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整个北平城都安静了下来。
火光在街头亮起,一支三千余人的队伍在身着甲胄的张昺、谢贵二人率领下堂而皇之的包围了燕王府。
“渤海庶人叛乱,都指挥使谢贵奉命前来搜查燕府,尔等诸将若是再不打开城门,以从罪论处!”
三千官兵将燕府团团围住,在夜色的燕王府城下叫嚣。
站在城门楼上,负责统辖护卫的不是旁人,正是从南京归来的朱高炽。
“荒谬!我二弟忠心为国,怎会叛乱!”
朱高炽斥责张昺、谢贵二人,张昺听出了他的声音便作揖道:“世子殿下,渤海庶人确实已经反叛,若是您为大局着想,请让我二人率兵入城搜查,以洗清燕府众人清白之身!”
他的声音传出后,朱高炽久久没有回应,只是那燕王府城门却缓缓打开。
见状,张昺轻笑:“这燕王世子孱弱,果然不如渤海庶人难以对付。”
“不要掉以轻心,燕王或许是装疯,你我小心行事。”谢贵毕竟是洪武朝老将,也知道朱棣的厉害,因此他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先派一百人入了燕王府,等待一刻钟确定没有埋伏后才与张昺下马走进了燕王府内。
不知为何,今夜的燕王府空气中透露着一股萧瑟,明明还是盛夏,却透着一股子寒意。
谢贵入了燕王府城,谨慎下又看向身后,准备让大军跟随进入城中。
只是他才刚刚回头,那城门口突然落下一道黑幕,断绝了他与外界交流的目光。
“结阵!!”
谢贵反应不慢,可这时城墙马道上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甲片声。
这声音让谢贵心底一沉,旁边的张昺也紧张的拔出了腰间那用于装饰的长剑。
很快,两条火龙将他们这三百余人包围,昏黄的火光下,燕府护卫脸色凶恶,谢贵也开口稳定军心:“放心,城外大军早已备好攻城器械,只需一刻钟便能攻入燕府!”
“是吗?!”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燕军之中传出,谢贵与张昺看去,赫然是穿戴着甲胄的朱棣。
“果然没疯!”
谢贵凶恶的看着朱棣,朱棣却丢出了两个球状物。
“就凭这两个人做内应,你们就觉得能拿下俺?”
球状物落地,翻滚几圈后露出正面,赫然是葛诚与卢振的首级。
“燕王,你是要谋逆吗?!”
张昺质问朱棣,朱棣却摇头:“不是俺谋逆,是南边的奸臣蛊惑了俺的侄子。”
“《祖训》说过: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既平之后,收兵于营,王朝天子而还。如王不至,而遣将讨平,其将亦收兵于营。”
“俺是陛下的亲叔叔,眼下有人蛊惑他对自己的几个叔叔下手,俺身为诸藩之长,若是不能遵守《祖训》清君侧,靖国难,那就是愧对皇考!”
朱棣搬出了朱元璋,这让谢贵与张昺脸色阴沉,他们自然知道朱元璋留下的这句话,不止是他们,朝臣们都知道这句话,可没有一个人把这句话当真,尤其是在朱允炆连削带杀下,七个藩王二十一卫兵权尽数被削,这句话便显得更为可笑了。
只是他们不曾想,不止是朱高煦以这句话作为根本起兵,就连这朱棣也如此兴兵。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们早该想到,伱们父子二人恐怕早就密谋造反了!”
谢贵冷哼,可他依旧有自信,因为府外还有三千攻城士兵。
只是面对他的自信,朱棣咧嘴一笑:“谢贵,你在等,俺也在等……”
朱棣的话刚开口,谢贵来不及多想,便听到了王城外响起了马蹄声。
当这道声音出现,谢贵的脸色骤变。
城中守军有马匹与骑兵,可数量并不多,远远营造不出如此大的声势。
朱棣起兵,显然早早做足了准备,这马蹄声的响起,恐怕代表着燕山三卫的入城。
“完了……”
谢贵脑中只留下这最后一个想法,随后便见朱棣拔出腰间长剑:“弟兄们,动手!”
“杀!!”
