起年纪,分别是六十五,三十五和三十九。
此刻的他们三人愁眉苦脸,显然是被朱高煦一项又一项的大工程而头疼。
“我知道三位为何头疼……”朱高煦开门见山:
“疏通黄河,迁都北京,设置海军……还有眼下的山东等四都司军屯粮废除,以及每年供给关外六百万石粮食等事情都是大事,都需要花钱。”
“高皇帝尚在时,我常为朝廷创收,而今花费不少,却并非为了个人利害,而是为了朝廷。”
朱高煦对三人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同时也不忘安抚三人。
“吕宋、日本等地皆有金银铜矿,以我看山点矿的观察,拿下这些地方,朝廷起码能获利二百万贯。”
“殿下!”郁新听到‘拿下’二字就坐不住了,他作揖道:“前元未尝没有征讨日本,可结果却十分惨淡。”
“我固然知道。”朱高煦笑着抬手,示意郁新别激动,同时解释道:
“日本的金银铜矿,主要在鲸海的一座海岛上,那座海岛除了被他们拿来流放一些犯人外,此刻并无人发现上面的金银铜矿,因此想要夺取十分容易。”
“另一处铜矿,在日本……”
朱高煦说着,目光示意郑和,郑和也连忙将一幅朱高煦所绘画的日本地图挂起来。
这张丈三长宽的地图,几乎将大明和朝鲜、日本囊括进去,其中两个地方被朱笔圈起来,一个是佐渡岛,一个是石见地区。
“诸位请看,这个金银岛几乎无人,而我已经令人修建驿道,日后完全可以走鲸海卫前往金银岛。”
朱高煦用教条指着地图上的各种地名,这些地名都被标注了出来,很容易看懂。
“此外,日本石见地区也有金银矿,不过当地属于日本国本土,我们必然无法上去开采金银矿,因此我才筹建海军,准备让郑和与海军一同前往日本。”
“第一,可以展示天朝国力,威慑宵小。”
“第二,可以建立朝贡贸易,以少量金银购买石见地区北边的隐歧群岛,在当地建立一个长久的商埠。”
“第三,可以驻扎少量军队,保障朝廷在鲸海和隐歧的利益。”
由于有地图,因此朱高煦对日本的态度浅显易懂,三名大臣闻言虽然并不支持,但也没有之前那么反对了。
见三人态度转变,朱高煦也让郑和挂上了南洋的地图。
依旧出自朱高煦所绘,尽管精确不如后世,但大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朱高煦将教条放到了广州,然后指向吕宋:“从广州出发前往吕宋,然后在南洋进行第一次下西洋活动,朝廷的商品可以在这些地方换取许多珊瑚、香料和珍珠。”
“这些东西带回后,起码能给朝廷带来数百万贯的收入,仅此一项就可以解决东北和营造北京的问题,加上东洋贸易,黄河疏通也就不用担心了。”
“同时,吕宋有大量的华侨,朝廷可以招抚华侨设立衙门,让他们负责当地的矿产开采事宜,朝廷只需要训练他们,提供兵器甲胄就足够。”
“以当地的情况,我估计第一年贸易能带回十数万贯,后续只要找到金银铜矿,每年起码能有五六十万贯的收入运至京城。”
朱高煦简单说完了自己的底气,可郁新三人却听得直皱眉。
不怪他们三人怀疑,实在是朱高煦的语气太轻松了,就好像出去就是捡钱一样。
他这边二三百万贯,那边几十万贯,另一边数百万贯……
这一串串的数目就好像一张张大饼,狠狠的落在了三人头上。
“殿下……”郁新沉吟片刻后缓缓作揖:“非老臣不信任殿下,而是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
“自我开始便有。”朱高煦轻笑,他自然知道下西洋是有难度的,不过这难度对于大明来说都可以克服。
历史上郑和凭着五千料宝船和碗口铳、短兵、火门枪就能七下西洋,现在他手里有加农炮和火绳枪,如果连原来的七下西洋都达不到,那他干脆抹脖子算了。
“请问殿下,如此投入需要多少年?”
郁新见朱高煦自信,只能无奈道:“自五月以来,朝廷调粮辽东、筹备登基,犒赏臣工,已然花费千万石。”
“太祖高皇帝所留府库,仅剩三千二百四十余万石,加之殿下您还要以钞抵税一载,陛下又蠲免天下赋税过半……”
郁新深吸了一口气:“今年朝廷的岁入,恐怕不足二千万石,可基本的支出却不少于二千四百万石。”
“加上您的这些事情,明年恐怕要从府库之中拨出一千万石弥补亏空。”
“即便明年赋税恢复,可按照现在的花法,顶多五年便要坐吃山空。”
大明每年盈余一千二百八十余万石,不过朱高煦废除了辽东、大宁和山东的军屯后,这个盈余将会下降到一千二百万石。
加上辽东每年所需的粮食,这个盈余会下降到五百万石左右。
如果再减去营造北京,疏通黄河,增设海军等等固定支出,那每年就是亏空六百万石左右。
三千二百四十万石,确实只够朱高煦亏五年。
“五年的时间足够了。”
朱高煦自然清楚自己的大手大脚,不过他也清楚该花的钱必须要花。
这些钱花完后,一旦事情步入正轨,那日后就是得到反哺的时候。
“东北的开垦情况如何?”朱高煦侧头看向郑和。
眼下亦失哈不在,郑和除了忙碌海军战船的事情,就是负责朱高煦身边的琐事。
东北开垦现在由孙铖负责,他一手包办山东移民和东北开垦,以及移民安置等事情,忙得焦头烂额。
好在渤海的学子已经走出不少,足够帮他应对每个月数万移民和地方开垦的统计,因此孙铖每个月会给朱高煦送来文册。
“五月开垦二十八万六千二百余亩。”郑和略带感叹的开口,而这数额也让郁新等人眼神诧异。
显然,他们没想到东北的开垦速度这么快。
“牲畜太少,不然还可以更快。”朱高煦对众人开口,同时说道:
“刚才我与陛下谈了马政的事情,决定把江淮六府二州的民马一分为二,分别发往北方和关外,让北方百姓与关外百姓为朝廷养马。”
“这批马如果去了辽东,每个月起码能多开垦几万亩耕地。”
“你们心疼粮食,我清楚,不过辽东百姓给我们的回报也不低。”
朱高煦对郁新等人开口说道:“每个月五十万石粮食的耗费确实很大,但相比较每个月近三十万亩的开荒速度,这点耗费便不算什么了。”
“只要多坚持一年,辽东就能多出数百万亩耕地,日后便能多出数十万石田赋。”
“臣等清楚……”郁新作揖,但他却迟疑道:“只是朝中非议此事的人并不少。”
显然,对于朱高煦拿关内数百万石粮食去开发东北的事情,庙堂上不满的情绪已经积压起来了,不然郁新三人也不会硬着头皮过来。
他们三人是朱高煦进入京城那一日就委任的吏部、户部和工部尚书,对于下面的情况如何,他们的反应最为真实。
只是听到这话,朱高煦却略微眯了眯眼,他已经给了江南面子,以钞抵税七百万石比起朱允炆给他们的,只多不少。
见朱高煦不高兴,一旁的胡纶见状也连忙起身作揖。
“臣今日来,便是要与殿下说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