厮杀声响起,谢贵等人也来不及多想,提短兵奋力交战。
夜幕下,整个北平城充斥着喊杀声,许多百姓都拿着农具死守家门,生怕这兵乱演变为烧杀抢掠。
站在王城的城门楼上,朱高炽看着燕府外的厮杀,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
“我们家……真的起兵了……”
在他的注视下,朱棣让人打开了王城放下的千斤闸,他亲自提着张昺与谢贵二人的头颅走到了护城河的石桥上,大呼:“张昺、谢贵此奸臣已死,俺并非作乱,而是奉高皇帝遗言奉天靖难。”
北平守军本就不愿对朱棣动手,眼看张昺二人已死,当下便放下了兵器投降。
只是一夜,北平九门内外尽数归附,算上不足五千的守军,朱棣手中有兵马二万四千余。
他还在感叹自己的兵马过少,然而却不知道历史上的他被逼到了只有八百人的下场。
如果不是朱高煦提前起兵逼了他一把,恐怕如今的他还在因为手中人少而摇摆不定。
“殿下,都已经清理好了,城中府库有足够城中军民共食用六个月的粮草。”
清晨,当天色微亮,整个北平城已经被朱棣清理拿下。
身着甲胄的张玉众人找到了站在齐化门城门楼上的朱棣与姚广孝,详细禀报了北平的情况。
“俺们只有两万四千人,这点兵力想要靖难十分困难,通州、遵化和密云都是自己人,你们各自带人去传信,让他们归附俺,不愿意便不要勉强他们。”
“俺稍许亲自带兵去蓟州,将那里拿下!”
朱棣在军事上的反应很快,他很清楚仅凭北平孤城无法发动靖难,因此必须拿下北平府与永平府才行。
“只是如此,恐怕还不够。”
一身黑袍的姚广孝开口,并对朱棣说道:“殿下您应该清楚,北平地势开阔,无险可守,必须拿下居庸关、松亭关、山海关才能守住辽东、大宁与山西三个方向的官兵夹击。”
“俺知道……”朱棣沉着回应,脸色凝重:“只是朱允炆那小王八蛋已经调了俞填他们几人在这三处关隘重兵防守,俺们兵不多,不能强攻关隘城池来浪费兵力。”
“那殿下眼下请向朝廷上疏,表达自己只是清君侧、靖国难,并用高皇帝之言去堵住朝廷之口。”
姚广孝教导朱棣如何占领舆论高地,朱棣闻言也沉重颔首。
不多时,他便写了一份奏疏,交给了谢贵等人被俘的死忠,让他们带奏疏南下,而他自己则是开始对北平、永平二府开始攻城掠地。
得到朱棣被谢贵等人带兵强行削藩并无奈起兵的消息,通州、遵化与密云、永平等第先后主动归附,唯有朱棣预料到的蓟州死守。
然而蓟州兵寡,只是一日便被朱棣率军攻破。
仅仅两日时间,朱棣便已经彻底拿下顺天、永平二府,坐拥二十余万百姓,四万余军队。
消息传到四方,松亭关、居庸关与山海关三处守军开始备战。
居庸关守将俞填在获知消息后,当即便向身后驻兵两万六千余人的房昭传递求援消息,同时派人前往开平五卫调兵。
“驾!!”
“都滚开!滚开!”
居庸关内,来回传递消息的塘骑们疲惫不堪,脾气也跟着见长,对阻碍他们道路的百姓一顿叱骂。
百姓们仓皇躲避,却还是被马匹撞倒,塘骑们顾不得照顾他们,直接策马离开。
“怎么回事?怎么撞了人也不道歉……”
“人家是吃兵粮的,你找死啊?”
“怎么来往那么多人?”
“听说是燕王和渤海郡王反了,好像是那位派人去抓他们,然后他们不服就反了……”
“怪不得……那位对自己叔侄兄弟也太狠了……”
“嘘……小点声。”
居庸关内为数不多的百姓们议论着当下的大事,却又担心声音太大被论罪,无人去管被撞倒的那几个百姓。
待他们踉跄起身,这才骂骂咧咧的离开。
恰巧这时,大队官兵从山西方向入城,队伍延绵,入城数千人还不见断绝。
被撞倒的那几人凑在了一起,看着这么多官兵入城,其中还有不少蒙古人,他们便上前用蒙古话询问:“你们要去哪里?”
“去北平平叛!”蒙古兵卒们回应,并且还询问道:“你们的口音是哪一部的?”
“不记得了,生下来就在这里。”
聊了两句,那些蒙古明军便跟着队伍离开,倒是被撞的那几个人开始交流起来。
他们一边交流一边往家赶去,却见整条巷子早就被官兵包围起来,而他们的家人则是狼狈的坐在巷口。
“怎么了?怎么不回家?”
“被赶出来了,他们说要去平叛,军营不够住,让我们把屋子腾出来,我们不让,他们就动手把我们拽出来了。”
“爹,我们的粮食还在里面呢,都被他们吃光了!”
“畜生!!”听着自己的家居然被抢占,本就被马匹撞了的牧民们不服气,可他们又不敢去理论,只能压着脾气把家人安置到了没有受难的亲戚家。
待安置好了一切,他们几人才凑在了一起。
“这群家伙撞了我们也不道歉,分明就是不把我们当人看。”
“我听说燕王对我们蒙古人很好,我们干脆把消息带给燕王,说不定还能换几只羊。”
“对!反正粮食被吃光了,等不到秋收我们都得饿死,还不如直接去给燕王报消息,说不定能换些好处。”
几人一合计,当即便趁着天色未黑,从居庸关内走出,徒步往北平城走去。
上百里路程,他们连续走了三天,身上带的糙米吃完了就去捕鱼,用石头打些兔子来吃。
由于北方人口稀少,野物丛生,想要猎些东西还是比较容易的。
熬了三天,他们在清晨见到了北方外围巡哨的塘骑,并禀告了来意。
消息经过塘骑,很快就传到了北平的朱棣耳中。
此时的他还在令全军将府库粮食半数通通制作为军粮,为南下做准备。
当他得知居庸关调集兵马的消息后,当即便与左右的张玉与朱能二人合计:“那旌旗打着房字旗号,必然是房昭。”
“这个人俺知道,不足为惧,俺们可以趁着他们出关时与他们正面决战,只要剿灭了他们,便能拿下居庸关,进一步将怀来的储备仓拿下!”
他话音落下,便回头对那塘骑道:“让老大接见那几个百姓,给他们发十贯钱,再发一匹骡子和一车粮食给他们。”
“是!”塘骑应下,随后转身离开了制作军粮的营地。
朱棣已经开始准备,而历经三日的朱允炆也在同一天先后接到了来自北平与辽东的急报。
“北平、永平二府除了蓟州有抵抗,其它人一箭未发便投降了”
“还有辽东,吴高不是被那群武官称名将吗?怎么连三万卫都守不住,白白将数万石粮食交给了朱高煦!!”
紫禁城武英殿内,朱允炆难得失态,可这样的情况换谁都无法镇定。
一个月前还信誓旦旦对自己说削燕必然成功的群臣,眼下纷纷低着头,只有郁新好像事不关己的站在原地。
朱允炆看着他十分扎眼,但他也知道郁新督管户部的才干无可替代,因此只能忽视他。
“陛下,北平削藩失败全因张信投敌,至于辽东削藩失败和三万卫被夺,则是在奏疏之中写的清楚明白。”
齐泰虽然知道削藩失败的真正原因,可他还是在为朱允炆找补,并且谏言道:
“那渤海庶人在高皇帝时期便私下囤积马匹,因此行军速度远超我军,吴高虽然已经有了防备,可丢失三万卫是必然的事情。”
“也因他早有防备,这才没有让数万大军被困关外,三万卫粮食也没有预期丢失的那么多。”
“眼下只要他按照奏疏上所说一样,在铁岭死守一个月,那渤海庶人终究逃不过兵败身俘。”
“若说唯一要关心的,应该是盘踞北平的燕庶人。”
齐泰整理了思绪,见朱允炆也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他继续道:“燕庶人麾下兵马应该已经不少于四万,除去驻守各城的兵马,可调动之数不少于两万。”
“眼下,房昭等人已经聚兵居庸关,两部人马三万五千余人,加上开平五卫还未南调的兵力,应该可以凑足五万人。”
“有房昭他们在居庸关一带,足以牵制朱棣两万兵马。”
“月前,陛下已经调长兴侯前往开平,都督徐凯前往河间。”
“眼下开封聚集山西、陕西、山东、湖广和直隶等十三万大军,都督徐凯也率领五千骑兵在河间府驻守。”
“只要陛下下发旨意,待粮草备齐大军北上,燕庶人即日可平。”
“此贼父子二人,拥兵不过五六万,如何能抵挡朝廷近二十万大军。”
齐泰的谋划很不错,原本士气低落的群臣们也纷纷提振了士气。
见状,朱允炆稍微恢复平静,沉着下旨:“传旨,着长兴侯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都督宁忠为副将军,必要在入冬前率师分兵并进北伐,平定燕庶人叛乱。”
“陛下……”朱允炆才说完,一直没开口的郁新却开口了。
群臣将目光投向了他,而郁新则是作揖道:“半月前,刀干孟降而复叛,云南都司粮草已然不济,须得从广西、湖广、四川等都司调拨粮草,请陛下准允。”
“又来了……”听着这些烦人的糟心事,此前还是皇太孙的朱允炆在处理时还能平静对待,可当他坐上了皇帝大位,再回过头来看这些叛乱奏疏的时候,他只觉得无比烦心。
自己才即位一年,便是西南土司叛乱,北边朱棣父子作乱,地方之上还有不少蛮夷鞑官造反,也不知道当初皇爷爷是如何镇定面对这种局面的。
“准了!”朱允炆拂袖应下,齐泰也报来了一个好消息。
“陛下,总兵官宋晟传来消息,月前胡人王庭动乱,鞑靼大汗额勒伯克被瓦剌王乌格齐哈什哈所杀,胡人动乱,无力南下。”
“好!”听到这则好消息,朱允炆总算被提振了心情,开始有条不紊的下令。
“着令魏国公速速平叛,此外再令吴高死守铁岭,勿让渤海庶人越过铁岭一步。”
“陛下圣明……”
见朱允炆这模样,群臣纷纷唱礼,只是在他们唱礼喝彩的时候,朱高煦也带着他麾下四万兵马抵达了三万卫。
旌旗招展,在风中猎猎作响。
四万余渤海大军抵达三万卫城外扎营,随军南下的那一千多辽东官兵总算回到了辽东,他们的家人大部分都在三万卫,因此来到这里,确认了家人无碍后,他们便连忙回营表示投效。
加上他们与三万卫原来的守军,朱高煦的靖难大军已经达到了四万三千之巨。
“殿下,幸不辱使命!”
三万卫指挥使衙门内,当刘昭将代表三万卫的《黄册》与《粮册》交出时,朱高煦也没有食言,当即开口:“今日起,你便是三万卫的指挥使,与你南下之人,与你大开方便之门者,皆按我承诺的拔擢!”
“谢殿下恩!!”
刘昭身后许多朱高煦熟悉的面孔纷纷作揖,显然这才刘昭能顺利拿下三万卫,少不了他们的助力。
“三万卫内三千兵卒与之前北上的那一千多兵卒尽数交给你们统辖,官职升上去没兵的不用担心,吴高不足为惧,你们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兵马了!”
朱高煦承诺过后,也入座了衙门内主位,示意他们坐下。
一些官职低于指挥使的人识趣退下,最后留下的只有女真八卫,汉兵五卫及神机三营等十六位指挥使。
望着这壮大的队伍,朱高煦喜于言表。
他当着众人的面翻看了两本文册,大致了解了三万卫的情况。
“粮食运五万石北上给吉林城,刘昭你派五百兵马护送。”
朱高煦看向刘昭,对其开口吩咐,随后继续道:“剩下的两万五千石粮食和二千石豆料,留下一万石粮食给三万卫的军民以备不时之需,其它的我们带走。”
朱高煦安排着一切,这批粮食豆料,差不多可以让全军吃上半个月。
算上之前消耗的,他们应该还能撑四十天左右。
四十天内,他必须拿下吴高。
“整兵训练,另外搜查三万卫城内的行商,若是有押运粮食前来的行商,从府库之中那两万贯钱中拨去给他们,将他们的粮食收购。”
朱高煦交代着,刘昭却作揖道:“殿下,末将已经查过了,城中有行商十二支,可是粮食都被南兵提前买走了,如今除了军户们手中的粮食,便只剩下府库中这点了。”
“无碍……”听到这消息,朱高煦也不在意,而是对随着自己南下的长史孙铖交代道:“你带着你手下那帮人从即日开始帮三万卫百姓削除军籍,恢复民籍。”
“另外按照老规矩,从当下那四千多人里选出三千锐卒,每人授十亩参军田,剩下十二余万亩耕地尽数发给城中两万六千余百姓,耕牛挽马也按照吉林城的规矩下发。”
“若是耕牛挽马不足,那就从吉林城那边调,正好趁着运粮过去,将挽马耕牛带来。”
吉林城十七万百姓,却有耕牛挽马骡子合计八万余头、匹,本就十分饱和,带个几千头南下不是什么大事。
“殿下,这均田之后,三万卫的粮食如何自处?”
孙铖询问关键的问题,要知道在渤海因为粮食获取困难,因此渤海只需要记下每家每户分田数量多少,并不用按照田地产出来分配粮食,而是统一的交出口粮。
这样大锅饭的制度,只适合开荒时期的渤海,却不适合三万卫,因为三万卫的田地中不止有军屯田,还有独属于军户的余田。
余田虽然被课以重税,但收获的粮食起码都是军户家属自己的,这是渤海不曾有过的现象。
孙铖询问,也就是询问朱高煦是否要定下渤海自己的赋税制度。
这个问题,朱高在入关这一路上便已经想过,因此他开口说道:“从今年秋收起,各家各户各自收获自家所划田地粮食,每亩土地就地征收正赋,赋率为五赋一,其余过往杂税皆摒弃。”
二更应该在十二点左右写完,因为要弄三都司的局势图给你们看,更新会稍微晚些